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和张问雁两封信加起来七八页,温瑛却足足看了两刻多钟,贾瑚也在旁边直直站了两刻钟。
看过一遍,温瑛把信放在膝上,先问人:“给瑚大爷的院子收拾了好没有?”
丫头们忙去问人。趁着这个空儿,温瑛又把两封信看了一遍。
贾瑚仍是立在原地,不说不动。
一时丫头们回道:“三间正房和东西耳房都打扫好了,厢房还在收拾,热水也都备好了。”
温瑛方对贾瑚笑道:“瑚儿,你一路劳累,先去梳洗一回歇歇罢。有什么缺的少的别客气,只管和人说。”
贾瑚心里忐忑不定,在面上微微露出来些,作揖道:“是,多谢温姨。”
这时又有人报家里爷们都来了。
温瑛叹道:“不知又往哪儿野去了,这会子才叫回来。”便命:“告诉爷们先不必进来,穿得多脱脱换换的费事。瑚儿来了,叫他们好生招待,别委屈了客。到了晚间一起往前厅去吃饭。”
丫头们再赶紧依言去说。
贾瑚重披了披风戴了斗笠,跟在丫头们后面出门,正撞上王佑三兄弟一阵风似的跑进院子。贾瑚往前快走两步,和他们互相都见了礼。
王佑轻轻一拳打在贾瑚肩上,笑道:“瑚兄弟不好好在家过年,倒跑这儿来送年礼。怎么,在京中呆不住了?你来得正好!等雪停了,和我们上山打狍子去罢!”
贾瑚道:“还未恭贺佑大哥即将成婚之喜。佑大哥要成婚,我不能当场相贺,总要当面贺过,才是兄弟一场。”
王佑翻了年就十六,因自小习武,身材比一般弱冠的男子都生得高大健壮,又是家中长子,上要承王子腾期待,下要带着弟弟们,天长日久也养出一股不怒自威的神色气势。自定了亲后,长辈们调侃他还好,若是家中弟弟们或是小厮男仆等要拿他婚事说笑,他必会直接撂个冷脸,连话都不必说,就让人心里胆寒。
可贾瑚冷冷清清立在身前,话语里略带调侃他婚事的意思,王佑却不敢像对家中弟弟们一样对贾瑚。
他一面和贾瑚并排往院外走,一面笑道:“嗐,咱们天南海北的,你心里贺一贺我就完了。你在济南上学,一两年才回京一趟,史太君舍得让你为了这么点子事儿过来?”
贾瑚道:“我今次来是有两桩事,一桩已经禀给温姨,另一桩还得先告诉王世叔。”
王佑咂嘴道:“神神秘秘的。罢了,该我知道的早晚我会知道,不该我知道的,你嘴紧,我问也问不出来。快去梳洗了,今晚咱们好好喝一杯。平日我爹娘看得紧,不许我吃酒,你既来了,我总能痛快痛快!”
屋内,温瑛手抚着信纸,听得外头男孩子们说话声渐远了,转头对王熙凤道:“凤丫头,我想和你鸾妹妹说几句话,你先回屋子去罢,晚饭时候再来,好不好?”
王熙凤一头雾水应了个是,下了地看看温瑛面色,小声求道:“大伯娘,您可别训鸾妹妹呀。”
温瑛笑道:“放心,不是训她,你去罢。”
王熙凤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温瑛叫丫头们都出去,一个不许进来。琼玉心跳得飞快,偷眼看了王熙鸾一眼,关上屋门。
温瑛把信纸放在炕桌上,去拉王熙鸾紧紧攥着裙子的的手,问她:“鸾儿,你紧张什么?”
王熙鸾咬着下唇抬头看温瑛,眨眨眼睛,小声道:“我感觉……感觉瑚大哥哥突然过来和我有关系。娘,信里都写了什么呀?”
