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满眼的大红。
似乎听见了几个女孩子的笑声。
有元春的声音。
……似乎还有鸾妹妹的声音……
还有一个从没听过的女孩子的声音。
贾珠忍不住开始咳嗽。
女孩子们的笑声停了。
大概在床上躺久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中度过,贾珠觉得自己的五感,特别是听觉越来越敏锐。
比如现在,分明鸾妹妹说话声音极小,他却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
“姐姐是姑母的亲女儿,比我了解姑母。若现在就把姑母请来,姑母会做什么?”鸾妹妹这样问元春。
跟着,他听见元春低声说:“娘过来,会安排嫂子和大哥见一面,可能……还会教嫂子怎么照顾大哥……”
鸾妹妹接着问妹妹:“元春姐姐,我猜从今晚后,嫂子每日除了往各位长辈处请安外,余下所有时间应都是跟姑姑一起,在这里守着大哥了罢?”
妹妹低低应了一声。
鸾妹妹说:“姐姐,若真这样,那岂不是嫂子进门儿之后,连个和珠大哥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鸾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妹妹说,“可这事……娘是命瞒着大哥的,连这屋子里这些床帐红绸都是趁大哥睡着的时候才换上。大哥现病得沉重,我怕他骤然知道了受不住。我倒无妨,只怕娘会……怪罪到妹妹和……嫂子身上……”
听到这里,贾珠深吸一口气,开口:“妹妹。”
贾元春不禁看向床帐,心中思绪纷纷,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把你……嫂子,请过来,先别去叫娘。”
贾珠沙哑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贾元春喃喃问出声:“哥哥……知道了?”
王熙鸾已拉起秦可卿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把她连推带扶的拉到床前。
贾元春抿嘴看了王熙鸾一眼,转身往堂屋行去,严命堂屋里守着的人:“谁也不许多嘴!”
“是鸾妹妹?”卧房里,隔着大红床帐,贾珠看到模糊的两个影子立在床前,身量都略比成人差几分,显然不是元春。
“是我和珠大嫂子。”王熙鸾并未急着拉开帐子,而是等贾珠的话。
这时,贾元春也从堂屋进来,对屋内几个嬷嬷丫头招手,命她们都出去。
最后一个丫头迈出屋门,贾元春亲把卧房门关上,听见贾珠问:“你……姓秦?”
王熙鸾感觉到秦可卿的身子在发抖。
她福身行礼,低头说:“妾身秦氏见过大爷。”
贾珠的声音带了几分叹息,他问:“不知秦姑……不知奶奶今年芳龄几许?”
听见这声“奶奶”,秦可卿反而镇定了。
这位珠大爷……她的爷,还是认她的。
她说:“妾身今年十二岁,是八月十四的生辰。”
爷说:“太小了,还是个孩子呢。”
秦可卿的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下来了。
王熙鸾把秦可卿扶起来——秦可卿本不想起,却发现在这位鸾姑娘手中根本挣扎不得,心下惊颤。
“珠大哥,你要不要看看嫂子?”王熙鸾手放在帐子上。
“奶奶,我病中憔悴,若一会儿吓着了你,我先陪个不是。”贾珠尽力柔声说了这一句,方和王熙鸾道:“劳烦妹妹把帐子拉开罢。”
顺着王熙鸾的手,床帐徐徐往旁边退开。
秦可卿怔怔往床上看去。
贾珠先是被阳光晃得眯上眼睛,跟着就看见一个生得单弱的小女孩儿立在床前。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发挽高髻,髻上是点翠金凤花冠,凤嘴衔下来的三络珠串下,是一张生得极动人的脸。
