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恩情(1 / 1)

吴夫人到嘴边的话被堵回去,不由嗔了小女儿一眼,也问杜云丽:“我也看你瘦了好些,是近日有什么烦难?若有就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你。”

杜云丽被嫡母妹妹连着问了几句,更兼心内着实苦闷,见这屋里都是她们母女素日信重的人,便叹了几声:“我们家小姑子不是几年前许了荣国府二房家里珠大爷?这二年那珠大爷越发病重了,荣国府预备给珠大爷冲喜,上两个月便和我们家退了婚事。”

吴夫人道:“这是好事!如此看来,荣国府还算仁义厚道之家,婚事没了好再找,可若年轻守一辈子,有个孩子就罢了,没有孩子得多遭罪!你怎么反不高兴?里头还有什么事儿?”

“按说真是好事,偏两家退礼那日,荣国府王……”杜云丽看杜云华一眼,改了口,“荣国府二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来送这些年两家走的礼,还有我家姑娘这几年给荣国府上众人做的针线,嘴里很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

杜云华道:“姐姐只管说,不用顾忌我,我家太太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结果被吴夫人瞪了一眼:“我看你现在是被你婆婆惯坏了!”

忙着和娘求饶两句,杜云华才得了空儿问杜云丽:“那婆子说了些什么?”

重提这事,杜云丽不免被勾起几分火:“她那话里的意思,竟是我们家姑娘命不好,冲克了珠大爷!说什么自从定了亲,她家大爷的身子就一年比一年差,如今亲事一退再一冲喜,想必她家大爷就能好了!”

吴夫人杜云华在旁听了皆有些不敢信,吴夫人疑惑问:“这是什么道理?荣国府既主动要提退亲,便是要和你家好聚好散的意思,怎地这婆子还说这些,不是又把你家得罪了?这话你告诉你婆婆没有?”

杜云丽叹道:“我也有些不大明白荣国府这是什么意思……我婆婆为了这事儿大病一场,我本不敢说,又不能不说,只漏出两三句,就把我婆婆气得动了大怒。娘和妹妹都知道,我婆婆一贯性子极温和的,从不动怒,我到了李家这七八年,还是头一次见了我婆婆这样生气。”

吴夫人道:“这也难怪你婆婆,若换了我听见人家这么说我姑娘,看我不闹他个没脸!当初给你挑婆家的时候,我就看中了你婆婆性子好,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再者你婆婆又不是真软弱,怎能不气?不直接闹到荣国府上,就是你婆婆顾着她女儿的名声了。”

杜云华也在一旁点头赞同。

吴夫人又问:“你婆婆身子如何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倒不知道。若知道亲家太太病了,我总得派人去看的。”

“两家退亲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荣国府悄悄的办了,我家也没张扬。”倾吐一回,杜云丽心情好了些,“这事儿过去一个多月了,我婆婆身子已好得差不多,现下就是一心铆足了劲儿给我家大姑娘寻一门好亲事,好吐一口恶气。可……”

杜云丽抿了嘴,不再往下说。

吴夫人接口问:“李家大姑娘我记得今年是十八了?”

杜云丽点点头。

吴夫人叹道:“若再小两三岁倒还好找,可十八实在是不小了,和她年岁差不多条件又好的早都定了亲事,有的连孩子都有了,若小上两三岁,只怕要往低里去找。况且退过婚的女孩子,不管错在哪边儿,婚事必会难些的。”

杜云丽微微红了眼圈儿:“可不是这么说!若依着我的话,我还要说是他家大爷耽误了我家姑娘呢!定亲四五年,我家姑娘光针线东西就给荣国府上人做了几百件,装了八个包袱箱子回来,叫我婆婆一把火都烧了出气。十四岁就定了亲,说秋闱回来就办婚事,结果秋闱没中就罢了,偏还病得一年都没好!这不是生生把我家姑娘耽误了?他们不说这些,反说是我家姑娘冲克。当日定亲都是合过八字的,那时候怎么不说八字不合不定?再说……荣国府那珠大爷本就一年一小病,三年一大病的,也赖不到我家姑娘头上。”

“这倒是真的。”杜云华道,“我们家鸾妹妹不是已和荣国府上贾将军定下了?贾将军连中小三元那年,珠大爷没中,病了一路回来,去年贾将军得中解元,珠大爷没中,又病了一路回来,这等话我没少听我家人议论。还是我家太太震吓了他们一回,才没人敢说了。”

吴夫人又瞪小女儿一眼,伸手要拍她:“知道你婆婆不爱听这个,你还说这话?”

