【一】
之后的三天,陆川寒无比听话，每日早起念书，柳飞絮布置给他的功课他都按时完成,甚至还能有多余出的时间去看些柳飞絮拿给他的诗集与名人著作。
容净丹见他如此认真用功，应当是想要让他自己变得更好,便在吃午饭的时候提起了要给他请个先生来家里教书的建议。
容净丹是为他好,想让他学的更好,毕竟，他每日就是看看书、写写字,不如先生教给他更多、更实用的知识。
原本,容净丹以为陆川寒不会拒绝。
但陆川寒毫不犹豫便拒绝了，连思考与犹豫的片刻时间都没有。
容净丹不由诧异：“川寒，你为何不要先生来教你,我和你父亲肯定可以为你请来京城最好的先生,即便是太傅也能为你请来,你怎的不愿意？”
“我为什么要让别的人来教我？”陆川寒嘴里塞着一块排骨，腮帮子鼓鼓的：“我有柳飞絮教我,不需要别人来掺和。”
容净丹愣了愣,而后笑了下，又道：“川寒啊,不是娘觉得飞絮教的不好,而是飞絮能教你的东西属实有限，她自己也不曾好好念书，自幼便在外闯荡，若说她是教你武功，我自然没有意见，可在念书这方面,还是请个先生比较妥当。”
陆川寒眨了眨眼，迅速将嘴里的排骨咽下。他睁大眼睛望着容净丹：“娘，您说的有道理啊！”
容净丹也眨了下眼睛，有点意外。今日他家川寒居然这般通情达理？也好，他能理解自己的……
“我可以让柳飞絮教我武功啊！”
容净丹心中欣慰的情绪尚未来得及抒发，便被陆川寒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给硬生生打断。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而后缓缓收回。
好吧，她家儿子果然还是以前那个儿子，他想的和自己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容净丹无奈叹了口气：“川寒啊，你让飞絮教你武功，为娘没有意见，可是教你念书的先生……”
“不要不要！”陆川寒半分不犹豫的摆着手，脸上似乎还有一些嫌弃意味。
他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略有些许含糊着再次开口：“柳飞絮教我就很好了，我不要别人教。我又不是小孩子，书上的字又不是不认识！”
“可是……”
“哎呀，娘，我不要教书先生，不要不要！”
“……”
容净丹无奈着摇头，却也是真的无可奈何。陆川寒不答应请教书先生来教他，即便是他们真的请来了，这家伙怕是也未必会给面子认真念书。
罢了……
罢了！
那就暂且先让飞絮教教他吧，待飞絮自己有些吃不消了，自然会主动提出要给他请个教书先生来的。那时候，飞絮说的话，川寒这臭小子肯定不敢不听！
容净丹道：“那你好好听飞絮的话，别惹她不高兴。”
陆川寒咀嚼着嘴里的排骨：“我哪儿敢啊！”
“……”好像，也是。
容净丹抬手扶额，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奈叹息。
陆川寒夹起一块排骨放在容净丹碗里：“娘，别叹气了，总是叹气可是容易变老的。”
“……”
陆川寒眯着眼“嘿嘿”笑了两声，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一脸满足，却莫名有些傻乎乎的模样。
容净丹却是笑着，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三四片肉：“你喜欢吃就多吃点，要是不够，我等会儿再让厨房给你做点送来。”
“不用不用，柳飞絮说了，该吃饭的吃饭就吃饭，没到饭点不能随便吃，不然到了饭点又不想吃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容净丹挑了下眉，有点意外，但更多的倒是开心。有人能管住陆川寒，这可是好事。
陆川寒收起玩心，开始学好，这对肃远侯府来说，对身为父母的他们而言，确实是莫大的好事。
虽说当初误将柳飞絮当成是她姐姐柳飞鸾娶进了肃远侯府，那会儿看起来像是乌龙，如今看起来倒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好事。他们还得好好感谢柳飞絮一番。
当然，若是柳飞絮在处理有关陆川寒的问题的手段上，能尽量避免动用武力就更好了。
但现在这般，也还可以接受。起码，她家儿子还活着，没被打死。
俗话说得好，只要人还活着，问题就不算太大。只要能让陆川寒不再像以前那般爱玩爱闹、对家里的事不管不顾，打那么几顿……她忍一忍，还是可以接受的！
容净丹望着陆川寒，不由露出笑容来。
陆川寒抬起头瞥见容净丹那满面的笑意，不由疑惑：“娘，您干嘛这样看着我？怪奇怪的。您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吧？”
“怎么可能？”容净丹夹起一块肉塞进陆川寒嘴里：“吃你的吧。”
“……”
陆川寒撇了撇嘴，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像方才他亲爱的娘亲在想些不太正常的事。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对自己露出那种奇怪笑容来的。