几滴眼泪挂在她的眼睛上睫毛上两颊上,一双杏眼微红,双手交握在袖下,努力要表现得镇定大方。
但贾珠还是看到了她微微发颤的肩膀和睫毛。
她头上珠钗摇晃。
她身量并不比旁边鸾妹妹低,加上发间高髻花冠,更比鸾妹妹高些。
她容貌也不输于鸾妹妹。
但鸾妹妹眼中光华流转,整个人看上去清艳娇贵至极,她却……
看着可怜。
贾珠想对她笑笑,偏他已有许久——一两年还是几年——都没笑过了,扯扯嘴角觉得不对劲,怕吓着……他的小妻子,只能放弃。
“她才十二,还是个孩子,只比鸾儿大一岁。”
那日之后,瑚兄弟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但心里想过一万遍,也不及亲眼看到一次。
这样的小姑娘……同样都是小姑娘,鸾妹妹出身高贵,未来夫婿出息,可见是一生风光快意近在眼前。
而他的妻子,娘家无分毫助力,到了这里,他做丈夫的又是个重病缠身生死不知的……废物。
“像个男人,别叫媳妇为了你受苦一辈子。”
贾珠理清思绪,从被中伸出一只手,轻拍身旁:“奶奶请坐。鸾妹妹,妹妹,你们先……”
王熙鸾笑吟吟把秦可卿按在床上坐了,对不知所措的她眨眨眼睛,到了门口和贾元春一起出去。
“我本来还有话要劝珠大哥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王熙鸾笑道。
贾元春先低声嘱咐丫头几句,若屋里有什么动静立时告诉她,跟着就把王熙鸾拽到另一边屋子,问她:“鸾妹妹,你实话和我说,大哥是怎么知道冲喜的事的?”
王熙鸾笑问:“姐姐看出什么了?”
贾元春坐在她身边捏她的脸:“快说!”
王熙鸾蹭蹭贾元春的手,低声把夏日贾瑚告诉她贾珠要冲喜,她可怜要给贾珠冲喜的小姑娘,所以“请”贾瑚找机会劝贾珠的事说了,笑道:“我只请瑚大哥哥劝劝珠大哥,倒不知道瑚大哥哥是怎么劝的。”
“不过现在看,不管瑚大哥哥和珠大哥说了什么,总归结果是好的,这不是挺好?”王熙鸾笑问贾元春。
贾元春想了一会儿,叹道:“李家姑娘出身高,娘家有势,所以大哥定要退婚。如今嫂子是无依无靠的,反叫大哥放不下,真真是……”
“姐姐在担心什么?”王熙鸾观贾元春似有愁绪,便问。
贾元春犹豫再三,道:“我怕大哥好了,娘再后悔……”
王熙鸾接口道:“毕竟珠大嫂子虽人品样貌没得说,可出身实在是低了些。现今是姑母急着给珠大哥冲喜,所以不计较珠大嫂子的出身。但等来日珠大哥好了,重读书去秋闱春闱,姑母见人家举子都有得势岳家,珠大嫂子的娘家却只有七八品,自然心里会不平的。李家姑娘是国子监祭酒嫡女,两相对比,姑母心里……”
“但这是娘选的,怪不得嫂子,是不是?”贾元春似是自言又似是问王熙鸾,“既今日要用嫂子冲喜,来日大哥真好了,娘就不能不记嫂子给大哥冲喜的情分。若再弃嫌嫂子出身,那成什么?”
王熙鸾不说话。
贾元春笑笑:“至于什么岳家助力,这天下有几家比得上北静王家?若我能在北静王府立住,哥哥也不需什么岳家相帮。”
“王妃那么喜欢姐姐,姐姐定会美满的。”
贾元春搂住王熙鸾,慢慢儿和她说:“今年过年我多请你过来,你可别不来。可惜凤妹妹还在孝中……今儿凤丫头怎么没来?”
王熙鸾一笑,附在贾元春耳边才要说话,偏这时外头有丫头敲门:“姑娘,鸾姑娘,那边大爷大奶奶请姑娘们过去。”
贾元春王熙鸾忙从这边屋里出来,往贾珠卧房里过去。
秦可卿眼里含着春水,立在门口等她们。
见了秦可卿这样,贾元春王熙鸾不禁相视一笑。
王熙鸾扶着秦可卿的肩膀,笑问:“大哥都和嫂子说什么了?”
秦可卿说不出话,低了头。
贾元春来至贾珠床前,看贾珠和平日比也有些不同了。
她心里高兴得不知该怎样,想了半日,问出一句:“我命他们给大哥倒水拿饭拿药来?”