杜云华委屈道:“这不是姐姐有烦难我才说两句。”

吴夫人手比划半日,到底没打下去,道:“云丽难的是李家姑娘的婚事还没个着落,李家姑娘婚事一日不定,她婆婆一日就放不下心,云丽也得提着心一日。婚事退都退了,再说这些也无益,左右你也出月子了,你若心疼云丽,不如帮她找找哪家有合适的人。咱们给李家姑娘说了好亲事,让云丽她婆婆知道了,也好承她的情儿。”

说完,吴夫人又和正抹眼泪的杜云丽道:“别哭了,小心哭肿了眼睛回去没法儿说。这段日子我也替你留意着,早早给你小姑子找个好亲事就算完了。”

杜云丽忙着把眼泪抹干,露出个笑:“那我就先谢过娘和妹妹了。”

吴夫人想想,又嘱咐一句:“音哥儿今年也四岁了,你和女婿就冰姐儿音哥儿两个孩子,是儿女双全,但孩子也不算多。不是我做娘的咒你,你看荣国府那珠大爷不就是活了十八岁还要……趁着你和女婿这几年还年轻,争取再怀上一胎才保险。没看我有你们四个孩子,这府里温夫人亲生的孩子三个,还养着两个侄子侄女?俗话说多子多福,不是没有道理。你多几个嫡出的孩子,纵是女婿往后得了庶子庶女,你的地位也稳当。”(注1)

见杜云丽好生应下,吴夫人便转向杜云华,但她才要张口,杜云华已知她要说什么,忙道:“我的娘哎,您女婿身子可还没好呢,我……我纵要生孩子,也得等他好了再说啊。”

吴夫人气得一巴掌拍在她背上:“这话也是你年轻媳妇说的?”

杜云丽忙拉住吴夫人,杜云华嘶声去揉后背,委屈道:“您外孙女就在那边,您就这么打她亲娘?”

吴夫人气道:“你也知道你都做娘了!我看你是越活越小越活越回去了!等玥姐儿再长几岁,我怕你还不如你女儿!”

杜云华忙往杜云丽身后躲,杜云丽笑劝:“娘别生妹妹的气了,妹妹如今这样儿有话就说,也是因温夫人喜欢妹妹,妹夫和妹妹好,王家上下都待妹妹好。妹妹过得好娘还不高兴?”

吴夫人狠狠剜杜云华一眼,挥手命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方低声叹道:“你妹妹过得好我自然高兴,王家确实是难得的好人家,你的婆婆好,你妹妹的婆婆更好,哪家的婆婆三四年了都不给儿子塞人?就是做爷们的,也少有能守着媳妇一个的。”

她看着杜云华:“云华,你如今的好日子一小半儿在你,多半儿却是在你婆婆和女婿身上。可你毕竟不是你婆婆亲闺女,我也是做婆婆的,我自己知道,媳妇再好,也好不过自己亲生的儿女。女人这一辈子若想过得好,最能靠得住的就是儿子。还有云丽,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却是我养大的,今儿我就掏心窝子给你们两个说几句:你们爹年轻的时候身边人不少,我的日子不算好过。可你们看我如今怎样?是因你们大哥出息了,我才越发能在你们爹面前挺直腰杆子,他也渐渐收心了,我今年熬到快五十岁,也算熬出头了。”

杜云丽杜云华都挨着吴夫人坐下,默默无言。

吴夫人叹道:“你们两个的人家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公婆不刻薄,女婿人也靠得住,这就能保得你们年轻这几年的日子好过。可若从长远看,人活着是一辈子的事儿,这男人呐,能有几个一辈子从一而终的?若不趁年轻把最重要的事儿办下,等你们年岁渐大,难保女婿不起二心。做婆婆的都偏向自己儿子,女婿的心偏,婆婆的心也偏。人都是这样,看你好的时候,你就千好万好,看你不好,你从前的好处就都是错处了。”