她在想什么？不会还想着要给自己请个教书先生来吧？！他可不要！
他有柳……
陆川寒忽的意识到什么，脑中的念头戛然而止。他低下头，盯着碗里的饭。什么情况，怎么好像……最近什么事情都往柳飞絮那边想？明明柳飞絮那个女魔头都不在这里啊！
他猛的用力将手中的筷子戳进碗里，又使劲摇了摇脑袋。不行不行，不要胡思乱想，吃饭吃饭吃饭！
临近黄昏时，柳飞絮才从外面回来。结束了功课的陆川寒拄着拐杖、却脚步迅速往外面跳了出去。
“柳飞絮！”陆川寒直接将她的名字大喊出来。
柳飞絮停住要回侧卧房的脚步，转身朝陆川寒那边看。
陆川寒急忙跳到她身前：“柳飞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也是跟你那两位师兄和师姐出去外面玩了吗？”
“不是。”
陆川寒愣了下。是意料之外的回答。他还以为柳飞絮的回答会是“嗯”，或者“是的”。
居然……不是？
“那你去做什么了？”
“回了趟柳府，陪我姐姐吃了顿饭，顺便教了惊远几个新的招式。”
“你回柳府了？”陆川寒诧异，随即蹙眉：“你回去怎么都不带我一起回去啊？你好像总是回柳府吧，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你怎么都没想起来要把我带回去见见你家人？”
“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吗？”
“……是他们不喜欢我！”
柳飞絮挑了下眉。其实，意思也差不太多。
不论是他们不喜欢陆川寒，还是陆川寒不喜欢他们，只要有一方对另一方是有意见的，他们的见面注定就不会太愉快。就好比上次。
虽说，规矩已经和双方说过，但……
柳飞絮低头看了眼陆川寒的腿。他现在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去柳府。万一问起他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柳飞絮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必陆川寒到时也会尴尬。
陆川寒盯着柳飞絮看，眼神愤愤，表情略郁闷，一看就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柳飞絮转身朝侧卧房走去，一边道：“你要是想去柳府的话，等你的腿好些我再带你去。”
“为什么现在不能带我去？”陆川寒连忙跟过去，追问：“你是觉得我腿断了，你带我出去会给你丢脸吗？”
柳飞絮往后瞥了他一眼。
陆川寒撇了撇嘴，依旧是那样一副不开心模样。
柳飞絮心下暗暗叹息一声，而后又道：“我是怕惊远欺负你的时候，你连跑都跑不动。”
“……我哪有那么弱！”
“你的腿都断了，就别嘴硬了，”柳飞絮转身看他：“你腿好的时候，也不见得你能跑得过惊远。”
“……柳飞絮！”陆川寒忽的用拐杖戳了下地面：“你瞧不起我！”
“不是瞧不起，只是实话实说。”
“……柳飞絮！”
“不是吗？”柳飞絮依旧淡然：“你能打得过惊远？”
“…………”
陆川寒闷闷用拐杖使劲戳着地面，忍不住“啊”了一声，然后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迅速跳去。
到门口时，他盯着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柳飞絮大喊一声：“柳飞絮，我生气了，我不理你了！哼！！”
“砰——”
而后房门被重重关上。
柳飞絮摇了下头。幼稚鬼。
她转身朝侧卧房走去。你说不理我就能不理我吗？你不理我一下试试？打不死你！
哼！
第二天。
陆川寒照常早起，在房间里看了会儿书后，走到门口往柳飞絮的侧卧房那边看了两眼。那边安安静静，房门紧闭，青青也不在门口，看起来，柳飞絮还没起。
他抬头看了眼此刻已然明亮的天色，天边亦有些许阳光倾泻而下。他不由诧异，真奇怪，今日柳飞絮竟然还未起身？平日虽起的不算特别早，但这会儿怎么也该起了才是。
他招手喊来阿华。
而后他指着柳飞絮房间，叮嘱阿华：“你过去看看柳飞絮怎么了，为何这个时辰还未起床。”
“啊？我？”阿华惊讶，且害怕。
“当然是你，不然喊你过来干什么？”
“可是小侯爷……我不敢……”
“怂！”
阿华无言。他怂是真的怂，可是小侯爷，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您还不是照样的怂啊。
再说了，他一个下人，偷偷摸摸去主子，还是位女主子的房间门口往里面偷看，这要是被发现了，不得被打死啊！小侯夫人她就能把自己给打死！！
阿华立场坚定的摇着脑袋：“我不敢，我不去，我会被打死的！”
“……你！”
陆川寒骂他的话还来得及说出口，阿华便已经跑开了一段距离。陆川寒望着阿华头也不回跑走的背影，嘴角抽了抽，眼里满是嫌弃。
靠不住的家伙！
这种事情还是得他自己来！！
陆川寒深呼吸两下，定了定神，小心翼翼拄着拐杖、蹑手蹑脚朝柳飞絮所在的侧卧房那边走去。