贾珠咳嗽两声,道:“有劳妹妹再把娘请来。”
“这里的事……不用告诉娘,你们只当我没见过你们嫂子,我养养精神。”贾珠缓缓闭上眼睛。
贾元春先对丫头婆子们发命,看众人去倒水的倒水,拿饭的拿饭,端药的端药,找人的找人,都各有执事,想想又把贾珠床帐拉起一半,方在炕上王熙鸾秦可卿对面坐了。
秦可卿眼中羞意仍未褪去。
“嫂子?”贾元春唤一声,秦可卿忙应:“妹妹?”
“嫂子先收收心情,别叫娘看出来。”贾元春低声嘱咐一句。
不过几个呼吸间,秦可卿眼里的春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了惶恐不安。
王熙鸾握住她的手,道:“嫂子别太害怕,我虽不知珠大哥都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知道珠大哥定是为了嫂子好。”
秦可卿抿唇点头。
水先被端到贾珠床旁几上,跟着是食盒,贾珠日常吃的药也被温在壶里,搁在提盒里拿来。
王宜和与贾珠的药是前后脚到的。
她一进卧房门,先看向床上,见贾珠闭着眼睛安静躺着,忙问贾元春:“不是说你大哥醒了?”
王宜和到,贾元春秦可卿王熙鸾三个早从炕上下来行礼。
贾元春故意做出一副为难样子,把王宜和带到堂屋,悄声道:“娘,大哥一醒就猜到了这里的事儿,他……”
王宜和跌足叹道:“我就说这屋里不能放红!偏来客我还得陪着走不开!他说什么了没有?”
贾元春道:“大哥问了是什么事儿,就不说话了。”
王宜和叹了几声,匆匆往屋内进去,坐在贾珠床前唤:“珠儿,珠儿?”
贾珠缓缓睁眼,看向王宜和,一言不发。
看了贾珠的眼神表情,王宜和心下发惊,她欲要解释,儿媳妇女儿侄女都在,又不好和儿子服软。
贾元春做知机状,忙道:“娘和大哥说着,我领嫂子去那边屋里看看,鸾妹妹也去?”
王熙鸾接话:“我也过去。”
三人分先后出了卧房,贾元春又悄声嘱咐这里的人半句不许透露才刚的事,否则纵太太要奖赏她们,她也有本事让她们后悔。
未来北静世子妃的话谁敢不听?再者这里服侍的人见了秦可卿模样儿,也多有可怜她的,并挑拨了太太和大爷姑娘不好,对她们什么好处?自然连连答应绝不和太太透露一个字。
卧房内服侍的人也被王宜和打发走,屋内只剩了她和贾珠母子两个。
不待王宜和开口,贾珠先发问了。
“娘,我千求万求你退了和李家的婚事,就是不想连累人家姑娘为我守一辈子。”贾珠直直看着王宜和,“我本以为娘答应了,是懂我的意思,怎么娘不声不响,也不告诉我,给我娶了这么小一个姑娘回来?她才多大?娘怎么忍心?”
王宜和本还觉得心虚,但听得贾珠最后一句,她禁不住落泪反问:“我怎么忍心?是,我怎么忍心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独身一个孤零零走了,身后连个上香陪着的人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忍心?”
“你说不必为了你得罪李家,那和李家退了就退了。如今这秦氏只是八品工部司务抱养来的,秦家巴不得把女儿嫁过来,咱家也不得罪了谁,有什么不好?”王宜和说着竟掉下泪,“还是你要和我说,你不忍心秦氏给你守着,就忍心让娘看着你一个孤零零的走?忍心让娘看着明明有法子救你试试却不试?”
果然是这样。
贾珠心内叹了一声,说:“娘,您别哭,我想问您几句话。”
王宜和忙擦了泪,道:“你说。”
“娘让秦氏给我冲喜,是有想看能否借喜事把我冲好的意思,是不是?”