“云华。”吴夫人握紧杜云华的手,“娘也希望你能一辈子这么高高兴兴的,但娘也担心你的将来……你陪着王家和女婿过了一个坎儿,确实是你们的情分更浓了,但说一辈子就靠这个立住,我看还不够。若你不能和你婆婆似的在王家经过几个大风浪,还是早日生下儿子要紧。往后在你公婆和女婿面前,你还是得谨言慎行,再小心也不为过。”

杜云华低头答应了,轻声道:“邱院判说女婿的身子要好全还得两三年呢。太太前几日还和我说了,她宁愿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孙子,也不想要两个体弱的,让我和女婿都宽心,不必着急。”

吴夫人感叹道:“你婆婆确实没得说,当日我还担忧女婿从武,怕你受委屈,如今是一点儿不担心了。外孙女的名字是谁起的?”

杜云华笑道:“是鸾妹妹起的。”

吴夫人疑惑:“怎么是她呢?”

杜云华解释道:“玥儿是王家孙辈的头一个孩子,我自然不敢给她起名字,我们爷请我们老爷太太起,可老爷太太起了三日都没定准,谁也不服气谁。”

杜云丽在旁禁不住笑了,催她:“你快说,别停。”

杜云华笑道:“可巧儿鸾妹妹是认了吏部侍郎林大人家里贾夫人为义母,林家大姑娘的名字就是鸾妹妹起的。老爷太太拿不准主意,想着林家大姑娘的名字好,索性让鸾妹妹说一个。鸾妹妹推辞了半日,就给玥姐儿取了‘明玥’二字。说她和凤妹妹名字里都有‘熙’,是光明兴盛之意,那不如侄女们的名字就都从‘明’,也是好意头。后面加上一个‘玥’字,就是我们姐儿有如神珠明亮,未来必定光华灿烂。老爷太太听了都说好,大爷也觉得好,我也喜欢,名字就定下了。”

吴夫人把这名字品味一回,点头笑道:“温夫人比我有福气,生的女儿比我女儿好多了。这么个好模样,肚里也有文章,怪不得贾夫人要认她做干女儿。”

杜云华不依,缠着吴夫人问:“娘这话是说我不好?”

“哎呦,我老了,禁不得你缠了。”吴夫人搂住杜云华,“天可不早了,你婆婆是好心,让我和你姐姐跟你说些体己话,再呆一会儿就是我们不识礼了。我们走了,你别忘了好好服侍你婆婆,照顾女婿。”

杜云华依依不舍把母亲姐姐送出去,吴夫人还嘱咐她:“也别忘了替李家姑娘寻摸亲事。”

正在此时,温瑛听说吴夫人李大奶奶要走,也领着鸾凤过来相送,两边自然有几句话,温瑛亲热扶着吴夫人的手笑道:“再有几日是我们家老二成婚,少不得又要请您过来热闹热闹。”

吴夫人笑道:“这是大喜的事,自然要来蹭杯喜酒喝的。”

温瑛又问杜云丽:“不知卢太太身上不方便,请替我带个好儿,若九月初十那日卢太太大好了,也请来凑个热闹。”

杜云丽忙笑应下。

温瑛把吴夫人亲送到二门处,看吴夫人杜云丽母女坐轿往大门处去了,方携杜云华鸾凤回身,又和杜云华笑道:“如今可好,你好了,正好儿帮我筹备婚事。鸾儿这丫头也不至于心里天天怨我不叫她习武了。”

王熙鸾在一旁喊冤:“天地良心,我可从没这么想过,太太明鉴啊!”

几人笑了一回,温瑛察觉杜云华似乎有事,便问:“在想什么?”

杜云华欲说,当着鸾凤和这些丫头婆子又不好说,

温瑛便道:“你今儿留下和我一起吃饭罢,叫佩儿仁儿陪佑儿吃去,吃完饭和我说?”