也不知柳飞絮是不是天未亮便起身离开了，都已经这会儿了，她的房间内外竟然都没半点动静，好似里面根本没人一般。
他走到房门前，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推，手掌碰到门的瞬间，忽的想起什么，又收了回去。
他转而走到窗边，稍弯下腰，伸出手指将窗上的窗户纸捅破，而后凑过去，闭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往里看去。
模样略有几分做贼意味。
房内有人。
是柳飞絮。
只不过，是正在换衣服的柳飞絮。
陆川寒睁大眼睛，表情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有太大动静的呼吸声。
柳飞絮背对着陆川寒，褪下外衣，白皙皮肤展露。她右肩且往下位置，有一个奇怪的黑色图案。看起来，像是纹身。
但隔得距离有些远，陆川寒只用一只眼睛瞧着，看的不是很清楚。而且，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柳飞絮肩膀上的纹身上，而在于……有着白皙皮肤的柳飞絮本人身上。
他眯了眯眼，仔细且认真瞧着。
喉结上下滚动，嗓子莫名有些干涩。
以前倒是没发觉，柳飞絮不仅长得好看，皮肤还挺好。她动手打他的时候，他却是不曾感觉到这点。
这般白皙，看似光滑的皮肤，摸起来，手感肯定很好！
陆川寒眯着眼，不由傻笑了一下。
他没注意到，自己笑出了声。
房间里的柳飞絮听见笑声，瞬间反应，扯过旁边的衣裳穿上后朝窗户走来。尚未来得及做出躲避动作的陆川寒被忽然打开的那扇窗户击中脑袋。
“啊——”
陆川寒捂着脑门往后退了几步，而后跌坐在了地上。
满眼警惕的柳飞絮看见外面的人是陆川寒时，有那么几分怒意的眼眸里被错愕与疑惑代替。
“嘶——”陆川寒捂着被窗户击中的脑门，倒吸了口凉气。
柳飞絮不解：“你鬼鬼祟祟在窗户外偷看什么？”
“额……”陆川寒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了看柳飞絮此时有些错愕与愤怒的脸色。
他笑了下：“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偷看的，你信吗？”
“……”
【二】
柳飞絮揪着陆川寒的耳朵进了房间。
陆川寒疼的龇牙咧嘴的，却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柳飞絮进去房间里。在房间里挨训，总好过在外面挨揍被下人看见的要好。
对于偷看柳飞絮一事，陆川寒心虚理亏，自然不敢多言，一副乖巧模样站在柳飞絮身侧，稍低头，视线却有些慌乱，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双手放在身侧，以防柳飞絮朝他打过来的时候他可以及时抬起手来护住自己的脸。
但，等待了许久，柳飞絮并未像先前那般动手打他。
陆川寒小心着看了看柳飞絮脸色，柳飞絮忽的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夹杂着怒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川寒心下一惊，顿时不敢开口，也不敢乱动了。
沉默良久后，柳飞絮终于发问：“你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
回答之前，陆川寒先抬手挡在自己脑袋前边做出防御姿势，而后才开口：“就……白白的胳膊……挺白……”
柳飞絮：“……”
柳飞絮又瞪了他一眼。
陆川寒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你让我说的，我不就看见这些了吗？你衣服也没有全部脱掉啊……就看了看肩膀胳膊，没什么的吧……”
“……”
“那好歹咱俩现在也是夫妻……”陆川寒撇了撇嘴，模样委屈且不解：“看了个肩膀胳膊而已，你至于这么生气吗？大不了我也给你看我的呗……”
柳飞絮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谁要看你的！”
陆川寒努了下嘴，再次退后一步，与柳飞絮之间拉开距离。
柳飞絮眼神冷冷看了他一眼。
陆川寒撅了下嘴，又默默地挪了回来，在柳飞絮身前位置站定。但抬起挡在脸前的双手却并未放下。
柳飞絮缓了缓神，又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别的？”陆川寒不解，想了想，又道：“别的我倒是没怎么注意。不过好像肩膀上是有个什么东西，但我没看清是什么。”
“真的没看清？”
“真的啊，”陆川寒两眼认真：“但你要是现在让我看一眼，我说不定可以看清楚，并且记住。”
柳飞絮猛的抬起手。
陆川寒立刻抬起胳膊挡在自己的脸前，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点，却没敢跑开，双脚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