“是有……珠儿,你若不忍心秦氏守着,就好好儿的养好了罢。”
“那若我真好了,好到和从前一样,娘不会嫌秦氏出身低吗?”问出这句话后,贾珠就仔细观察王宜和的表情。
王宜和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话,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垂眸思索。
“今日我和秦氏已行了大礼,她算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还是在我病中为我冲喜才嫁来的,若无大错,往后咱家不能休弃她,让我另娶新妻,否则咱家便是忘恩负义贪图富贵的无耻人家。”从醒来到现在有将近半个时辰了,贾珠还滴水未进,他忍着喉咙里的不适,把事对王宜和分说清楚。
“娘后悔了?”看王宜和表情变幻,贾珠心下发沉。
“这……这……”王宜和说不出来,起身把水杯拿到手里,要给贾珠喂水,“你如今病得这个样儿,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罢。”
贾珠就着王宜和的手喝下一整杯水。
王宜和把杯子放回几上,打开食盒,亲从里边端出粥汤小菜。
她发髻上的几缕白发刺痛了贾珠的眼睛。
说到底,娘还是为了他……
娘,妹妹,秦氏,这都是他的责任。
特别是秦氏。
如果他死了,秦氏就彻底成了无根浮萍,无依无靠了。
贾珠咽下一口粥,道:“娘,既然儿子今日和秦氏成了大礼……想必这就是儿子和她的缘法。”
王宜和沉默搅动着碗里的粥,拿起筷子挟了一片小菜放在粥上。
“她人都来了,一会儿让儿子和她单独说几句罢。我这个病,总要让她心里有数。”贾珠求道。
“见,都成亲了,是夫妻了,见就见,想说什么你就说。”王宜和又喂给贾珠一勺粥。
贾珠不再说什么,沉默吃饭吃药,收拾一回,人已觉得甚是疲倦。
而王宜和见贾珠今日比平日多吃了好几口粥,药也喝得利落,心下又是高兴因秦氏让儿子有了精神,又不免发愁秦氏这出身真是太低了。
出身低还好说,偏还是抱养来的,来历不明……
王宜和把秦可卿领到贾珠床前,嘱咐她:“看着些你大爷的精神,别叫他太劳累了。”
秦可卿垂首答应。
王宜和略作犹豫,领着人出去,关上卧房门。
“你坐。”贾珠努力对秦可卿扬起唇角。
“大爷……”秦可卿小心坐下。
贾珠拽住她的手,秦可卿立时觉得脸上发热。
“太太说什么你就答应,我和太太说的话半真半假,太太再说给你,你该信的信,拿不准的得空问我,别都信了。”贾珠看着她认真道,“你年纪虽然还小,但我病着,少不得要你苦一段日子,等我好了,都补给你。”
“我会好的,你别怕。”贾珠对秦可卿许下承诺。
略看了贾珠一会儿,秦可卿抿嘴笑着应下。
她的爷病容憔悴,瘦到手上几乎都没了肉,可却让她感到安心。
秦可卿用目光细细描摹贾珠的眉眼。
贾珠已经累极。
但他在昏昏沉沉睡下前,没忘了叮嘱秦可卿:“我和你说的话别告诉太太……”
秦可卿把贾珠的手放回锦被中,给他掖好被子,放下床帐。
*
荣国府东院来客早早就散了。
温瑛下了席,领着王熙鸾辞别王宜和,还要到荣庆堂去辞一回贾母。
贾瑚等男子晚上请安惯常是只在院中行礼后,便各自回房用饭。
但今日贾瑚却入了贾母正房,留下来吃了晚饭不算,还坐在那里等着。
贾母对张问雁笑说:“你看他,平日来了行礼就走,门儿都不进,今儿鸾丫头一来,坐得比谁都稳当。”
张问雁也笑:“他也怪可怜的,翻年就十八的人了,媳妇儿还那么小不说,偏一年到头见不着几面。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能见媳妇儿一面,老太太就别笑话他了。”
贾母笑道:“你是他娘,就知道你疼他,替他说话!”