温瑛心中已回忆过数遍女儿和贾瑚之间的点滴细节,心中百味杂陈。她把两封信都放在王熙鸾膝上,抿唇笑道:“你一向主意大得很,先自己看看罢。”
王熙鸾愣了一瞬,拿起信纸,从第一页开始细看。
温瑛看得久,但两封信加起来只有七八页,王熙鸾一刻钟就看过了一遍。
贾母信中客套的问候过后,便直入主题,说贾瑚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想到见过的各家女儿中,王熙鸾年虽还小,却聪明灵透,稳重端方,生得也是明眸皓齿,她早就遗憾可惜不是贾家女儿云云。
现贾瑚要说亲,她立时便想到王熙鸾,觉得若贾瑚能迎娶王熙鸾这样的闺女为妻,她就算是闭眼也能安心了。本还在遗憾王熙鸾年纪太小,两人年纪不匹配,但想到贾瑚一向性子有些古怪,自小到大,除王熙鸾外,便没见他对别的女子露过笑脸,便觉得王熙鸾和贾瑚真是天作之合。
若王家愿意把王熙鸾许给贾瑚为妻,贾家会请贾敏亲到承德说媒。她也知道两个孩子年岁差得太大,怕温瑛不放心,保证贾瑚婚前身边绝对没有一个姬妾丫头。贾王两家又是世交,家里绝不会委屈了王熙鸾等等。并再隐晦的夸了一回贾瑚。
而张问雁信中更多的是叙情分,提了不少和温瑛幼时的乐事,又说王熙鸾养在荣国府,真是人人喜欢,她若能得王熙鸾这么个儿媳妇,就算不看在温瑛面子上,也一点委屈都不会让王熙鸾受。最后也隐晦的抱怨几句贾瑚这小子对别的女孩子看都不看,笑也不笑,把人都吓跑了。若温瑛不把王熙鸾许给她做儿媳妇,她儿子估计得打一辈子光棍。
王熙鸾不是真的七八岁孩子,看见信上说婚事自然不会脸红。可她还是觉得面上越来越烫,似是火在烧,便归为是怕娘不同意,更兼屋子里炭火生得旺上面。
温瑛见她一页页翻过信,眼睫毛一抖一抖,再看她小手捏着信的一角不说话,便柔声问道:“看完了?”
王熙鸾把信小心放在一边,扑到温瑛身上,把脸埋在温瑛怀里。
温瑛抚着女儿小小的肩膀,叹道:“咱们鸾儿小小年纪,就被人惦记上了。”
王熙鸾不说话,温瑛问她:“鸾儿,我看贾家倒还心诚,你自己愿意不愿意?你先说你自己心里是怎么想,你愿意,我晚间就和你爹多说些好听的,你不愿意,我就想法子回绝了贾家。”
过了半日,王熙鸾在温瑛怀里扭扭脸,问道:“娘觉得好不好?”
温瑛一面自己心里也想着,一面慢慢和王熙鸾道:“若换做四五年前荣国公还在的时候,这事我是一万个不愿意。但瑚儿争气,硬是扭得史太君心思回转,让他爹娘正了位。荣国府爵位虽已不是国公,到瑚儿身上还有个三等将军,瑚儿他自己也出息,只怕到时候在官场上也不会比林布政使差。单论人才,再外头我怕也寻不着这么好的给你做夫婿了。”
“上头两重婆婆,史太君和你张伯娘都愿意护着你,元春和你素来交好,等你出阁的时候,她也早出阁了。珠儿媳妇听得也端庄知礼,和你当没甚矛盾,便有,只要瑚儿争气,史太君和你张伯娘都护着你,你也没甚忧虑的。还有琏儿是瑚儿亲手养大,往后他也不会纵他媳妇闹你。婆媳妯娌相处都没什么可忧虑之处,这么一算,贾家便只有贾将军难办些,可他是男人,管不着内宅的事儿,唯独怕他惹出什么大祸,牵连全族。”
“再有你若嫁过去便不是族长宗妇,也差不多了,管家理事往来交际累些。但你往后去哪家不是这样?最要紧的是……史太君和张伯娘信中都说瑚儿婚前半个人都不会有,怕往后也不会有人,若是真的,这便省了你多少伤心烦恼。照这么一算,这还真是一桩好婚事。”
王熙鸾安安静静听温瑛说完,才问道:“可是娘好像不太高兴。”
温瑛搂紧王熙鸾,叹道:“我好好的小闺女,才养到七八岁,还没长成就被人惦记上了。一想到婚事定下,你就是贾家媳妇,叫我怎么高兴?让你在荣国府上几年学,倒把你赔进去了。罢了罢了,鸾儿快说,你……愿不愿意和你瑚大哥哥定亲?”
