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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天道(三更)(1 / 1)

太后赐婚苏玉和季渊时,其实也是想找静一大师的,只是那时他不在京城。

山中还有些许薄雾未曾消散,笼在男子的披风上,微润。

为了避人耳目,季渊从后头的山门上去,早早的有个小僧立在那里等着了。“施主,师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大师知道我要来?”

“吱呀”,木门发出一声闷哼。小和尚一边为他引路,一边说,“师父只和小僧说,今天恐有贵客要登门来。要小僧在此等候贵客,旁的也没有细说了。”

静一喜静,禅房外也是高大苍翠的古木,空气里,檀香和草木的清香交织在一起。

让人自觉屏声静气,不敢高声语。

“施主请。”小和尚侧身,似乎是止步于此。

“有劳小师父。”

小和尚念了句佛号,慢慢走开了。列战等人也在院外,不曾入内。

“来了。”静一还是穿着那件有些发旧的袍服。

季渊倒也不见外,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

“你知道我要来。”

“有心结的人自然会来。真正超然物外,倒也不必踏入这空门。”静一将白子落在棋盘上,笑了笑。

“大师不妨直言。”季渊执起黑子,落了一个点。

静一看了,眼神里迸发出光亮。“下得好。”

“殿下的心结无非有两样,一样是红尘情事,一样是这天下苍生。”

“何解?”

“无解。断情绝念,人死魂归。或是,山崩地裂,改朝换代。”

最后八个字,静一念的时候,心也在颤。

季渊一时沉默了。

静一为他续了盏茶水。

“从前无解,倒也不是如今也无解。”

“愿闻其详。”季渊一时也没了下棋的心思。

“当日,老衲其实看了两名女子的命格,有一个女子,是凤命。”

“是何人?”

“如果不出变故,应当是殿下的未婚妻,苏家的姑娘。”

“何为变故?”

“殿下的命定之人,却不是那个身有凤命的女子。”

若要成为真龙天子,就要舍弃挚爱。若不肯断绝情爱,就放弃那至尊权位。宿命如此。

季渊没回话,看着澄黄的茶汤,一时看进去了。

“殿下,是要至尊之位,还是命定之人?”

季渊的思绪纷繁,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夏天,“太子哥哥,要吃糖么?”

少女的笑颜恍惚还在昨日。

他回过身来,茶汤已经没了热气。

“一个断情绝念的君王,又如何做好君王呢?”季渊苦笑,“只是恐我身负罪孽,难以面对先祖。”

静一双手合十,窥测天机,实乃损寿之举。实在是此番实有因果牵连。

“若是我无道,这天下不要也罢,即便不让与他人恐怕也难守。”季渊沉声道,面上浮起一丝无奈,“可我兢兢业业,不敢愧对天下人。为何大师说,是宿命?”

“殿下忠孝仁义。”静一叹了口气,“先帝爷若在世,也会满意的。”

“大师?”季渊困惑道。

“之前确实是一道无解难题。”静一微微一笑,“只是现在拥有凤命的却不是之前的苏家姑娘了。”

“大师的意思是?”

“霍姑娘贵不可言,之前一团迷雾,如今倒也逐渐真切起来了。”静一双手合十,“只是能不能做天下凤主,还看殿下。”

“望大师指点迷津。”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静一看季渊在悟,“殿下想做什么,做就是了。但为天下人,不求浮名缠于身。”

后两句,是曾经季渊和他对弈时说过的话。他慢慢从榻上起来,“老衲种的花要浇水了,殿下自便。”

“多谢大师。”

静一含笑离开,天道是什么,他悟了一生,行遍大江南北,也未参透其中玄妙。只是爱恨痴缠,追名逐利,也许还是逃不过善恶有报,因果轮回吧。

佛不渡人人自渡。

季渊在内室瞧那茶汤半晌,忽而笑了,一饮而尽,初始苦涩,余味回甘。

男子畅快大笑,大步流星走出去,当年鲜衣怒马,但为天下人,不求浮名缠于身。

“主子?”

“叫户部尚书立刻来东宫见孤。”

“是。”

薄雾尽散,一山轻濛。

日头渐渐出来了,晒得人头脑发昏,户部尚书景大人在这里等了一上午,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掉下来,没入严丝合缝的官服里,浸润了后背。

“景大人。请。”

“多谢。”景大人恐自己面容有碍,踉跄走了几步,从袖子里拿了块方巾出来,轻轻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将汗巾揣回去。

“不知殿下”他想问季渊心情如何,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对着列战困惑的脸,景尚书解释道,“无事无事。”

东宫的侍从嘴巴向来紧得很,轻易恐怕是不会告诉他的。只是景尚书心里实在是忐忑,朝廷拨的银子去哪儿了,这要他解释,哎。

纠结间,忽然发觉已经到了。

“景大人,殿下在里头等您。”

“有劳。”

“卑职不敢。”

景尚书稳了稳心神,显得镇定从容得走进去。

列战轻轻将门带上。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即便做了心理准备,景尚书的声音还是有些微不可察的紧张。

季渊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得翻看着案牍。

一时间只是寂静。

那笔搁在笔架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也让景尚书心下一紧。

“殿下。”

“景大人,你吃过谷糠吗?”

“臣,不曾尝过。”景尚书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开场白是这样的。

“蜀地地龙出世,闹大饥荒,朝廷的赈灾款被别有用心的小人黑吃了。”季渊冷冷得说,“百姓没得吃,没得住,以谷糠充饥者已经算是好的了,受灾严重的,易子二食。”

“景大人锦衣玉食,哪里知道前方百姓之苦?”

“臣惶恐,臣”景尚书将身子埋在地上,抖若筛糠。

“臣”不是他不想说,是官员的势力就像一张网,开罪了这个,就如同开罪了那个,各自盘根错节,互相打掩护。

他今日说出这个人,明日一家老小恐怕就要被拨皮拆骨,生吞入腹啊!

可是景尚书又抬头看了眼宛若杀神般的季渊,心里更是害怕,今日不说,恐怕也是一死,做官难,户部尚书更难啊。

“景大人是有难言之隐?”

“臣不敢。”

“父皇下了罪己诏,皇祖母和母后以身作则,率领六宫节俭用度,减少开销。”季渊盯着他,“就连京城百姓,募捐者也众多。”

“国库的钱,你们贪!皇家省下来的钱,你们贪!连百姓自发募捐的款项,你们还贪!”

“国之蛀虫,大夏之贼!”

“殿下!”景尚书伏地高呼,“臣绝不敢有此贼心啊。”

“景大人敢以妻儿老小发誓,自己没有拿过一分一厘么?”

“臣臣”景尚书敬畏鬼神,最小的孙子不过六岁,他,不敢。

“你不肯说,孤也知道原因。”

这些人啊,都烂在骨子里了,彼此通气,互相掩护。官官相护,贪污!

不过季渊原就不打算在这里将他们一锅端了,账要慢慢算才好。

“今日他们能舍弃你,明日,就会相互舍弃。孤不急,孤等着。”

总要把家产清点好,才好给你们抄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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