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带福(1 / 1)

此时正是戏酒半酣,王氏正与史家诸位女眷说话,余下各位客人也自有乐子。贾瑚觑见温夫人抱着鸾儿离席暂歇的空儿,闪身跟上,请温夫人暂等他一回。

大家子办寿宴,寿星似是受众人的贺,又能收多少礼物,一日的戏酒乐得多痛快,其实疲累得很。

若是老封君老太太,有小辈们帮着操办寿宴也就罢了,自己给自己办寿宴,从请多少人,请什么人来就开始操心,到寿辰那日的杯盘碗碟都用什么形状什么花样儿的,诸位来客都乐得痛不痛快,提防着有什么突发事件,别提要费多少精神。

闹了半日,温瑛酒有些上头,又兼连日疲累,便借着鸾儿困了要午睡,抱着她回房,正好自己也散散歇歇。

温瑛知瑚儿这孩子日子不容易,心事又重,那日在荣国府时,说到这日是她生辰,本也想趁这个空儿请瑚儿过来散散,正好也叫佑儿佩儿两个和瑚儿学学稳重些。

但想到张姐姐身子未好,荣府一向事都是小姑子管着,要出门交际也是小姑子出面,瑚儿若要来,还要让小姑子带着她来。

事虽是小事,只是一则她夹在张姐姐和王家中间,本就尴尬。几次往荣府去,本就大半时间都在张姐姐处,再拿这事特特去和小姑子说,倒像是帮着张姐姐问小姑子一样。

二则她也能看出来,瑚儿这孩子年虽小,心气儿却高,再加上贾家那个样儿,他对小姑子当也有一二分心结。让瑚儿跟着小姑子来,别心没散成,倒让他思虑更重了。

因此温瑛那日便没开这个口。今日见了小姑子带了瑚儿琏儿来给她拜寿,温瑛便知是瑚儿这孩子自己去求的,又是喜欢他有心,又是心疼他小小年纪如此周全,心内更对他多疼了几分。

是以离席未行几步,听见后面瑚儿唤她,温瑛立时就止了步,笑问:“瑚儿是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

听得是有事和她商议,温瑛本想把鸾儿先给丫头们抱回去,再细听瑚儿要说什么。

但鸾儿见了瑚儿,人也不困了,眼睛也亮了,伸手就叫“瑚大哥哥”要抱,温瑛便无奈笑道:“我本要带鸾儿回去午睡,谁知她见了你也不叫困了。那边亭子今儿没人,也近,咱们那边儿说去。”

一伸手稳稳接住鸾儿,贾瑚嘴角一勾,和温夫人道:“温姨放心,侄儿自小习武,鸾儿虽沉手,侄儿也抱惯了。”

王熙鸾偷偷瞪他,意思是你再说老娘沉手试试!

贾瑚只做没见,跟在温夫人旁边,说了些今日席上如何,家里母亲如何等话。

清风亭三面环水,一面靠石,地势颇高,纵在炎炎夏日不用冰也不觉得热,只因地方儿太小又偏些,是以办宴时便不用。

沿石子小路登上亭子,便有清风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贾瑚到底才九岁,稳稳当当把鸾儿抱到此处,坐在亭中也不免松了口气。

王熙鸾扒在贾瑚怀里不肯下来,温瑛好笑,强把她抱过来说道:“成日家说瑚大哥哥最好,看你瑚大哥哥抱你走过来一头的汗,你也不心疼心疼?快让瑚儿歇歇。”

温瑛又递给贾瑚帕子,道:“快擦擦汗,被吹了风再着凉。”

贾瑚起身接过手帕,细细擦过汗珠,又擦了手,将帕子递给温夫人身边丫头,也不坐下,直接一礼道:“知温姨今儿事忙,侄儿便不多耽误直说了。”

看温夫人笑着点头,贾瑚便道:“今春二月时,家中敏四姑父调任济南知府,先回京述职并探亲。在京不到一月,林姑父考较侄儿几回,一日说欲收侄儿为徒。”

温瑛深吸一口气,显没稳住神态。

她想到贾家敏四姑爷可是前几科的探花,有名的才子。他如今还未到三十,便已是从四品济南知府。齐鲁之地自来是国之重地,更何况又是山东首府济南。林如海若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成绩,只怕就前途无量了。而瑚儿能独得林如海看重,可见这孩子天分多高!

若瑚儿真和林如海成了师徒,那林如海将近三十了还没孩子,不把他当亲子看待怕也差不多!

感受到鸾儿震惊的眼神,贾瑚心中一笑,接着道:“只是那时母亲病重,侄儿不能舍了母亲往济南去,因此婉拒了林姑父。林姑父便道人生一世,忠孝最为紧要。等侄儿母亲什么时候病好了,侄儿可随时去找他。”

温瑛没忍住开口问道:“瑚儿,这事儿你娘知道不知道?”