王熙鸾在温瑛怀中扭了半日,最后把自己的脸拔·出·来,扭扭捏捏不敢看人:“愿意。”
她说完,把手心出的汗悄悄抹在衣服上。
明明都做过一回夫妻,怎么这回就是在娘面前说个“愿意”,还这么心跳个不停?
温瑛没忍住捏了一把王熙鸾滚烫的小脸,笑叹道:“就知道你这孩子一定愿意。从小三四岁你就日日‘瑚大哥哥’‘瑚大哥哥’的,还叫佑儿佩儿吃味,找瑚儿打架。才刚瑚儿过来,你看着他就没移开过眼睛。哎,真是……”
王熙鸾又把脸埋在温瑛身上。
温瑛叮嘱道:“事还未定下,你可不许叫人看出些什么,把嘴也闭紧了,知道吗?”
王熙鸾只顾点头。温瑛待要再说几句,想想也没甚好说的,便也罢了。
于是外头陆陆续续有人来回话,管家也来送上宁荣二府年礼的礼单,回道:“太太,奴才看单子上很有几样贵重东西,未敢擅专,还请太太先看了再做处置。”
温瑛看了一遍单子,震惊之余,心下对贾瑚印象更是好了些。
这些东西若大张旗鼓的早早拿出来,便似贾家以重礼要挟王家似的。反倒是这样和别的礼放在一起,才更显心意。便是王家不愿意结亲,这礼并没许多人看见,也不至于张扬得人人皆知。王家要退礼要还礼也方便。瑚儿这孩子当真会做人。
王子腾心意还未明,温瑛虽自己心中已经取中贾瑚,仍不许人吵嚷,只悄悄抬进来便是。余下寻常年礼,便照例都收到库里。看天将晚,温瑛命今日在前头厅上摆两桌席面,分男女坐。又着人去打听王子腾公事办完否。
看王熙鸾就乖乖坐在炕上,温瑛把她拽到身边,悄声道:“分开两桌也是为你好。天要晚了,你快回自己屋子去换身合适衣裳罢。”
王熙鸾点头下炕,努力不叫人看出异样出了门,一路回到自己院子,借口要更衣,把人都使唤得团团转。
琼玉等了半日,可算瞅个给王熙鸾更衣的空儿悄声问道:“姑娘,瑚大爷真是来提亲的?”
王熙鸾也小声道:“不是提亲,是荣国府先露出这么个意思。若家里愿意,山东林布政使夫人先来说媒,荣国府再来提亲。”
琼玉道:“阿弥陀佛,我本还在发愁姑娘和瑚大爷年岁差得这么大,这事儿可怎么成。到底是瑚大爷有本事,这才过去多久,就说动史太君和贾将军了。”
王熙鸾摘下耳朵上蜜色玛瑙的耳坠子,换上一对金莲花南珠耳环,把头上坠珠锦花摘下,戴上几朵攒珠花,和琼玉道:“现在家里娘愿意了,还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等会子上前面吃饭,琼玉姐姐可别露出什么来。”
琼玉忙着答应了,觑着王熙鸾面色,试探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论起来瑚大爷真是难得的样样都好的爷们,关键是他心里有姑娘,就更难得了。老爷当也会同意的。”
王熙鸾点头,心内悠悠叹了口气。
她和贾瑚的婚事,爹确实应不会不同意。但这样一来,王熙凤的婚事……
换好衣裳,王熙鸾在大穿衣镜前照照,见并无错处,出门之前问琼玉:“琼玉姐姐,过了年你就要和白管家儿子成婚了不是?”
琼玉脸霎时红了。
王熙鸾抬头看她,又问:“姐姐,到时候你愿不愿意跟我过去?”