想及今日亲娘说的话,再看婆婆这样,杜云华不由感动道:“娘真好。”

温瑛被她这忽然一句闹得有些不好意思,遮掩着吩咐:“传饭,把大奶奶的饭也搬到这边儿。”

四人吃了晚饭,鸾凤两个主动要回院子,杜云华说了李家和荣国府的事,斟酌着道:“娘,我和李家姑娘从小儿见过几回,知道李家姑娘模样儿秀丽还罢了,最要紧的是脾气性格儿极好,那时候她才十一二岁,就又端方又稳重,如今长了几年,只怕越发持重了,一手针线也极好。这李家族中无论男女就没有不读书的,李大人是国子监祭酒,虽不十分令李家姑娘读书,只令她以针黹为要,但李家姑娘腹中也颇有才学,实是难得的好姑娘。”

温瑛静静听杜云华夸完了李家姑娘,笑问她:“我听出来了,你说了这么些,是想给李家姑娘和仁儿做媒?”

杜云华低了头:“果然瞒不过娘。”

“不过……我也知道咱家和荣国府关系不浅,若仁兄弟和李家姑娘真结了亲,怕往后走动起来尴尬。”杜云华嗫喏道,“但我实在有些可惜李家姑娘,所以想着好歹和娘说一句,不能成就罢了,万一能成,那也是一桩喜事。”

温瑛笑道:“怎么怕得这个样儿?你不过好心说一句,成不成还是在我和你老爷。这事儿我知道了,仁儿明年夏日出孝,现在正该寻起婚事,待我琢磨琢磨,我觉得成,就和老爷商议,不成我也告诉你,不叫你白想着。”

杜云华忙道:“多谢娘。”

“既要谢我,就帮我的忙。”温瑛命把账册等物拿来,把宾客单子给杜云华,“你再帮我看看有没有错漏的,这谁家和谁家好,谁家和谁家不好不能坐一处,可千万别弄差了。”

杜云华接过单子看了一遍,指着一处,略有尴尬道:“娘,咱们家大姑太太和李家卢夫人是不是得分开……”

温瑛看了笑道:“是了,本来他们两家是亲家,坐一处正好儿,现在可不行了,分开坐罢。”

婆媳两个在一处商议了一晚上,等时辰钟敲响九下,到了亥初(晚上九点),温瑛才回神,忙和杜云华道:“都这么晚了,你才出月子,快回去歇着,别劳累了。”

她把杜云华送到门口,口中不住嘱咐:“这女人生了孩子,月子得好好坐,这之后还得养个一年半载,才不至于落下病根儿。我从前就是生佑儿佩儿之后没得好好歇着,怀着鸾儿又是那样,所以一病三四年才好。你可得注意着保养。”又命丫头婆子等好生送回去。

已是入了秋,秋夜寒凉,丫头们给杜云华系紧斗篷带子,簇拥着她回了东边。

前院王佑屋里的灯还亮着。

杜云华在院门口站了许久,没沿着路直接行到她住的后院,而是转进了前院的门。

她身后丫头婆子们都忙跟上,院门口守着的小厮赶着行礼:“见过大奶奶!”又要往院内报信。

杜云华拦住他们:“不许去。”

小厮们只得立在当地,互相眼神儿乱飞。

杜云华沿着游廊快步往正房门口走,斗篷在身后被秋风吹着,挽出一朵花儿。

她在门口停下脚步,轻轻敲门,问:“大爷睡下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屋内传出来小厮的声音:“奶奶,爷已经睡下了,请奶奶先回去罢!”

杜云华转身,冷笑一声,又转回去,一把推开房门。

堂屋里的两个小子都和受惊了的兔子似的蹦起来,杜云华看他们穿着整齐发丝儿分毫不乱,点头笑问:“睡下了?”

小厮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杜云华抬脚就往卧房走,两个小厮欲拦,被赵嬷嬷领着丫头婆子们挡住,赵嬷嬷笑道:“这是爷和奶奶的事儿,咱们做奴才的就少插手罢。”

卧房内,王佑半盖着被子坐在床上,看杜云华一阵风似的进来,无奈唤了一声:“云华。”

杜云华几步走到王佑床前,看了他一会儿,回头吩咐:“赵嬷嬷,你先带人回去看姐儿,别的人都在外头等着,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赵嬷嬷笑着应了一声,亲自把卧房门关上,又分派丫头小厮婆子们。

王佑见杜云华身上披着玫瑰粉的斗篷,发挽高髻,钗上耳上明珠摇晃,越发显得她气色上好,不由道:“你越来越好看了。”