说笑几句,逗贾迎春贾宝玉贾琮——贾琮快满一周岁了,已会叫人,性子模样都好,张问雁便常带着翡翠母子两个来荣庆堂这边凑趣儿,好让贾琮在贾母跟前儿混个眼熟——一回,听人报东院客已散,贾母道:“老二媳妇这回可能安心了。”
张问雁看贾母神色略有不虞,笑道:“说来珠儿瑚儿不愧是一家子兄弟。我本以为瑚儿鸾儿两个差得就算大,谁知珠儿和珠儿媳妇也差六岁。阿弥陀佛,保佑琏儿往后能说个年岁差不多大的,不然我这盼儿媳妇就盼不过来了。”
贾母笑道:“你别说这话!这可都是越说越应验的!”她又道:“琏儿也十三了,是该打算起来了。”
张问雁道:“离出孝还有一年多,我想着等后年正月出了孝,先打发琏儿回南,好歹考个增生回来,好让人家看看出息。”
贾母也道:“这才是正理。”她问贾瑚:“瑚儿,你觉得过一二年琏儿有几分可能得中?”
贾瑚就在旁听着,间或喝口茶,神情无半分波澜。等贾母问他,他才开口:“琏儿这二年格外上进,若照这样,出孝后他十有八·九能中。”
一时人报定安伯夫人和鸾姑娘来了,贾母端坐不动,张问雁和贾瑚等都出门相迎。
“哎哟,你可来了,你再不来,瑚儿怕都要往东边找你们去了。”张问雁见了温瑛就打趣儿。
温瑛打量两眼贾瑚,笑问他:“等急了?”
贾瑚忙道:“小婿不敢,岳母大人自然要全了礼才来。”
张问雁道:“去,还不去护着你媳妇?”
贾瑚看张问雁一眼,和王熙鸾互行了礼,立在王熙鸾旁边。
温瑛似笑非笑:“好个张姐姐,这还当着我的面儿呢……”
张问雁挽住温瑛的手,说说笑笑进了里头。贾母站起来笑请温瑛坐,诸人团团归座,贾迎春等也来见礼。
因才刚正说到孩子们的婚事,贾母看自重进屋内后,贾瑚眼神就没离了王熙鸾,再看王熙鸾身量已只差一二寸就和她娘一样,模样儿也越发生得好了,心下便不由想到贾瑚王熙鸾年岁差得确实有些大,真等到王熙鸾十五六两人才成婚,那时贾瑚都二十一二了,实是有些大,心下便起了想让贾瑚王熙鸾早二年就成婚的念头。
但婚事的话不好当着孩子们说,贾母便对温瑛笑说:“求定安伯夫人今日可怜可怜我们瑚儿,许两个孩子说几句话。这屋里这么些人,瑚儿一贯是知礼的,我拿荣国府名声担保,他必不会唐突了鸾丫头。”
温瑛看时辰还早,再看贾母说得恳切,便笑道:“老太太都这么说了,我不应下,也太不近人情了。”她对贾瑚沉了声儿道:“今儿全是看在老太太和你娘面子上,你可仔细些!”
贾瑚忙着谢过贾母温瑛等,来至王熙鸾身边请她。
王熙鸾半是假装半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含羞带怯的行了礼,和贾瑚往旁边侧间行去。
贾母等看了他两个情状,自然要笑话几句。说话间,贾母又说天晚了,让乳母们把贾迎春三个孩子都抱回屋里。
温瑛知机,笑说:“原来老太太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好个张姐姐,和老太太婆媳两个算计我。”
张问雁本不知是何事,见这样倒有几分明白。她不好在贾母跟前儿辩这事和她没关系,便忙站起来要赔礼。
倒是贾母先开口笑道:“温夫人误会了,这不关我这老大媳妇的事,是我老婆子突然有话想和夫人商议。”
温瑛忙道:“老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说,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心里过不去。”
贾母先和张问雁笑说:“快给温夫人斟茶!”
张问雁依言,真亲给温瑛斟满了茶。
温瑛捧杯笑道:“老太太这副阵仗,难道是今日便想抢走我鸾儿?”