琼玉愣神,王熙鸾抬手去拉她的手,笑道:“自我出生起,就是姐姐照顾我,如今姐姐要成婚,我年纪尚幼,不过给姐姐陪嫁些金银财帛罢了。但若十年后姐姐随我去荣国府,天长日久,我总能报答姐姐的。”
“不过……”王熙鸾话音一转,仍是笑着说道:“姐姐就算留在王家,往后能得的当也和跟我去差不多。所以去与不去,还是看姐姐高兴。我不强求姐姐。若姐姐愿意,我和娘撒个娇,娘也不会不依我。姐姐也不必急着决定,左右还久呢,咱们先过前头去罢。”
王熙鸾说完,当真转身就出了门。琼玉也赶忙跟上,心中倒认真思索起姑娘说的话。
秋日跟着姑娘到承德来,太太和她说白管家给他家小儿子白丰茂求一门婚事,问她愿不愿意。
白丰茂从前在老爷身边做小厮,她见过不少回,知道他人生得倒还清秀,脾气软和,却不是那等不明白事理的。这几年他年过了二十,便跟着白管家干些事,她又一向跟着姑娘,也不大见白丰茂了。
其实她们做丫头的若不巴高望上想当姨娘,便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得了主子的恩典,放出去自寻婆家,做正头夫妻,二便是和家下小厮相配,照旧是在府里做奴才,其中和管家之子相配自然是要比平常小厮好。能和府上大总管白管家儿子成婚,也比外头正头娘子不差了。
白总管还是老爷提拔·出·来做管家的,从前在战场上也跟着老爷,在家中服侍了这些年,一向是忠心耿耿,深得老爷太太信重。
她真和白丰茂成了,往后便做不成大管家娘子,也至少是个管事嬷嬷,只要尽心服侍,求一求太太的恩典,儿女说不定还能被放出去。
况且是太太亲自问她意思,琼玉知道太太一贯心善,又赏罚分明,她尽心服侍姑娘这些年,太太都记在心里,看在姑娘面上也不会害她,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太太果然喜欢,当场赏她绸缎布匹首饰做嫁妆,又给她一百银子,说做压箱钱。并姑娘知道了,也拿了不少东西给她,她要推,姑娘一挑眉毛,她只得也收了。
并白家果真是厚道人家,聘金聘礼下得都足。还有那白丰茂逮着机会都给她送这个弄那个,听得从不在外面瞎混,叫她还真对他生出几分情意。
投桃报李,她自然是要和白丰茂好好过日子的。
留在府里,白丰茂和她都能干,一个管家是跑不了,再往上且得看运气。白丰茂还并非白管家长子,上头有一个哥哥,长幼有序,除非有什么大机遇,不然他们应该够不着大管家之位。
况且府里现在是老爷太太说了算,往后就是大爷大奶奶说了算。大奶奶自会带信重的陪嫁来,她们先差着一层,怎比得上跟着姑娘过去,现就是姑娘最倚重的人?
再说,和姑娘一起六七年,她也舍不得姑娘。若按她自己,自然是想跟着姑娘去的。就看白丰茂怎么想了。
冬日天黑得早,才到酉时(下午五点),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沉入地下。
王熙鸾裹紧身上披着的大红狐狸皮斗篷,把珐琅手炉抓紧,快步往前厅行去。
这开始习武身子是变好了。往年在京里过冬她都觉得被风吹得有些受不住,今年还更往北来,风吹得更烈,她除了觉得往前走的阻力大些外,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下盘不稳。
直隶城不大,总督府倒并不比别省总督府小,也是共有三路,分前堂后舍。前面大门仪门后是大堂二堂三堂,并东西路数所院落校场,都是总督及属官办公待客之所。
三堂后面有一南北宽夹道,往后便是总督家眷所居后宅。温瑛自然是居正院。进门先是一所三间穿堂,往后是五间厅堂,也有东西厢房各三间,乃是温瑛平日待客之所。再往后五间正房才是温瑛王子腾日常起居之所。
王佑等兄弟的院子都在正院东边,如今是王佩王仁一人住一间,王佑单住前后两进,预备着做婚房。客院也都在东面。
王熙鸾王熙凤的院子在正院西侧,前后两进,照旧是王熙凤住前面,王熙鸾住后面,论起离温瑛正院远近倒差不多。再往后还有一间空院子,没住人。这三间院子再往西,便是总督府花园,不算太大,倒也四时景致俱全。
王熙鸾走到正院角门,正遇见王熙凤。
两个小姑娘并排进了门,王熙凤拿斗篷挡着嘴问:“大伯娘没训你罢?今儿到底是什么事儿?”
王熙鸾摇头道:“过几日姐姐就知道了。快别说话,再灌一肚子风。”
现下王熙凤不比王熙鸾身体好,问得一句已觉得冷,只好压下好奇不再问。沿着抄手游廊到了前厅,里头已经架上炭盆,两只羊羔在上头烤得正滋滋滴油。
香味儿钻进鼻子里,王熙鸾立时分泌出口水。
王佑三兄弟并贾瑚已经到了。王熙鸾状若无事见礼,到底偷空和贾瑚对了个眼神。
贾瑚几不可见的点点头,知道温姨怕是已经同意了。
但王总督还未回,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终究还是得要王总督同意才行。
见是用屏风隔着两桌,王熙凤给温瑛行了礼,便问:“伯娘,怎么今儿倒分起桌子了?”