贾瑚道:“此事是林姑父私下和侄儿说的。又因侄儿怕侄儿母亲知道了,心里觉得都是因母亲的病耽误了侄儿读书,更添一重病,是以侄儿便求了林姑父,一个人也没告诉。”

温瑛落泪道:“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想得这样周全。现下你娘身子转好,你若还想去林知府那里读书只管去。”

“再有一两个月,鸾儿便往荣府里上学,我过去尽便宜的,你娘那里我会时时去看,你尽管放心。都有你温姨呢。”

贾瑚一揖到地:“温姨之恩,侄儿必将涌泉相报。”

温瑛把鸾儿交到丫头们手里,亲自把贾瑚扶起来:“好孩子,你不必谢我。我和你娘是自小的情分,前二年若不是我也病着,必不许她把自己耽误到如此。如今你娘身边也只有你能靠得住,你好了,你娘才能好。你只当我都是为了你娘罢。”

“等到了济南,你好生读书,就是谢我了。再过几年,你出息了,想来你娘看着你,心情开阔,身子就越发好了。”

贾瑚道:“温姨愿意照看母亲,不管是因为什么,侄儿都要记着温姨的情。况且……”

看一眼鸾儿,贾瑚方接着道:“温姨,请恕侄儿唐突。您与母亲说话,侄儿也偶然听得了一二句,您说是鸾儿会说话后,您的身子才渐渐好的?”

温瑛不解他为何问这个,却还是笑道:“这也是我做母亲的偏爱孩子,因为有那么个影儿,所以说出来,宽慰你娘的心。其实京里这么多贵人,哪里就轮得到鸾儿带福了?”

贾瑚便低声道:“母亲身子好转,其实不在侄儿,是温姨劝动了母亲,母亲精神才好转的。但两个月前太医还说母亲身体已是枯木之相,精神纵好了,却不能化作药食弥补身子。因此侄儿倒真觉得是鸾儿生来有福之故。”

温瑛虽自认鸾儿带福,却不愿别人多说。这满京都是王公贵胄,鸾儿不过从二品武将家一个小孩子,怎敢自称带福?

但因瑚儿是低声说的,连身边丫头都应没听见,温瑛便放了心。她看着年纪虽小,行事却丝毫不乱的瑚儿,只觉心中叹息,拉着他坐下,问:“瑚儿,你若要去济南,你家里可能让你过去?”

贾瑚看了一眼鸾儿,道:“父亲不大管我和琏儿,祖父一向疼爱侄儿,又看重子孙读书上进,侄儿去济南虽是远行,却是为读书去的,当是无碍。”

温瑛点头,正想着瑚儿虽比别的孩子晓事,到底还没满十岁,这一出远门儿,她也好帮着备些东西才是,便听瑚儿又道:“温姨,侄儿还有一事。”

“你说。”温瑛忙道。

“因林姑父当日只私下说欲收我一人为徒,但家中还有别的兄弟,是以侄儿怕因此事,家中兄弟们之间再有了心结,反而不美。还请温姨今日只做不知此事,待侄儿找个机会,先去和祖父商议。”

温瑛不禁又叫了一声:“好孩子!”

“我知道你是怕我夹在中间难办,温姨今儿就承你这个情!你出门在外,若有什么难处,不好给家里说的,只管给温姨写信。”

王熙鸾看他们都说完了,终于瞅着空儿哭道:“瑚大哥哥!”

温姨贾瑚都被这哭声一惊。

贾瑚看鸾儿眼中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滴,一时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慌忙把鸾儿接过来,张口就想说他不去了!

王熙鸾在贾瑚怀里瞅准他身上软肉就狠狠一掐!

贾瑚眉毛都没动一根,倒是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王熙鸾便和温瑛抽抽噎噎哭道:“瑚大哥哥要走了,我编个结子送哥哥罢。”

温瑛哭笑不得,再看鸾儿埋头都把眼泪蹭到瑚儿衣服上了,瑚儿还一动不动任她蹭,忙把两个孩子分开,和瑚儿道:“那就按你才刚说的,我就当不知道这事儿,你先去罢,等我把这小祖宗哄好了再过去。”

贾瑚再看了鸾儿一眼,便行礼告退。

自四月以来,先是知道了鸾儿也在这世上,还如上一世一样活得鲜花怒放,他还几次和鸾儿见面,又兼这几日连着办成两件大事,饶是贾瑚心志坚定,心思深沉,也免不了嘴角噙了一丝笑。

这点笑容转瞬即逝。

身后劲风袭来,贾瑚低头躲过一拳,再侧身避过一脚,定睛看清来人模样,停住往衣中拿刀的手,直接提拳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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