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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降温了,薛小满起床后裹了件外套,然后特意去陆修信的房间看了眼。

空荡荡的,床铺连一点温度都没有,不知道是起得过早还是整夜压根没人睡。

风从窗户缝中灌进,吹动薄薄的纱帘。

看着那一团白雾似的纱帘,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

陆修信已经来家里六天了,而自己只在第一天的下午和第二天的上午见过他,往后几天他就像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到薛小满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但书桌上那一小罐药膏又提醒着这是现实。

“哎...”薛小满叹了口气,关上门。

吃饭时,他问:“阿姨,你今天早上有见陆修信吗?”

张阿姨把煎蛋放到他盘子中:“今天早上没见,不过昨天晚上我去关客厅的窗户时见到他在找吃的,不过具体几点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挺晚的了。”

薛小满捏紧了筷子,那看来还不是做梦。

他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遇到了方原原,将“陆修信失踪好几天”的事情告诉他。

“这么几天都没见过了啊?”方原原拉着扶手问。

“嗯。”薛小满点头,有些失落。

公交车途径一站,有些乘客到站下车,方原原寻到一个空位,把薛小满给撵了过去,扶着他的椅子背站。

方原原帮他整了下书包带:“我觉得小信哥哥可能是想家了吧。”

“想家。”薛小满急急开口,“想家也不能一直,一直不回现在的家吧。”

“哎满满啊,你怎么不懂呢?”方原原说,“这跟你去年在小青山变形时一样啊。”

薛小满抿抿唇,看着窗外骑车经过人们,说:“算了,我打算明天跟踪他一下。”

两人上学时还在谈论失踪的陆修信,结果放学时,薛小满就在那个路灯下看到了陆修信。他还穿着去年变形时的衣服,颜色灰扑扑的,洗得发白,起球。

但即便是简陋的衣服也遮掩不住他的帅气,不少路过的学校都频频侧目,窃窃私语。

陆修信略有些不自在,眼神朝下看。

“小信哥哥!”

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抬起眼皮,看着前面朝他奔跑而来的薛小满。

行车的灯光一闪而过,橙黄色的光芒将他照成一个温暖的模样,头发随着他奔跑的动作一晃一晃,满心雀跃。

“小信哥哥你来啦!”薛小满跑到路灯下。

陆修信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语气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十分的疲惫。

薛小满见状,困扰他好几天的问题憋了回去,伸手拉住他的手,想牵着手走路。

但几乎是瞬间,陆修信就抽出了手,好似本能反应一般。

“走吧。”他说着,迈起步子。

薛小满有点愣。

两步外的方原原见状,快步上前缓和气氛:“那个小信哥哥我是方原原,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机会难得,咱们今晚出去聚一聚吧。”方原原笑着说,“我知道有家特别好吃的日料店,一起去吧~然后也叫上我和满满的另一个朋友,是个要去清北的学霸呢!”

陆修信抿了抿唇,还没说出什么,天空突然下起了细雨,愈来愈大,三人只好忙往家里赶。

到家时,发间满是雨珠,张阿姨忙拿浴巾来让他们擦头发。

柔软的浴巾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都坐在沙发上没说话。

薛小满用余光偷看旁边的陆修信,忍了又忍,终于问他:“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早上和晚上都没见你。”

回答他的是沉默。

薛小满有些焦急:“你去哪儿了啊?”

恰好张阿姨在那边喊:“小满小信来吃饭了。”

陆修信忙起身,淡声道:“附近转了转。”

吃过晚饭后,薛小满回屋写作业,写了没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拉开房间门冲到陆修信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屋里关着灯,陆修信已经睡了,能听到呼吸声。

呼,还在还在。

薛小满松了口气,这才回屋继续写作业。

今天是见到陆修信,但对方明显不想多说,明天还是要跟踪一下才行。

鉴于陆修信起床早,薛小满便给自己泡了咖啡,打算熬个通宵,守株待信。

凌晨五点,他终于听到了开门声。

薛小满瞬间来了精神,把杯中余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待关门声响起后,拿着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出门跟上。

昨天下过雨,清晨的京市笼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像是赶时间一样,陆修信走的很快,他腿长,步子也迈得大,薛小满只好一路小跑地跟着,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

约十分钟后,薛小满看着陆修信走入那个他小时候常去玩球的公园。

这姑且也能算是在附近转转。

这会儿天已经亮了,公园里已有不少来晨练的人。

进入公园后,陆修信的脚步又加快了不少,像是躲人一般,专捡小路走。

七拐八拐之后,他走到公园内偏僻一处的长椅上,然后,坐了下来。

这公园他熟悉,而陆修信坐着的这片地方据说之前死过人,所以一直人迹罕至的,没什么人。虽说陆修信不知此事,但这大清早就一屁股坐下来的姿态实在是和他所说的“附近转转”不一,况且这早饭也还没吃呢。

薛小满躲在一处灌木后,坐在草地上,密切注视着那边的陆修信,看看他还会不会又接下来的动作。

结果他就这样一直坐了一上午,中途起身一次,薛小满跟踪了,是去上厕所,回来后依旧坐在这个长椅上,没挪过。

他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洗得发白的灰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目光有些涣散,看起来像是盯着地面,实则有些飘忽不定。

躲在灌木后的薛小满坐得腿都麻了,难受得很,但心里更难受。

为什么骗自己啊...

