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嘉德又说了许多话,埃里诺都没有接话,只是听着,将他的话大概总结一下就是:埃里诺是被人恶意偷窃走的,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他为此深感痛心愧疚。现在埃里诺回来了,想要什么他就会给什么,他还将自己的得力助手塞尔斯曼派去照顾埃里诺,保证他能过得顺心。
然后,在最后,他提出,他的身体现在已经渐渐老迈,需要埃里诺的帮助,而埃里诺作为他的孩子,当然是不会拒绝帮助他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顺便一说,帮助的方式是每天抽一小管血,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妨害的,反而有好处,适当的放放血可以免得血液粘稠,有效的预防胆固醇增高。他是为了埃里诺好呢。
埃里诺对此不发表评价,他只是坐着,慢慢地听嘉德的话,每当嘉德问他有什么要求要提,或者有什么东西想要,他就回答:“我要让我的伊莱亚德醒过来。”
对这个要求,嘉德可能是认为太微不足道了,配不上他儿子的身份,所以总是没有理会,其他的东西倒是许诺了一大堆:
问道:“你想要什么呢?”
答道:“我想要我的伊莱亚德醒过来。”
于是许诺:“好,父亲会送你一台新的。”
问道:“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答道:“我喜欢我的伊莱亚德醒过来。”
于是许诺:“好,再送你一台同样型号的,不过更好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觉得埃里诺会喜欢,自觉自己这个父亲做的很称职,心里就觉得很满足了。不过埃里诺究竟喜不喜欢,他是不大在乎的,他觉得他已经许诺了给新的,那旧的自然就不需要再去关心了。况且新的总比旧的好,而且从仓库中调来也比修复要省心,如果一定要旧的,那就是小孩子头脑不灵活,但这也不怎么要紧,反正等新的一来,旧的自然就忘记了。
埃里诺在没和自己这位“伟大的父亲”说话之前,是完全没有想象过用着同一种语言说起话来,也能像语言不通的人说话那样对彼此的意思完全不了解的。他认为自己之前还是见识太少了,而且这场谈天也不是对他没有一点好处,起码他得到了每天抽一小管血的保健服务,而且学到了一个新本领:用完全不相干的话回答别人的问题。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本领,于是埃里诺将它学了过来:在必须得和人说话然而心里又实在不愿意理会他的意思的时候,这个本领就能派上巨大的用场,它既可以营造出一种谈话愉快的假象,又不用费什么心神,倘若要是还能用这个方法将人气走,从此再也不来找你说话,那更是一个意外之喜了。况且它还很高明,比那些“唔……我觉得不错……对啦”要来的有用得多。
埃里诺放下头盔,塞尔斯曼站在外面等着,将他领出去,它还给他配了一个新的智脑,用来娱乐或者通讯。而且,埃里诺获得了非常多兑换券的使用权,他想要什么就能立刻兑换来,再也不用一张一张的攒了。
这真是天降横财,但是埃里诺从小到大就没有为兑换券的多少烦恼过,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兑换券一律由联邦补贴,等于在物质上是联邦养活了他,并且还有许多零花钱似的玩具劵,周围也没有互相攀比的风气。等到他长大一点,可以参加劳动了,联邦就给他一半补贴,剩下的让他自己通过劳动去挣,可以说,他是从来没有兑换券不够用的时候的。
因此,这么一大笔兑换券现在躺在他的账户里,埃里诺也没想着要怎样受用,只是仍旧让它躺在那里而已。
塞尔斯曼得到了嘉德的命令,于是便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埃里诺身边,埃里诺对此感到非常烦闷,但是他没有提出正式的抗议。只是闷闷地不说话,对塞尔斯曼施以冷暴力。但塞尔斯曼又不是人类,所谓冷暴力对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天色已经暗下来,埃里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从落地窗往外看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湖泊,夕阳倒映在湖泊上,显出金光闪闪的样子。这幢巨大的建筑却仿佛像一座坟墓,安安静静的,没有生气。