柳飞絮无奈，扬起的手却没有落在陆川寒身上，只愤愤而然着收回。
她看了眼还保持着防御姿势、害怕自己打他的陆川寒，她心想，陆川寒这家伙这么怕自己，胆子又小，应该不至于欺骗自己。大概，这家伙方才注意到的地方真的不是肩膀上的东西吧……
她抬手拍了拍额头，真是千防万防……她昨晚特意交代青青不要来房间，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川寒会在房间外偷看。这几日他明明很听话，也不再有异常举动来着。
唉……
柳飞絮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满是无奈且拉长的叹息。
柳飞絮盯着陆川寒，面色已恢复淡然，可嗓音却依旧冷冽：“今日之事，要是被我知道你和别人说起，我就把你的左腿也打断，听清楚了吗？”
陆川寒一愣，连忙重重点头：“听清楚了，绝对不会说的！”
偷看自家娘子换衣服这种事，他也没有厚颜无耻到跟别的人说起啊。他又不是白痴……
怎么可能会告诉别人……
柳飞絮又道：“你出去吧。”
陆川寒再次点头，匆匆忙忙转身朝房门走去。却在一只脚踏出房门时，又忽然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
他背对着柳飞絮，语气谨慎：“那个，柳飞絮，明日便是七夕，京城举办的那场七夕会，你……”
“会带你去的。”柳飞絮也转过身去，两人背对背，互相看不见彼此的面容与神色。
陆川寒抿了下唇，“嗯”了一声，离开了。
柳飞絮往后看了眼，却已然见不到陆川寒的身影。她暗暗握紧了双手，眉头不自觉拧在了一块儿，神色不由凝重起来。
她缓缓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
陆川寒啊陆川寒，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有些东西，可不是现在的你能看见的。对你来说，那是件危险的事。
你这个傻子！
陆川寒回到房间后直接躺在床上，他表情郁闷，嘴唇紧抿着，眼睛盯着房梁，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刚刚……柳飞絮是生气了吗？因为自己偷看了她换衣服？可自己也不算是故意的，他只是想看看柳飞絮在房间里做什么，是否已经起身了而已……
再说了，他其实也没有看到什么，就只是肩膀和胳膊！
而柳飞絮在意的，似乎是她肩膀后方的黑色的像是纹身一般的图案。他发誓，他是真的没有注意到那个东西长什么样！那种东西和柳飞絮白皙水嫩的肌肤相比，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好不好！
唉……
陆川寒郁闷着朝空气踹了两下脚。
先前断掉的右腿已经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感，想来，是柳飞絮给他涂抹的那种贵重药膏起作用了。好的速度，超乎他的想象。
他抬起右腿，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唉……”
他是不是应该和柳飞絮道个歉？总觉得好像不跟她道个歉，心里怪不舒服的。就当，是为他偷看她换衣服这种失礼行为道歉。
柳飞絮会接受的吧？
会的……吧？！
陆川寒在房间里闷了好久，直到临近午饭时间才慢悠悠从床上起来。他走到房间门口，下意识往柳飞絮的侧卧房瞥了眼，但那里的房门紧闭，好似里面已经没有人在一般。
她出门了？
没一会儿，他看见青青走过去，敲了敲房门，里面似有柳飞絮的声音响起，随后青青便推门进去。只不过只是短短一瞬，进去后的青青转身便将房门关上了，站在自己房门前的陆川寒没能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情况。
但可以确定，这会儿柳飞絮并未出门，只是不知道她在她房间里做些什么。平日，柳飞絮可不会在房内一直待着。她会觉得闷，她会更喜欢在府中四处走走，或者练剑，再或者，出去逛逛。
陆川寒抿了抿唇，所以，果然，柳飞絮还是生自己的气了，对吧？
他盯着柳飞絮房间，心情有点复杂，甚至有那么几分烦躁，想要骂人，却又觉得此时开口说脏话，要是柳飞絮听见了，挨骂的可能反而会是自己。
他低头思索了会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待到暮色四合，陆川寒还是没见到柳飞絮。今日一整日，柳飞絮好似都在她那侧卧房里不曾外出，陆川寒也猜不到她在做些什么。
夜幕随即降临，漆黑的夜色将大地笼罩，将周遭的一切都吞没。月亮与星辰皆藏在云后，尚未露面。
房屋内，有烛火亮起，跳跃着的火光将部分黑暗驱逐而去。