贾母笑呵呵道:“我倒是想今日就让鸾丫头变成贾家的人,又怕温夫人再也不肯迈入荣国府的门儿。”
看气氛差不多了,贾母方说正事,先从今日贾珠和秦可卿婚事说起,说到贾珠秦可卿和贾瑚王熙鸾都是差着六岁,贾珠已经成婚了,她做祖母的不忍心贾瑚再等到二十来岁。
“瑚儿是后年正月出孝,那时鸾丫头十三,说小确实小些,若不是瑚儿出孝就十九,我也不会和夫人提这事。都说成家立业,也不是我吹捧自家孩子,大后年春闱瑚儿下场,十有八·九能中,那时也不知这孩子是外放还是留京。若留京还好,可若万一外放,那时还没成婚,倒不好办了。所以我想着,亲家家里能否通融一二,等后年瑚儿出孝两家就预备婚事,先把这桩大事落定,往后瑚儿是春闱也好,做官也好,心也就安定了。”贾母郑重和温瑛说。
看温瑛凝神思索,贾母还道:“两个孩子是从小儿一处长大,夫人知道瑚儿这孩子有多看重鸾丫头。再者鸾丫头也是我和瑚儿母亲看着长大的,她若过来,我们家里半分儿委屈都不会给她受。还望亲家夫人将我的话转告亲家老爷。若能应准,我们家让瑚儿一天一趟的往府上拜谢。”
听得贾母这一番话,张问雁不禁心下意动,紧盯着温瑛不放。
温瑛是早和王子腾商议好,愿意让王熙鸾早出阁两年。
但此时在贾母张问雁面前,温瑛半句口风都不透,反略有几分为难道:“老太太的意思我都明白,鸾丫头是从小在贵府里上学,瑚儿这孩子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老太太想让孩子们早日好好过日子,我也不是不想。”
“但您也知道,我和我们老爷一辈子就鸾儿一个亲生的女儿,爱她如珍似宝,前些年本想多留她几年才放她出阁。因定了瑚儿,我们知道瑚儿比鸾儿大这么些,怕多留不了鸾儿了,想的是好歹能留鸾儿到十五六,及笄了再让她出阁。可老太太今日的意思,是等鸾儿十三,不到十四就办婚事,算算只剩不到两年,真是叫我心里舍不得。”温瑛说着,不由真落下泪来。
看温瑛红了眼圈儿,话音都哽咽了,贾母先给张问雁使眼色,自家也起身来到温瑛面前,婆媳两个围着温瑛,贾母道:“夫人的话我也懂,就比方我们家里元春丫头,也是说话就要出门子了,我这心里也……就是亲家老爷夫人不答应,我心里也毫无怨言的。”
温瑛把贾母扶到主位上坐了,拭泪道:“这事还容我和我们老爷商议。好歹两府上离得不远,我还想求老太太一件事,若两个孩子真成了婚,许我们偶然接她回去住两日。”
贾母听温瑛这话里有戏,忙道:“别说接鸾丫头回去住两日,便是让瑚儿跟去孝顺亲家老爷夫人,也是他做女婿的应该的。”
*
找到能治王明玥的药了。
和王熙凤把话说开了。
贾珠看开,想和秦可卿好好过日子了。
这一处隔间里就她和贾瑚两个人,王熙鸾面上的红晕一直没下去,眼睛亮晶晶的,说的都是高兴的事儿。
贾瑚微微笑着,看王熙鸾语笑嫣然,眼中神色越来越温柔。
说完最后一句,王熙鸾终于觉得被贾瑚看得受不住,禁不住嗔他:“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贾瑚凑近王熙鸾,嘴唇在她耳边张合。
“我喜欢……”
王熙鸾觉得她从头发丝儿到指尖都开始发烫。
“鸾儿如今越来越容易羞了。”贾瑚的轻笑让王熙鸾的耳朵烧起来。
“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贾瑚遗憾地离王熙鸾远了些,轻声却认真说道。
“真的吗?”过了好一会儿,王熙鸾看向贾瑚,“你真这么觉得?”
贾瑚笑了几声,柔声对她说:“真的,鸾儿难道没发现?你想想以前是什么样儿,现在又是什么样儿。”
“算了,鸾儿还是别想了。”贾瑚颇带几分揶揄,“看你现在脸就这么红,若再想起以前,那还了得!”
“你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这话一出口,贾瑚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王熙鸾自己也愣住了。
这……还是她吗?