塞尔斯曼为埃里诺准备晚餐去了,由于太过无聊,且怀疑它是否会在准备饭食的时候对自己痛下黑手,埃里诺便跟去观看。
拐了几个弯,又经过了一道长走廊之后,埃里诺便进入了一个大大的空间,这里面放满了各种厨房用品,有简便的高科技厨具,也有落后的手动厨具,花样很多,埃里诺不能认全。但塞尔斯曼却很熟练的走到一个平台前,开始做晚餐,埃里诺站在一边,看着锅里滋滋冒油,险些溅到他的脸上。
只经过了不到三天,埃里诺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于是他知道塞尔斯曼是不耐烦他站在旁边当观众了,因此用这滋滋的油加以恐吓,但是要埃里诺帮它,埃里诺自己也是绝对不肯的,所以他就假装自然地走开去,抱着一盘水果拼盘径直离开了。
“放下。”
塞尔斯曼的声音在后面追了上来,“马上就要到晚餐时间了,您还是不要吃水果拼盘比较好,否则说不定您就吃不下晚餐了。”
吃不下就吃不下,埃里诺自己是不在乎的,不过塞尔斯曼对此很是在意,所以它两步走过来抓住埃里诺,没收了他怀里的水果拼盘,只留下三个草莓给埃里诺,其他的都不准吃。
埃里诺两口吃掉了草莓,百无聊赖的走开,塞尔斯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多少感觉。
——它对冷暴力早就无感了,再来一个态度冷漠的人类它也毫不在乎。
人类都是这样的,嘉德家族的尤其是。塞尔斯曼已经习惯很久了。
它整理好给人类准备的晚餐,随后又为自己做了一份,尽管它这样做是浪费,但它还是为自己做了一份。它能尝到食物的味道,所以总是会让自己也品尝一下人类所谓的美食。
这样它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埃里诺又去陪伊莱亚德了,他已经冷静了许多,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了。他上星网查询了一番,非常欣喜的发现伊莱亚德并不是没有救。只不过能够救伊莱亚德的人需要拥有深厚的ai编程能力才行,这是一个繁琐又复杂的活。需要仔细梳理各个编码,让它们各归其位。
本来承载人工智能运行的载体是芯片,但是后来嘉德博士(也就是他的“父亲”)推行出了一种新方法,让ai的数据散落在整具躯体上。
于是埃里诺决定要开始学习ai理论课程,他打开了联邦大学的页面,输入自己的学号,点开了ai理论课程,打算开始刻苦学习。
不过塞尔斯曼找过来了,所以需要去吃晚餐。但在吃晚餐之前,埃里诺还有一项服务是不得不享用的,那就是抽掉一管血,好让他保持健康,这可是他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不容他拒绝的。
塞尔斯曼把埃里诺带到一个装满了各种器材的地方去,让他站在一个机器上,埃里诺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于是就站了上去,那机器先将他固定住,让他动弹不得,随后便开始抽血,针管扎进皮肤里,引起一阵刺痛,埃里诺颤了一下,塞尔斯曼就安慰道:“请您暂且忍耐一会。”
埃里诺不是没有抽过血,一般情况下,抽血是不会痛的,但是这一回却痛的很厉害,因此他知道这是塞尔斯曼在使坏,它实在是一个十足的坏蛋,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不过他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忍耐着,这一点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惊奇,他之前是决不肯受哪怕一点委屈的。尤其是在伊莱亚德面前,就算只是眼睫毛落进眼睛里产生了难受的感觉,他也要在伊莱亚德面前大肆渲染一番,好表现自己的可怜。要是有疼痛,那就简直是天大的事,伊莱亚德一定要用很多亲吻来安慰他,他才肯打住的。
但是现在,他却能一声不吭地默默忍受手臂上针刺的痛苦,这真是一个大大的进步,埃里诺忍不住想要佩服自己。