温瑛道:“你们都大了,分开吃也好。再说今儿瑚儿来了,我许他们沾沾酒,若吃醉了,气味岂不难闻?别把我们两个宝贝闺女给熏坏了。”
王佑在外听见,忙保证道:“娘,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吃醉!弟弟们我也看着!”
温姨笑道:“你们和你父亲一处用饭,你父亲能准你喝醉?我才不担心,自有你父亲管你!”
才说王子腾,外头便报:“老爷来了。”温瑛携两个姑娘出去迎,王佑等也都纷纷站起来行礼。
王子腾一进门,就看见贾瑚穿一身墨色箭袖,腰束黄玉,如松似柏立在那里,剑眉星目,把王佑王佩王仁三个都衬得黯淡无光,心内立时又不平起来,怎么这好儿子是贾赦那混账东西的。
贾瑚和王子腾也算熟了。贾瑚认真一揖,王子腾亲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既来了就别客气!你兄弟们都日日念着你,你来了,也好再和他们练练,让他们收收都脾性,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王佑忙小心叫屈:“爹,我们兄弟一直都服气瑚兄弟的。”王子腾瞥他一眼,他立时住嘴。
贾瑚道:“今次来了,还想和世叔见识见识军中风范。”
王子腾笑道:“这有什么!等你歇上两日,我带你去逛逛!”
酒菜早已齐备,这便开宴。王熙凤是一向好喝两口的,平日因她年岁小,温瑛不许她喝,在荣国府更是没人敢给她喝。今次贾瑚来了,温瑛也松松手,许她喝一杯桂花酒,烧酒只许她略沾沾唇儿。
这也算聊胜于无。王熙凤一口羊肉一口酒,把一杯桂花酒喝成琼浆玉液。王熙鸾略饮一口,便只要牛乳茶就着炖羊腩,间或吃几口烤的羊排换换滋味。
温瑛心内有事,未敢多饮,也只是沾沾唇儿罢了。外间男子们却喝得热闹。
王子腾见贾瑚把自家儿子侄子衬成泥石土块,心内发酸,借口恭贺他进学和林如海升官并慰劳他一路辛苦,连连向他举杯。
他是长辈,贾瑚是晚辈,他可只饮一口,贾瑚却要把杯中酒都饮干。
贾瑚明知王子腾是捉弄他,还是一杯杯的酒下肚,一点磕巴都不打,杯杯喝得干净,又敬王子腾公事辛苦,最后竟闹得王子腾有些不好意思,不停使人往他碗里夹菜。
席间贾瑚自然还要和王佑王佩王仁饮几杯。等到席散,饶是他酒量不浅,也喝得面颜红色。他要在王子腾温瑛面前表现,更是做出一副已经醉到神志不清,但还谨慎守礼,十分恭敬的模样,让温瑛窝心不已,连连吩咐人定要照顾好他。
看孩子们都被簇拥着各自回房,王子腾温瑛也回了屋子。才进屋门,王子腾就叹道:“你说怎么贾赦能生出这么好个儿子?当真是荣国公保佑?”
温瑛自丫头手里接过热毛巾递给他,笑问:“你又嫌咱家儿子不好,比不上瑚儿了?”
王子腾连连叹气:“咱家几个小子也还可以,就是和瑚儿一比,真是被比到地下。怎么这回送个年礼倒让他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温瑛把王子腾轻轻按在榻上坐了,命人都不许进来,自抽屉里取出那两封信并荣国府礼单给王子腾,自己坐在一边,笑道:“你先看了就知道。”
王子腾惦记着第二日去巡边,并未多吃酒,神思还清明,看过一回书信,一时迷糊了,纳闷是不是自己吃多了酒。
温瑛在一旁笑道:“你不是羡慕贾赦有个好儿子?现下贾家要把他的好儿子给你做女婿,你愿不愿意?”