杜云华本是一肚子的委屈生气,听得这一句,心里委屈越发泛上来,不禁歪身坐在床上,赌气不看王佑,只拿后背对着他:“我还以为爷看不上我了,所以不想见我。”

“云华……”战场上面对多少敌军都没犹豫过的王佑此时声音又低又软,“你知道我不是你说的这意思。”

杜云华只道:“我不知道爷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爷想见女儿就命人把女儿抱过来,从不到后头去看我。”

“云华,你哭了?”王佑觉得她声音不对,忙凑近去掰她的肩膀。

杜云华要起身躲开王佑,王佑情急之下拿手把杜云华箍住。

温香软玉久不在怀,王佑立时就愣住了,旋即身上就有了反应。

云华好像丰满了不少,怪不得气色那么好……王佑心猿意马。

杜云华也软了身子,心里却不肯就这么算了,拼着把王佑的手拿开,在地上跺脚抹泪。

王佑赶紧忍住身上意动,坐在床边拉住杜云华的手,软声道:“云华……云华,我是不想让你见我那副样子。”

杜云华眼泪滴在王佑手上,烫得他手抖。

“爷睡罢,我走了。”杜云华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出来,不禁道,“爷既不想让我看见,为甚还不许我走?”

王佑咳嗽一声:“……我好像不用人扶着也能走了。”

“真的?”杜云华立时转喜,“邱院判今儿诊过了没有,怎么说?”

“他说多走动些无妨,只要身上没有不适,想走多久走多久。再养几个月,若恢复得好,功夫也能渐渐的捡起来了。”王佑笑和杜云华说,“明日我就去看你和孩子,好不好?”

杜云华欲要板起脸,可笑怎么也止不住,口中道:“别把爷累着了,若不舒服,再歇两个月也无妨。”

王佑把杜云华往身边拉,杜云华别别扭扭的坐下,小声道:“我不是怨你,我就是……”

“我知道,这一年委屈你了。”王佑吻掉杜云华脸上的泪,又去捉她的嘴唇。

年轻夫妻,久未亲热,自然是干柴烈火。

但感觉到王佑的手已伸到她衣裳里,杜云华身上酥麻,手却毫不留情的推开王佑,慌忙站起来整理自己衣衫,嗔道:“等爷好了再说罢。”

王佑重重叹道:“忍着,我忍着。”

杜云华含羞带情的看了王佑一会儿,脸越来越红。

王佑眼神游移,舔舔嘴唇。

时已是亥正二刻(晚上十点半),晚归的王子腾已洗了澡躺在床上,正搂着温瑛欲行夫妻大礼。

偏这时候有人在外敲门要回事,王子腾情绪被打断,不耐烦问:“什么事儿?”

外头是温瑛一个心腹婆子,把门略开了一道缝儿,低声回道:“是太太命我看着些儿大爷大奶奶的院子,大奶奶亥初一刻(晚上九点十五)就到了大爷屋里,一刻钟前才回房。”

“知道了,去罢。”温瑛说了一声,从王子腾怀里扭出来,叹道,“佑儿身子还没好呢,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分寸?”

王子腾又把温瑛捉回怀里,笑道:“不就行个事儿,能累得怎么样?伤都好了,不会有大事。再说做这事儿又不一定非得男人出力……”

温瑛羞得锤王子腾:“那,那媳妇才出了月子!”

美色在前,王子腾不想再听儿子媳妇的房里事了,说一句:“管他们做什么,有事儿定早报给你了。”把温瑛嘴堵住半日,还在她耳边问:“咱们试试?”

说着,王子腾手一用力,就把温瑛放在了他身上。

*

第二日,温瑛起晚了足一个时辰。

她醒的时候,听丫头说杜云华和鸾凤皆来请过安,看她没起,三人便往王熙凤屋里吃了早饭,不禁有些羞愧。

揉着酸痛的腰起身,温瑛催着丫头们给她更衣梳妆,随意用了早饭,便命:“快把大奶奶和姑娘们请来。”

不一时,杜云华和鸾凤就相携来了,三人皆没问温瑛为何晚起,温瑛也不提这事。

到底不放心王佑和杜云华的身子,温瑛先打发王熙鸾去习武,又给王熙凤几桩事儿,命她先到西边去理,把杜云华拉到身边,悄声问她:“昨儿你和佑儿……没……”