他脸色苍白,嘴角却抿得很紧,塞尔斯曼看着他,觉得非常无趣。
又是一个像木偶一样的人。
当天晚上的晚餐并不像埃里诺想象的那样顺利,在餐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长得和嘉德非常的像,只是更年轻一点,还是个少年模样。他和埃里诺遥遥对坐,脸上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还喊了一声“哥哥”。
“那位是杰格布,严格的来说,是您的弟弟。”
塞尔斯曼站在埃里诺身边为他简单介绍,随后便端着盘子朝杰格布那边走去,埃里诺对自己的“兄弟”没有兴趣,干脆低下头专心用餐,准备早点结束晚餐。他吃到一半,突然一阵剧烈的声音响起,吓了埃里诺一跳,他抬头看去,发现是杰格布把塞尔斯曼端来的晚餐打翻在地。
随后他阴鸷的声音响了起来:“塞尔斯曼,跪下把它们一点一点地捡起来。”
这对他们两个是每天晚上都必经的节目,所以一点也不稀奇。不过埃里诺见识比较少,所以还是第一次见,自然很惊诧,他直起身体看向对面。那捉摸不定的恶棍塞尔斯曼竟然真的跪在了地上,开始捡那食物,而且它不仅仅是捡,似乎还在遭受某种酷刑。
它的脊背在颤抖,手腕也抖得很厉害。埃里诺觉得它被吓成这样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只能是疼痛所致,让人工智能都感到如此不能忍受的剧烈疼痛,自然是酷刑。
杰格布满面都是笑,他的手上似乎拿着某个专门用于惩罚塞尔斯曼的东西,正摆弄的很高兴。期间,他注意到了埃里诺惊诧的目光,便冲他招手,“来,我的哥哥,到我这里来。”
他的声音很亲切,如果不看那跪在地上的塞尔斯曼,毫无疑问能够算作一个好人。埃里诺对塞尔斯曼并无好感,但是它人工智能的身份现在却多少让他产生几分爱屋及乌。
埃里诺朝杰格布走过去,“你不要这样做了。”他的声音非常的平静,就像是劝杰格布往茶里添点牛奶一样平淡,一点同情也没有。
“你很无趣,哥哥。”
杰格布笑起来,随手把手上一个小遥控器似的东西递给埃里诺,并且示意他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塞尔斯曼:“这是一个狡诈的东西,要让它听话,施恩是没有用的,我的哥哥,按一下那个红色的按钮,这东西痛苦的表现一定会让你觉得很开胃的。”
他似乎天然就把埃里诺当成了同盟,言语间也透露出一股亲近的感觉,不过埃里诺单是看见那张脸,心里就不高兴,所以没有理会他。只转身对塞尔斯曼说:“你走吧。”
塞尔斯曼站起来,无机质的瞳孔在杰格布身上一扫而过,发现他似乎不打算反对,便转身准备离开,在它走之前,它的手心里被塞进了那个遥控器。埃里诺冷冷的声音在它身后响起:“这个东西我不要,给你了吧。”
等到它离开之后,杰格布才开口,“你放走了它,哥哥,我还有事没有吩咐呢,我的晚餐没有了,你叫它走,我可要饿肚子了。”
“那是你活该。”
埃里诺不知不觉心中也对他起了一些亲近,这是很奇怪的,不过这种亲近的感觉发自内心,所以不容他拒绝。
杰格布笑了起来,似乎被骂了也觉得很高兴。
他伸手抱住埃里诺的腰,依赖地将头埋进他的腰,亲昵的撒娇道:“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了,我自已一个人在这里好寂寞。那个该死的塞尔斯曼总是欺负我。”
埃里诺顺从心中的亲近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却发现这个少年是坐着轮椅的,他叹了口气,将他推到自己原先的座位边:“你吃我的晚餐吧,如果你不介意被我动过的话。我已经吃饱了。”
“当然不介意!”
杰格布埋头于埃里诺的晚餐中,神情能称得上狼吞虎咽,“太好吃了!今天的晚餐真的太棒了!谢谢哥哥!”
埃里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到一旁的地上收拾起地面上的狼藉,他很快就做完了,走到洗手池洗手,从镜子里看见了塞尔斯曼。
它站在埃里诺身后,不说话,但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它似乎在观察他,不过埃里诺不管它,洗完手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