王子腾和温瑛白日似的把信又看了一遍,恍然大悟:“我说贾瑚这小子不算外人,鸾儿凤儿也不大,怎么你今儿倒分起席来!”
温瑛笑叹:“不管成与不成,贾家已经起了这心思,我就得把孩子们隔开,不然成什么!”
王子腾把信摆在炕桌上,又看礼单。
温瑛低头道:“我看过了,这些东西当都是史太君积年的体己,一送来十几样,不说值万金,一两万银子倒是值得。瑚儿也是心实,见我不说有多少礼,先把信给我看了,别的一个字也没敢说。这还是管家给我拿来我才知道。”
王子腾沉吟一会儿,问道:“瑛儿,那你是怎么看?”
温瑛笑道:“真要我说,我当然觉得很好,就看你了。”
王子腾把手放在炕桌信上,思索一会,道:“贾瑚确实是出息,但等他能做主,不知还得什么时候。”
温瑛起身走到王子腾身边,笑道:“瑚儿是不能做主,可贾将军和张姐姐能顺顺当当搬到荣禧堂去,不是瑚儿之功?你看史太君,以前多偏心大妹夫,现下心也偏回去了,也都是因为瑚儿。贾赦身上无职,往后荣国府便不听瑚儿的也得听。况且似是他这么大的孩子,又有几个人能当家做主?正好瑚儿比鸾儿大六岁,等鸾儿出阁,那都是十年后的事儿,那时候瑚儿只怕都做官好几年了。”
“瑚儿三个亲舅舅都各地为官,他先生才升了正三品山东布政使,往后怕有得升。瑚儿往后得中做官,有这几位好亲戚好先生帮衬着,必然比旁人顺当许多。史太君也知道贾家往后都要靠着瑚儿,所以才不惜血本也要帮瑚儿求娶咱们鸾儿呢。”
王子腾笑道:“瑛儿这是心里看准了,劝我呢。”
温瑛坐在他怀里,笑道:“咱们俩就鸾儿一个女儿,我盼着她找一个如意郎君,顺顺当当的过一辈子就完了。可巧瑚儿自小待别人都寻常,只待鸾儿不一般。瑚儿的性子,是面冷心热,他取中谁就一心待谁好。他们两个若成,往后鸾儿说什么瑚儿不听?这就是鸾儿半点儿委屈也受不着了。”
王子腾点头,搂着温瑛想了一会儿,忽然气道:“才刚我就该多灌这小子几杯酒!真是便宜他了!”
温瑛知道事儿是成了,心中松一口气,笑劝道:“来日方长,今年咱们就把瑚儿留下过年,多少酒吃不得?”
王子腾摇头叹气:“罢了罢了,自家女婿,真把他身子弄坏,吃亏的还是鸾儿。”
温瑛心下有些感动,正打叠起千万般温柔言语要和王子腾说。王子腾却忽道:“鸾儿的事这就算定下,凤丫头的婚事也该打算起来了。”
“凤丫头是养在咱们膝下,到底不如鸾儿身份高。鸾儿当得起皇子郡王正妃,凤丫头就欠些。若只叫凤丫头做个侧室,那也没趣儿。偏太子殿下没有嫡出的皇孙……”
温瑛忙笑道:“鸾儿婚事是定下了,可她才七岁,翻年才八岁。就是凤丫头也翻年才九岁,很不用着急的。”
王子腾道:“也是。那且再看看罢。家里还是得多和皇家联姻,才能保得万全。”
温瑛心念急转,抿唇道:“其实……凤丫头未必当不起郡王妃。”
王子腾忙问:“怎么?”
温瑛努力压住不叫声音颤抖,笑道:“高祖皇帝开国,是四王最为功高,所以封异姓王爵,以示厚恩。这四位郡王都是军功起家,底下旧部不知多少,离开国也才几十年罢了,那些旧部自然还记着旧主的。”
“连我都知道一句,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更比我英明百倍,当然也怕这些郡王太有人望权势,反叫帝位不稳。”
温瑛这话说得十分轻声,听在王子腾心里却激起千般波浪。
她接着道:“若郡王们聪明,结亲时便不该选出身太高的人家。连咱们都觉得北静郡王世子妃可与六皇子妃相比,圣上若知道,心里岂能不怒?”