杜云华面上通红,赶着摆手:“不,不曾那……”

温瑛看她不似说虚言,暂放了心,但见她脸红得这样,心里便起了猜测,嘱咐道:“我知道你一贯有分寸,我只怕佑儿他……他身子没好不说,连你也才出月子,很该再养一两个月。若是小打小闹无妨,千万别……”

杜云华羞得直想钻到地上,几不可闻应了一声。

温瑛笑道:“等会儿中午我到你们院里吃,我再嘱咐他这臭小子一遍。”

哪知中午教训了一回王佑,王佑苦笑道:“早上去给爹请安,爹就说过我一回,中午娘又来。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温瑛道:“谁叫你管不住自己,挨了两遍的说也是活该!”

几日时间在准备王佩和柳家姑娘大婚中匆匆过去。

九月初八,史家保龄侯之长媳生下一女,温瑛命人送了礼去,还拿这事安杜云华王佑的心:“你们看,那史家两口子比你们还大三四岁呢,不也是才得了女儿?云华的姐姐不也是先有女儿才有的儿子?儿女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你们可千万不要着急,好好儿把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我和你们爹还年轻,没那么急着抱孙子,若为了要孙子淘澄坏了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九月初十,王佩柳如眉大婚,定安伯府一派喜庆,遍请亲友,热热闹闹的完了婚事,把王佩柳如眉小两口儿送入洞房。

宾客尽去,王子腾牵着温瑛的手回房,温瑛笑道:“如今佩儿也成婚了,等明年把仁儿凤丫头婚事定下,儿女一辈的事算完,再有几年,又该操心孙辈的事了。”

王子腾一日高兴,更兼听得四皇子亲去了柳家相庆——虽是坐一会儿就走了,喝了不少酒,兴致颇高,笑道:“到了那时候就不用你操心,家里三个儿媳妇,你使唤她们不就完了。”

“仁儿媳妇还没着落呢,我就先想着使唤他媳妇了?”温瑛笑回一句。

“那你只管找去,你想找什么样儿的就找什么样儿的,找你喜欢的就行。”王子腾拍拍温瑛的肩膀,“你的眼光好,我也放心。”

“我相中了,也得你同意才行。你若不同意,我就是再喜欢,这亲事也不能定。”温瑛靠着王子腾轻叹一句。

“哦?你这是话里有话。”王子腾听出来了,“说说,是哪家让你这么为难?”

温瑛一笑,道:“回屋我再和你说。”

她这样越发勾起王子腾的兴致,等两人行到屋内,王子腾直接屏退众人,温瑛便把荣国府和李家退婚的事儿说了,带几分为难道:“那可是国子监祭酒嫡女,若不是退了婚,年纪又大几岁,仁儿身无功名,估计还够不着。我前两年也见过那姑娘几回,模样儿自然是生得好,说话行事也都好,我还听得两家退婚的时候,光她给荣国府上做的针线就收拾出来几百件,难得的又清贵,又贤良。咱们仁儿若能得这样姑娘做媳妇,我也能放心了。只是一点……”

听过一遍,王子腾心里有了数,道:“你是担心往后和荣国府上交际,仁儿媳妇和珠儿定过,面上不好看?”

温瑛叹道:“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想了这些天才和老爷说了。实是因为舍不得这姑娘,所以到底忍不住说。”

“从前给仁儿定的那杨家姑娘才是从四品光禄寺少卿之女,这还没成,后来杨家姑娘被点了北静世子侧妃,我还可惜来着。现下老爷虽升了,还得了爵位,但一则爵位和仁儿无关,二则仁儿父母双亡,有些人家忌讳这个,三则仁儿自己也还无甚功名,往后若要立下功劳,还难免有生死之险。怎么偏有一家好的姑娘,还是和大妹妹家定过的?真是叫我……”温瑛愁得倒在王子腾身上。

王子腾抱着温瑛想了半日,问:“大妹妹定了什么时候给珠儿冲喜?”

