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月始保定发现时疫到现在,已是足足过去了四个月,京中正式全力防治时疫也有了将近两个月。
半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送到郊外,还有京中大半的大夫也在。这些太医大夫被分成几组,一日不停的研制解药,朝中还特发悬赏,不论身份年龄性别,只要有能拿出时疫药方的,若无爵无职者,赏金三千两,并加赐太医院正五品院判之衔,有爵有职者再行加赏。
郊外集中诊治病人之处还设了数所招揽民间大夫的地方,只要是经过考核真有本事的大夫,入营之后不但包吃包住一个月有五十两银子拿还有人服侍,并朝廷许诺,若时疫结束,所有效力的大夫会论功行赏,每人至少赏银二百两。
当然,若大夫不幸被病人染上时疫去世,朝廷还会给二百两抚恤。
在这个二十两银子能够一家五口过一年,二百两银子够一家子十年衣食无忧的世界里,朝廷开出的待遇是很优厚了。
这一个多月,来郊外营中报名,要入营救治时疫病人的民间大夫没有一千也有五百,经过太医院一位院判两位御医严格的审查,有一百五十四位大夫被选了进去。
加上太医院太医和在京中“请”来的大夫,不算这些日子病倒病亡的五位,郊外营里的大夫加起来共有二百八十六位。
今日营内还活着的病人共八千八百五十四人。
平均下来是一位大夫负责三十个病人,但每天都有病人被送到郊外,又是每天都有病人去世,大夫们还要研究药方,每个人肩上的担子都很重。
为防止大夫们偷奸耍滑,营中有详细记录每位大夫负责的病人每人平均可以活几天,死亡率是多少,治愈率又是多少。
若发现有大夫手里的病人活得格外短,死亡率比别的大夫高的,他将会接受京营将士们的严肃查问。
真被查出玩忽职守,轻者逐出营中,重则当场斩首。
重赏重罚之下,营中大夫们工作起来都格外卖力。
但营里仍然是缺大夫,招揽大夫的牌子也从一开始的三个成了六个。
贾瑚三日来郊外一次,要把营中各处都细查一遍,营中各门、各营帐守卫,军中纪律如何,后勤如何,有无贪墨——这两个月,户部往郊外拨来的银子加起来足有上百万两了,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查看。
营里三百余位大夫不说人人都见,但太医院中几位院判御医总要问过,并把记录这些大夫每日手下治愈几个人,死亡多少人,用的是什么药方的厚厚一叠条陈看毕,预备给圣上写折子。还有这些大夫里若有表现格外突出的,他还要亲自召见垂询。
其中,在三日内新招来的大夫他是必要亲见的。
招募大夫的六处所在他也得亲看。
一日事如此多,贾瑚在郊外营中几乎是一刻不得闲。
王子腾离京前,每回到郊外都是寅正(上午四点)出城,一整日连轴转后于亥正(晚上十点)入城,到入睡时至少是子时(晚上十一点)了。
回京后,王子腾只能歇上不到三个时辰,第二日寅正前便要起身整军,在京中巡逻。
在京中能睡得早些,若无突发情况,约亥初二刻(晚上九点半)便能歇下。
贾瑚自认读书做文章能甩王子腾十条街,便是要比试,他当也能压王子腾一头了。
但论起办事的本事,他要和王子腾学的还多着。
王子腾要在郊外花一整日,他不认为自己能结束的比王子腾更早。
他只在薛良床前停留了不到半刻,把该说的说了,听薛良和他托付了薛蟠,便立时去巡视招募大夫之处。
按着计划,他在招募大夫的六处共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贾瑚在骑在马上,身后是数十个亲兵,在营外跑出一路烟尘,看到招募大夫的地方就停下,自会有人把这处的条陈在他面前展开。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对九门提督下黑手,在条陈上沾上患者的血液□□等,让九门提督染病。所以在郊外营中的一应条陈贾瑚都不沾手,是由亲兵代翻。
一连看过三处,都是连续三日只有三两个人来报名,三处加起来通过太医院考核的也只一个。
时日渐长,京中京郊有些本事的大夫差不多都在营里了。将近两个月过去,还没来的要么是惜命不敢来,要么是太远了来不了。
不管怎么,靠外头的大夫研究出时疫药方还是……
若半年内还不能找出时疫药方,只怕国库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策马到了第四处招募点前约一里,贾瑚在马上就看见正和营中兵丁说话的人似乎是个……和尚?
那和尚的脑袋还不是又圆又亮,他头皮上似乎长了不少的斑藓。
再近些,贾瑚便看见和尚身侧还有一道士。
这一僧一道似是在和兵丁争执什么。兵丁想对僧道动手又不敢。
贾瑚本就绷着心神,看到这两个身影更是全身都戒备起来!
他们是来找他的。
贾瑚几乎立刻就确认了。
不然王子腾在这里一个多月,他们不来。去岁秋日他们就到了薛家,给薛宝钗冷香丸,那时离时疫开始蔓延足有半年,这两个人若有神通,早就该到了,却也没去林家。
偏他才第一日到这里,他们就来了?