“越是位高,子女结亲便愈该谨慎,万不能只想着往高去联姻。真到了比圣上儿女亲家都位高的地步,圣上起疑,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祸患。所以咱们凤丫头出身不算太高,却未必没有机会。”
王子腾慢慢松开搂着温瑛的手,把温瑛放在地上,执起她的手叹道:“怪不得古人都说‘娶妻娶贤’,我有了你,真比有了十个师爷还更管用。”
温瑛只做不解,笑道:“不过是说说儿女亲事罢了,怎么就比十个师爷还厉害了?”
王子腾道:“你说的是郡王家里,我想的却是咱们家。我也算封疆大史,手握大权,和同朝为官人家结亲就罢,非要让家中女儿去和郡王们家里联姻,只怕圣上也会不喜。”
“哎……”王子腾长叹一声,“只可惜太子并无嫡子,将来储位不定,不然……六皇子年纪是合适,偏却是是瑶贵妃所出,将来未必有好结果,真是……”
温瑛心内稍松。
在她心里,凤丫头自然是比不上鸾儿的,但也是在她身边养了这几年,能不让她做侧妃妾室就不做罢。说是有品级的侧妃庶妃,也不过是妾,一辈子低人一头,要服侍正妃,什么意思?
看时辰钟走过亥正(晚上十点),温瑛忙说天晚了,早些歇息的好,唤人进来服侍。
王子腾年近四十,越发注重保养,虽未醉酒,也喝了一碗解酒茶,方擦脸擦牙更衣安歇。
两人躺在帐子里,温瑛才要睡着,听得身旁王子腾喃喃道:“凤丫头还小,不急……再看看,鸾丫头和贾瑚婚事定下,让荣国府里贾元春入宫也是一样……”
*
第二日,贾瑚跟着王家兄弟来正院给王子腾温瑛请安,并一起用早饭。
与昨晚不同,今早王子腾桌上并没和贾瑚说几句话,连看都不正眼看他,余光看他反应。
贾瑚展现出有些不安紧张,但还是能十分稳得住的样子。
吃过饭漱了口,王子腾死死看他几眼,道:“今日未正(下午两点)到我书房来。”
贾瑚恭恭敬敬一揖到地,答应了。
王子腾起身出门,王佑三个方把他围在中间,都要问他是怎么又得罪了王子腾。
温瑛在内间道:“不许多问,也不许多闹瑚儿!该你们知道的,今晚就知道了!”
王佑等只得罢了。王佑又道:“今儿爹找你说话,看来是出不去了。咱们往校场上练练如何?”
贾瑚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上午和王家三兄弟打得痛快,贾瑚心里紧张也略散了些。
人生两世,要单独面对岳父,求得岳父同意把女儿许给他,这还是头一次。
用了中饭,并未歇个中觉,贾瑚便早早等在王子腾书房外。捱到未正,方才走到门边道:“王世叔,贾瑚求见。”
过得半刻,书房门从里开启,两个小厮迎出来,笑道:“瑚大爷快请进。”
贾瑚对他们点点头,迈进房门。那两个小厮等贾瑚进去,并不跟着,而是把书房门阖上,守在外头。
王子腾正负手立在一幅猛虎下山图下。贾瑚在他面前五步站定,行大礼道:“贾家贾瑚拜见王世叔。”
片刻寂静过后,王子腾两步跨到贾瑚面前,声如洪钟:“你想求娶我家姑娘?”
“是,求娶鸾妹妹是晚辈今生最大心愿。日复一日苦读习武,都是为了早日进益,能得王世叔看重。”
上方王子腾呼吸一顿,逼问道:“鸾儿今年不过七岁,你看中她什么?”
贾瑚沉静道:“晚辈也不知。晚辈只知自见鸾妹妹第一面起,便觉得该娶鸾妹妹为妻。所以远近亲友这么多兄弟姐妹,晚辈只待鸾妹妹不同。”
王子腾又问:“鸾儿比你小六岁!你祖母和母亲信中都说,你与鸾儿婚前,你身边一个人都不会有。你真能保证?”
贾瑚抬头道:“岳父大人放心,自四年前起,小婿身边便一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
王子腾不意贾瑚这样能顺杆爬,半日才找到舌头,冷笑道:“都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年纪不大,等再过几年,你能忍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w=
王子腾:???这小子这么不要脸的?
感谢【林浅冬】小可爱的长评!么么啾!
感谢在2021-02-1423:42:56~2021-02-1523:3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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