陆川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多次，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不自觉浮现出白日里柳飞絮生气的那番面容。以前柳飞絮也和自己有过不愉快，但这次，他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见过她之后的一整天里，他都没见到她，更别提和她说上半句话。连跟她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折腾着翻来覆去两次后，陆川寒心情略烦躁的坐起身来。他使劲甩了甩脑袋，却还是从床上起身来。
所谓，今日事今日毕，若是没得到柳飞絮的原谅，今天晚上他怕是睡不好了！
他抬手拍了拍脸。好，不就是跟柳飞絮道个歉么，又不是没有跟她道歉过，小事情！见到她了，道歉的话自然而然便可以说出口了！
好！出发去见柳飞絮！！
柳飞絮房门前。
陆川寒站在那儿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徘徊数次，纠结多次，伸出去的想要敲门的手伸出手又收回来，来来回回有个七、八次，但最后还是没有敲响那扇门。
他在纠结自己要如何和柳飞絮开口道歉。显然，他还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道歉是一句话的事，可要让柳飞絮接受自己的道歉，却并不容易。
柳飞絮的脾气摆在这里，她若是不接受，可是半分面子都不会给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柳飞絮有没有睡着。
这门，敲，还是不敲，是个问题。
陆川寒皱着眉，心中叹气多次，而后又抬起手拍了拍脑袋，纠结来纠结去的，最后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敲响了第一声门。
只是第一声门敲响后，里面并没有回应。安安静静的，好似，这会儿柳飞絮已经睡下。
陆川寒转身仰起脑袋看了眼被乌云遮盖住、瞧不见月色的夜空，也很难判断此时是什么时辰。
“嗯……”陆川寒低着脑袋，小声嘟囔：“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未免有些可惜吧。”
若是柳飞絮没睡，那就跟她道歉。若是柳飞絮睡了，那就在她床边暗暗的提前练习一下明日给她道歉的说辞，准备一下，总是好一些的。
陆川寒小心着推开了柳飞絮的房门。
房内漆黑，没有点烛，隐约可见轮廓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关上门后，他蹑手蹑脚走过去。
原先被乌云遮蔽不见的月亮缓缓从云后露出些许影子来。浅白色月光倾泻而下，温柔又安静的落满人间。
月光之下，陆川寒能看清楚躺在床上的柳飞絮恬静的睡颜。他很少能像这般看着她。也许、似乎、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望着柳飞絮的睡容。
以前不曾有机会，他也不敢。
陆川寒往床边轻轻挪动两步，却并未在床沿坐下，而是伸手扶着床沿，顺着床边位置缓缓在地上坐下。
他趴在床边，可以清晰看见柳飞絮的面容。
窗外月光的光影照耀下，陆川寒能看见柳飞絮长长的睫毛，还有近乎细腻至完美的肌肤。
他抿了抿唇，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两下。他盯着柳飞絮看，原本设想的要在睡着的柳飞絮身旁练习所谓道歉的话语，此刻，倒是半个字都不想说了。他只想这样安静望着她。
周遭静谧，皎洁柔和的光影斑驳而下，他眨了眨眼，小心着趴在床边，不由自主的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轻轻的在柳飞絮脸上戳了戳。
柳飞絮感觉到异样，皱了下眉。
陆川寒迅速收回手，下意识往床下挪动，像是害怕柳飞絮会发现自己。
但他躲下去后，床上却没有多余动静。他又等了会儿，才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去看柳飞絮。她还是睡着，姿势与方才相同，就连方才皱起的眉头也已然松开。
陆川寒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恢复到先前那趴着的姿势，盯着柳飞絮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再次伸出手去戳了戳她的脸。脸颊光滑，皮肤嫩弹，戳了几下后，便想要捏一捏，揉一揉。
可陆川寒还不敢，只能将心里的念头压制下去，只轻轻的用手指戳一戳她白嫩光滑的脸蛋。
他嘴角上扬些许，眼中亦有笑意浮现。柳飞絮这个女魔头不动手打自己的时候，堪称完美。
当然，她动手打自己的时候，也就不完美了那么一点点，也没有很多。
“柳飞絮……”
陆川寒嘴唇轻启，低声喃喃：“你要是不那么凶就好了……”
“你要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要那么凶……就好了。”
“女魔头……”