若这两个人没有歹心还好,但凡他们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贾瑚的手按了一下腰上宝剑。
快马疾驰,一里几个呼吸间就到了。
和尚道士都转身看过来,看见马上的贾瑚,两人互换眼神,心内都颇有轻松之感!
贾瑚勒马,周身的气势立时达到顶峰,直朝这和尚道士二人而去!
但他的气势在到达二人身边时,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在他想以势压人的时候,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而想先声夺人压倒对方,证明他心里没底。
不过他和鸾鸾讨论过,这两个和尚道士在原书里似乎没做什么坏事,除了要从人家爹娘手里化女儿出家外就是给人药方铜镜之类的治病。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
但贾瑚并未对和尚道士就此放心。
这两个人对他笑得一脸古怪,眼中精光大放,似乎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有点恶心。
招募点的兵丁已赶着上前行礼:“小人见过提督大人!”
“免礼。”贾瑚道,“在吵什么?”
那几个兵起身,都去瞪和尚道士,便有人上前告状:“大人!这个秃驴和这个牛鼻子……”
“不得毁僧谤道!放尊重些!”贾瑚立时命。
还不知这僧道究竟是何来历,是真的世外高人还是会对毁谤者心存歹意。
总之,他们没表态前,他这边不能主动把人得罪了。
那兵丁挨了贾瑚斥责,腿脚一软跪在地上。
他旁边的几个人先是被贾瑚气势吓呆了,跟着忙把他扶住,也跪下求饶。
贾瑚:“……起来,把这里的事说清楚。”
几个人在这里守了一个多月,回回都见定安侯,知道定安侯的脾气,是最不喜人耽误功夫的。
这位贾大人是定安侯的女婿,想必脾气也和定安侯一个样儿罢……
这几个人也不敢再求饶了,都起来道:“这位大师和这位方丈说想进营里给人治病。可小的们问他们二位是从哪儿来的,以前在哪里行过医,行医有几年了,他们二位是‘一问三不知’。小的们再看大师和方丈都……”
“大人!不是小的们的错!您看,这大师和方丈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咱们营里不是最看重洁净?所以小的们让大师和方丈赶紧走,可大师和方丈不走!营里的规矩是不许闲杂人靠近,所以小的们才和大师方丈起了争执!况且大师和方丈这个模样,谁知道是不是染上病了?”另一个嘴快的等不及了接话。
僧道是来救人的?
怪不得几个兵丁不敢对僧道动手。不是僧道使了什么神通,而是他们两个……太脏了。
贾瑚大概听明白了。
从他与和尚道士见面起,虽没说过话,但他感觉到这两人身上确实没有恶意。
他示意几个兵丁不必再说,打量了二人一瞬后,命:“带他们去洗澡更衣,洗干净了预备见我。”
和尚,生得浓眉大眼,偏长了个赖头,身上穿的一身僧袍可以说看上去最少十年没换过了,脚上那草鞋一只露出三个脚指头,另一只更干脆,把五个脚趾都露在外头。
道士,两颊凹陷,身量足比那和尚矮了半尺有余,一把山羊胡子纠结在一起,脑袋上的道髻扎一半散一半,头发比秋冬的稻草还枯。
这形象实在是不甚雅观,更关键的是……
“营中规矩,不洁净者不可入营。二位若想入营救人,先收拾齐整再说。”贾瑚淡淡对和尚道士二人组说了一句,跟着便不再理会他们,命,“速将条陈呈上。”
贾瑚身后跟着的亲兵中,已有几个自觉围到和尚道士身边,一脸凶相说:“大师、方丈,请。”
这两个人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什么身份!大人让他们去洗澡更衣,若有个不对,就好早早抓起来了!
说不定就是自己病了不想活了,来这里故意害人的!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
贾瑚一边看条陈,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这一僧一道。
他们乖乖跟着亲兵走了。
看来确实没有恶意,是想好好商量的。
贾瑚的马蹄声远去,和尚给道士传音:“咱们不会真要洗澡更衣罢?”
道士的传音语气也很无奈:“你没看出来他在试探你我?若不这样,咱们如何能有机会和他说上话!”
和尚道:“何需如此麻烦!你我二人只管和他分说明白,给了药方带走那蠢物就是!”
道士叹道:“他和那位都极为小心,你我闹得大张旗鼓引人注意,再让他恼了,有什么好处?只怕他不追咱们到天边不算完。他和那位又……”
“真是费事!”和尚难得觉得有些烦躁,“往甄家薛家去也没人说让咱们洗澡啊!”
“……谁让瘟疫肆虐。”道士一叹,“早些把药方留下,让百姓少受些苦,也算你我功德一件了。”
和尚略气:“都是警幻!”