正愣怔间,丫头们在外道:“大爷,亲家夫人要走了,老太太让您把鸾姑娘好生送过去。”
贾瑚站起来,对王熙鸾弯腰:“鸾妹妹,请。”
王熙鸾舒一口气,拿手背贴着脸,先贾瑚一步迈出隔间,努力深呼吸,好让身上的热散去些。
偏路上贾瑚还悄声问她:“琏儿托我问你,今日凤妹妹怎么没来?”
王熙鸾只能告诉他几句话,说完听贾瑚道“原来如此,这就不奇怪了”,脸更红了。
幸而天色已黑,荣庆堂各处虽然点着明晃晃的灯烛,但终究比不过白日亮堂。温瑛已在门口等着王熙鸾,王熙鸾尽量往阴影里走,走到门口时,自觉已经和往常差不太多。
看到王熙鸾两颊带着红晕,眼睛里水汪汪的,温瑛深深看了贾瑚一眼。
贾瑚低头行礼,面上分毫不见心虚,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贾母把温瑛送到二门,张问雁更是亲领着贾瑚送她们母女上了车。
这么大的阵仗,让王熙鸾心中疑惑。
车行出宁荣街,王熙鸾便问:“娘,怎么今日老太太和张伯娘都这么客气?”
温瑛待要和王熙鸾说,想到王熙鸾出来时的神情,又怕姑娘大了,知道事儿了,和她说了让她心里多想,一个不好坏了规矩,便只道:“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先别问。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知道。”
看她说完没过多久,王熙鸾双颊又泛起红晕,比她才从荣庆堂出来还甚,温瑛无奈叹了一声。
孩子太聪明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想瞒她什么都瞒不过去。
温瑛只得拉着王熙鸾的手,把今晚贾母和她说的事告诉了她,殷殷叮嘱:“今日珠儿成婚,他媳妇只比你大一岁不是?离过年只有两个月,你也要十二了。本朝的规矩是女子十二就能成婚,你在我做娘的眼里还是小孩子,但在外人看来,已经长成能出阁。往后若还和瑚儿见面,千万注意着不许越礼,不然人家不说瑚儿,都只说你做女儿的不守礼。你们尚未成婚,吃亏的还是你。”
王熙鸾知道这里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看温瑛面色凝重,她也极严肃的应下。
温瑛还道:“多说三四年,少说一二年,你就要出阁了。别让瑚小子觉得娶你多容易,咱们此时越抻着他家,他家才越知道难得,才越尊重你。你今日也看了珠儿媳妇,娘不想你有半分可能也成那样。”
这都是娘在这里宝贵的人生经验,王熙鸾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极认真的答应了。
荣国府内,张问雁一路往荣庆堂走,一路笑着也和贾瑚说了今晚的事:“如今你可高兴了?若定安伯府答应,只要再等二年,鸾丫头就是咱家的人了,你就能天天见着她,再也不用想见她一回费尽心思。”
谁知等了半日,张问雁也没等着贾瑚说话。
她疑惑问:“难道你竟不高兴?这倒让我糊涂了。”
“能早日和鸾儿成婚我自然高兴。”贾瑚终于开了口,“但两年后鸾儿才十三四,还没及笄,说来是个孩子,就要在这府里当家管事不得歇,我又舍不得。”
张问雁听了无奈道:“罢了,你不如直说想让鸾丫头再清清静静高兴几年。你舍不得她劳累,我还撑得住,再替你们管几年府里就是了。”
贾瑚住脚,对张问雁作揖:“多谢母亲。”
张问雁摇头,才要说话,前边来了几个人,传贾母的话:“老太太说天晚了,让太太和大爷不必再过去,请各自回去罢。”
“我自己回去,你也去罢。”张问雁对贾瑚摆手。
目送张问雁行得远了,贾瑚才往他内书房行去。
贾琏在贾瑚内书房等了一个多时辰,看贾瑚终于回来,他迎上去殷勤给贾瑚摘斗篷,问:“大哥,凤妹妹今日到底为什么没来?”
贾瑚待要说,看温修昀也在屋内,倒不好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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