陆川寒趴在床沿，他望着柳飞絮，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有期待的情绪微微闪烁着。他眨了下眼，眼中，有柳飞絮的面容缓缓浮现，而后落入眼底，印在其中。
他再次眨了下眼睛，缓缓闭上。
“柳飞絮，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看你换衣服的，我不知道你在里面换衣服，我只是想确定那时候你是不是在房间里而已……”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真的……”
他趴在那里，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更是很轻，那低声喃喃的模样好似是在说的梦话。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向他的脸庞。
此刻，时间仿佛静止，唯有如水般的月色悄然而至。
床上本安然躺着的柳飞絮的睫毛忽的轻颤了颤，红唇抿了下，呼吸微张。
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三】
陆川寒醒来时，是在自己主卧房的床上。他眼神略茫然，抬手揉了下眼睛，第一反应是以为昨天晚上他跑去柳飞絮房间里傻乎乎盯着她看的那件事是他昨晚做的梦。
坐起身后，往旁边一瞥，睡眼惺忪着尚未完全清醒的陆川寒看见了坐在桌旁，翘着二郎腿，正朝他露出个笑容来的柳飞絮。
他随即睁大眼睛，满眼震惊，睡意瞬间消散。
“你怎么……”
“你醒了，”柳飞絮打断他的话：“既然醒了，那便先洗漱一番吧。夫人为我们做了新衣裳，来试试。”
她抬手拍了下整齐放在桌子上的那两身衣裳。
陆川寒这才注意到柳飞絮手边有新衣裳。
他站起身来，使劲眨了下眼，确定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后，又忽的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想之事，似乎……也不是做梦。他昨天晚上确确实实是跑去柳飞絮房间了吧？
可……他是怎么回来的？
柳飞絮抱他回来的？可他为何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在柳飞絮身边站定后，陆川寒小心翼翼看了看她脸色。
柳飞絮抬眼瞧了他一下，他立即收回视线。他抿着唇，心下慌乱，怎么办，他不敢开口询问昨晚的事……
要不，就当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吧？眼下柳飞絮的模样，也不像是在意昨晚自己跑去她房间的事一样，自己何必为难自己，非要提起那件事呢，对吧？
陆川寒心里暗暗深呼吸了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他看了眼柳飞絮手边的新衣裳，笑道：“这新衣裳看起来应该不错。”
“是吗？”柳飞絮看着那大红为主色的衣裳，眼中有一丝无奈闪过，而后又道：“你真的这样觉得？”
陆川寒十分肯定点头：“是啊，大红色难道不好看吗？多喜庆的颜色啊！你穿着肯定好看！”
柳飞絮：“……”
沉默一会儿后，柳飞絮重新看向陆川寒：“你真的这么认为？”
陆川寒无比坚定的点头：“对啊，你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柳飞絮挑了下眉。他这是在……拍自己的马屁？
意料之外的事。
柳飞絮看着陆川寒，陆川寒也看着柳飞絮，看她眼神里似有些许打量意味，他自然朝她露出个笑容来，又像是担心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笑容之后，又是一脸真诚。
柳飞絮收回视线，嘴角却不自觉上扬些许。
陆川寒伸手将衣裳拿起来：“既然衣服都送来了，那就试穿一下吧，要是不合身，还有时间改。”
柳飞絮点头：“好。”
柳飞絮拿起衣裳回了侧卧房，陆川寒注视着她回去后，才收回目光，将桌上那身给自己的新衣裳拿起来放在身前比划了比划。
这大红为主色的衣裳，莫名有些像喜服。大婚那日，他倒是没来得及仔细瞧瞧柳飞絮穿大红色是何种模样。她皮肤那么白，穿红色应该很好看。
陆川寒笑了下，在脑海中想象了下柳飞絮穿红色衣裳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他愣了下，随即使劲摇了摇脑袋。陆川寒，想什么呢？你管柳飞絮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啊！试你自己的衣服吧！
他抬手往自己脑袋上用力拍了拍，然后拿着衣服去了屏风后。
片刻后，陆川寒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一身大红为主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怎么搭，看起来就像是大婚那日穿着的喜服一般。若是在大婚那日穿倒不觉得奇怪，可寻常时候穿，怎么看怎么奇怪。