道士肃容:“没想到她为了让那些风流孽鬼完劫竟做出这等事。我看她离入魔不远了。那毕竟是警幻仙姑,非你我二人所能应对。不过她做下这等大孽,修为必定有损,天道也容不得她。”
跟着亲兵走到一处房舍内,和尚道士看着面前两个冒着热气的浴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先脱衣裳进去。
最后,还是道士一闭眼一狠心,把自己身上那件已经看不清颜色的道袍解开,先抬起一只脚放进浴桶试探。
“怎么样?”和尚传音问道士。
道士小心翼翼把第二条腿也放进浴桶里。
浴桶里的水略烫,把他的两条腿包住。
哎!对!洗热水澡是舒服的!
道士笑眯眯在浴桶里坐下了。
*
顶着烈日两三个时辰,把营中各处都查验完,贾瑚回到屋内,几下脱了衣裳跳入浴桶。
“那两个洗干净了?”感觉自己身上重变得舒适,贾瑚迈出浴桶擦干身子,换过衣裳,又在脸上围起新的纱布。
“回大人的话,那两个和尚道士都洗干净了!”亲兵立时回,又问,“大人现在要见?”
“见,叫进来。”贾瑚立在案前,自有人给他摊开条陈。
那个亲兵去了,另一个亲兵略犹豫,道:“大人,那两个人着实可疑。”
“何处可疑?”贾瑚问。
亲兵忙道:“大人,属下带他们回来洗澡,发现他两个也不知是几年没洗澡了,都是连着洗了五六桶水才洗干净!都洗干净了还想再要水!属下们想着不知大人何时要见,便给他们端饭,谁知这两个出家人看了都是素食,还说要吃肉!属下们说每日做的饭菜都是有定例的,他们才来,还不是营里的人,给吃饱已经是朝廷开恩了。而且属下让他们戴上纱巾,他们竟不愿意戴,只怕是故意进来要害大人!还有……”
还有他不知道怎么说!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常人,定有古怪!
贾瑚边一目十行看条陈,提笔把要点记上,一面道:“贫民家里多有一辈子不洗澡的人,便是出家人也有食肉吃酒的。这二人一看便不知云游了几年,没处洗澡吃不饱饭也是常事。他们最后不是把纱巾戴上了?便是不戴,我防护极全,他们要害我也得有那个本事。”
其实这两人若真有原书里的神通,应用不着吃饭维持生命了?
既然洗澡还能洗出泥垢,证明他们的道行还不到脱离人世的地步。
主动来找他,说明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需要的。
所以,就算他想透过这两个人得到时疫药方,也不会很被动。
贾瑚条陈看得极快,几乎是几个呼吸就能看完一页,那旁边给他翻页的亲兵一瞬不敢错的盯着贾瑚,生怕翻得慢了。
那说和尚道士的亲兵本还想再劝大人,不必为了这等不甚靠谱的人耽误工夫,但看大人看条陈的速度比侯爷快了二三倍,他再把时间一算,就闭嘴不说话了。
和尚道士再出现在贾瑚面前时已是大变了样。
不说干净得能发光,起码像两个正常人了。
这两人显然多年没穿过新衣服,贾瑚看出他们似有两分不自在。
但他感觉,让他们最不自在的,应该是一层层裹在他们脸上的褐色纱布。
“都出去守着。”贾瑚放下笔,和僧道二人说,“请坐。”
僧道毫不客气的坐了。
屋内十来个亲兵犹豫。
贾瑚宝剑出鞘,对亲兵们略比划,再命:“出去罢。”
亲兵们都想到提督大人可是一身好本事!这和尚道士再有古怪,当也奈何不了大人!
为首的亲兵道:“大人,属下们就在门外候着。”
贾瑚把剑回鞘,点头。
走在最后一个的亲兵仔细关上房门。
“二位应已吃饱喝足,情况特殊,这里就不给倒茶了。”贾瑚道。
和尚指着脸问:“贾大人,我们二人戴着这劳什子着实不大舒服,闷得很,我把它摘下来了?”
“我知道你们二人有些来历,摘下来当也无妨。”
贾瑚话音才落,和尚就急着要摘,道士比和尚慢了一步,细观贾瑚神色一瞬,把和尚的手拦住。
“怎么了?”和尚问。
“贾大人,你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道士说。
“不过只怕二位还要在营里住段日子。我这营中的规矩如此,不戴纱巾不能见人。二位虽有神通,是否也得入乡随俗才好?”贾瑚语气波澜不惊。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少了点点,明天补上~
本章和尚道士如有ooc请见谅tat,一应玄幻都是私设~玄幻情节不多很快过去哒~
大家不用慌啊哈哈哈哈,故事确实要收尾啦,但按照这个速度加上番外最少还能连载一个月哈(也就是还有20万字)~这次番外会多写一点。我也舍不得大家呀=w=
下本红楼会开《林氏寡妇[红楼]》,但开这本之前我想先写个短点的古言换换口味,应该(可能大概也许)会写本叔嫂文嘿嘿。《林氏寡妇[红楼]》应该会在今年开坑,今年完结~
和尚道士:我们有话说!
贾瑚:先洗澡,再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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