温瑛道:“十月二十八,也快了,一个多月。”

王子腾道:“既已退婚,两家就无干系,等珠儿成婚,那更是一家管不了一家的事。你若实在喜欢李家姑娘,给仁儿定下也无妨。”

温瑛把脸埋在王子腾手上,闷声道:“我只怕妹夫不高兴。”

王子腾道:“呵!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他贾家……他不过荣国府分出去的二房,还管得着我王家怎么娶媳妇?他不高兴你告诉我,我和他说!”

温瑛翻身起来,搂住王子腾的脖子,声音又软又轻:“老爷可真好。”

王子腾被这一声呛住,咳嗽了半日,温瑛忙给他倒茶递帕子。王子腾缓过来擦嘴喝水,瞅着温瑛问:“太太怎么……怎么……”

温瑛自己脸也热着,心下正想怎么把媳妇给她说的话学出来了,听王子腾这么问,她便道:“老爷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王子腾笑了,把温瑛复搂回怀里,在她耳边吹气儿,说了几句话。

第二日,温瑛倒没起晚,可身上还是酸痛难忍,早上梳妆时不禁含羞带嗔的看了王子腾好几眼。

王子腾被瞪了也不恼,反笑着从妆匣里给温瑛挑簪钗首饰。

两个收拾完,王佩和新媳妇柳如眉已到了。

敬茶见礼毕,温瑛又命杜云华引着柳如眉和诸人都见过,笑道:“我这里是从来没有叫媳妇伺候吃饭梳妆的规矩,你只管每日早晚和你嫂子一起来请安,你才来,必有许多地方不适应,有不懂的就问佩儿。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就安心了。佩儿,你可得好好待你媳妇,知道吗?”

王佩嘿嘿笑了,忙着应下。

杜云华鸾凤等也都和柳如眉有几句话要说,杜云华笑道:“大爷身上未好全,说就不来弟妹面前丢丑了,命我问候弟妹。”

柳如眉新到王家,心内自然忐忑,但昨晚王佩便极热情体贴,今日见了公婆和婆家人,公公虽不怒自威,但并未难为她,婆婆极慈和,嫂子和小姑子们也都友善,自然把紧张消了许多。

她本是心内有主意的人,从此在定安伯府安心住下,王佩年轻心热,她见婆婆鼓励她和丈夫多相处,便努力迎合,夫妻感情几日之间越来越好。

等王佩婚假过去,每日开始出门,她在婆婆处和嫂子学着掌家事,得了空和小姑子们说笑,或去看侄女玥姐儿,心内越发安定。

但她看了几日,有一事不解,想了几日想不明白,至晚便问王佩:“爷,这些日子我在太太那边儿,嫂子要看孩子,有时来有时不来,凤妹妹下午不来,鸾妹妹更是早上请了安就走,倒不知是什么缘故?”

“你还不知道?”看柳如眉有些紧张,王佩学着贾瑚并王佑和媳妇说话的样,软声道,“家里给妹妹们从宫里请了习武先生,凤妹妹下午去学一个时辰,鸾儿成日成日的学。你想不想习武或是学骑射?得了空我先教你。”

想到在马上搂着媳妇软软的腰肢儿,两人贴在一处,王佩心里一个荡漾,眼神也变了。

柳如眉一面纳罕王家不愧是武将之家,连姑娘都习武,一面看王佩神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咬着唇儿红了脸:“我……学骑射是不是不大好?”

“怕什么,连嫂子也和大哥学过。”王佩贴近柳如眉,把她覆在床上。

第二日,柳如眉便大着胆子和温瑛说了这事。

温瑛笑道:“只管学去!我从前还和老爷学过呢。多学学骑射对身体也好,不容易生病。”

这时有人回话:“薛家姑老爷姑太太明日进城。”

温瑛说:“知道了。”便要带着儿媳妇们去看给薛家准备的院子,又命:“着人去荣国府,告诉瑚儿明日来一趟。”

柳如眉便问:“为甚要去告诉妹夫?”

温瑛笑道:“你们二姑家的蟠儿是个淘气孩子,须得瑚儿管教管教。”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为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薛蟠点蜡。

今天本来想作话里说一下王宜和的性格分析的,但写完了发现字数太多【将近6000】……我就发本章评论里了嗷!大家感兴趣可以康康。

注1:吴夫人在那个时代条件下有道理并且有用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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