而且，还大了些，穿在身上有点拉垮。
要是穿着这身衣裳上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从哪户人家跑出来的新郎官。
陆川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有些嫌弃。他“啧”了一声，表情有点复杂，抬起的往衣领开始扯动的手，像是要将衣裳扒拉下来。
他不喜欢这身衣裳。
起码，他不太喜欢这身衣裳的颜色。也不知娘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要给他们做大红色的衣裳……下回她要是再给他们做衣裳……
算了，下回还是别让她来负责他们的新衣裳了。
陆川寒犹豫了下，往柳飞絮房间走起。他穿着这样的衣服都不太好看，柳飞絮那边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还是让她别穿了。
匆匆忙忙走到柳飞絮房门前，着急之下，忘记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柳飞絮！”他视线往床边看去。
柳飞絮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可身上那红似火的衣裳却极其醒目，每一处的比例都非常合适，就像是精心为她定做的一般。而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在红色的映衬下，更为白了。
白的有些耀眼刺目。
陆川寒眯了眯眼，不由顿住。
柳飞絮转过身来。一袭红衣似火，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肤若凝脂，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正挑眉望着站在离她不远的陆川寒。
她红唇微启：“怎么了？”
陆川寒眼中诧异情绪闪烁，睁大的眼眸里清楚倒映着柳飞絮的面容。他视线缓缓往下，继而往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将她全身打量了一番，而后震惊。
他蹙起眉头来，伸手指着柳飞絮身上那袭红衣，又用另一只手扯起自己身上的衣裳，满眼的疑惑。
“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紧皱着眉：“我们俩的衣服是一家店做的么？为什么你的那么好看合适，我的这身看起来竟如此的劣质？！都大了！！”
柳飞絮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向陆川寒身上那件，眨了眨眼。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陆川寒忽然不高兴了。
“哎呀，你们都已经把衣服换上了，怎么样，还合适吗？”容净丹的声音在柳飞絮房门前响起。
陆川寒猛的朝那边看去。
容净丹笑吟吟走进房间，她径直看向柳飞絮，对她所穿那身衣裳呈现出的效果十分满意，她看着柳飞絮的眼中亦有几分惊喜。
“飞絮啊，我就知道这身衣裳很适合你，你穿着真好看！”
“那我呢？”陆川寒满是不悦的语气毫不客气响起：“娘，你看看我身上这衣服，和柳飞絮的根本不是一家布庄做的吧！”
容净丹一脸慈爱笑容转身看向陆川寒，然后伸出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这个嘛……”
她笑了下，又道：“那个，时间有限，前几日光顾着盯着飞絮这身衣裳了，没来得及看你的。你这衣服，一日之内赶出来的，我也没来得及仔细看。”
陆川寒两眼错愕。
“哎呀，你是男子，衣裳怎么穿着都是可以的，飞絮是姑娘家，衣裳自然要穿好看的，这个你也要和飞絮争个好坏么？都多大人了你……唉！”
“……？”
这是衣裳好坏的问题吗？
这两身衣裳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家布庄做的，也不像是同一个款啊！这么丑的衣裳穿出去，谁能看得出来他和柳飞絮是一对啊！万一有人看柳飞絮好看就去招惹她怎么办？万一柳飞絮嫌弃自己，然后去和街上遇到的俊俏的公子哥讲话不搭理自己怎么办？！
陆川寒不由看了柳飞絮一眼，正巧，柳飞絮也朝他那边看了眼。
四目相对后，陆川寒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放在了柳飞絮那身衣裳上。
“娘啊，我……”
“哎呀，你不喜欢这个，我下回让人做个更好看的，这次就先凑合凑合。”
“……娘，这不是重点啊！”
“那什么是重点？”容净丹拍了他胳膊一把：“你不要小气。”
“……谁小气了！”
我的亲娘啊，你要把我气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