他憋不住要站起来时,突然有人走过来,是一名流浪汉。

流浪汉在陆修信身边,用同病相怜的目光看了看他,然后分给他一沓报纸和瓦楞纸板。

“这个。”流浪汉说,“晚上睡觉时可以盖一盖,不会冷。”

陆修信一愣,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客气,同为天涯流浪人。”流浪汉十分豪迈,“见你在这儿坐好几天了,是怎么了?”

陆修信没说话。

“哎不想说就不说吧。”那人又说,“我就在这片晃,你要是有事的话来找我,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还是能吃顿饭的。要中午了,你随我吃饭去不?我有几个小伙伴我们一起的。”

薛小满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9102年了居然给自己见到了活的丐帮。

不过他的小信哥哥才不是流浪汉呢。

说到吃饭,这会儿也十二点了,薛小满偷偷拿出手机定了份外卖,地址写的七拐八拐,还有额外的要求,和外卖小哥扯皮了好一会儿对方才肯送。

午饭是薛小满精心挑选的,荤素搭配十分合理,还照顾了陆修信的大胃口,点了大份的。

陆修信看着外卖单上的备注——“吃饭!不吃打死你!”发愣,盯着塑料袋上的logo看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把这份来路不明的饭给放到身旁,没吃的打算。

薛小满在灌木后气得直咬牙。

因为他刚刚怕暴露自己,所以就只给陆修信点了一份饭,此时自己的肚子又饿得咕噜咕噜叫,结果他竟然不吃,还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份饭。

他虽然气哼哼的,但心中依旧满是心疼。

其实他大概能猜出陆修信为什么一直呆在公园里了,就像方原原说的那样,他想家了,他想奶奶和小余,想那美丽的小青山了。

他和当时初到小青山的自己一样,不适应。

只是两人选择了不一样的方法。

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薛小满没有选择当时就站出去质问,而是依旧躲在灌木后面,即使身上被蚊子咬出好几个包,依旧陪着陆修信。

太阳渐渐从头顶跑到西边的楼顶,薛小满低头看看手表,18:30了。

而就在此时,陆修信站了起来,临行前看了看身边的报纸纸板和外卖,最终选择将之放在长椅上,留给那位流浪汉。

但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满头叶子的薛小满,狼狈地朝他这边跑来。

他心中一颤,停下了脚步。

薛小满气喘细细地跑到他面前,直奔主题:“你...”

“你为什么骗我啊...”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他一开口,声音还是颤抖了。

“干嘛啊在公园坐一天,饭也不吃,你不饿吗?”

“早上起那么早,晚上又回的那么晚,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小信哥哥?”

陆修信看着距离声泪俱下只差自己一句话的薛小满,伸手将他头发上的叶片也摘下,笑了笑,选择不说话。

他拉着薛小满又坐回那个长椅上,将那份外卖拆开,递过去。

蹲守自己一天,肯定也没吃饭。

薛小满含着满眶的眼泪,要掉不掉的,用手使劲将饭推回去:“我不吃!”

陆修信只好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已经凉到的炸鸡,送到他嘴边,晃了晃筷子,示意他张嘴。

薛小满并不张嘴。

只听陆修信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外卖,轻声说:“小满,我不太适合这里。”

是适合,不是适应。

“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你们家的好意。”

他是在奶奶和小余失联后的第三天,见到了一名自称是薛小满的父亲薛明贤的秘书的人,说是想资助他来京市,但奶奶和弟弟下落不明,他并不想搭理这个人。

后来又听那人说薛小满很想见他,他便一下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等到了后,并没有见到薛小满。

连一句解释都都没,甚至还听到了方美兰嫌弃的抱怨话。

“见了人也不说话,一言不发的,什么教养啊,要不是出了事谁愿意管他啊,一个薛小满就够我烦了,还穿的土了吧唧的,澡也不洗,难闻死了,就应该一辈子在他的山沟沟里待着。”

是这么说的。

但事实上,他不会用薛家的那套淋浴设施,甚至不敢随意在家里走动。

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来到京市后还是被这巨大的差距唤醒心中的自卑。

他开始整宿整宿睡不好觉,好容易入睡还要反复地做梦,梦见那棵树连根拔起,梦见他跌坐在河里,湍急的水流冲散了他和奶奶。

就像薛小满到小青山一样,他来到京市也是如此。

他和那个三层的小楼格格不入,只呆在那里,就能感受到窒息,像鼻腔吸入河水那般窒息。

陆修信苦笑着说:“小满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奶奶和小余是因为我才会去世的,如果我没有把小余绑在那颗树上的话,他说不定就不会跟着大树一起被冲走。如果我过河时再稳一点不那么着急的话,也不会摔倒,奶奶也......”

他满是自责,最初那几天,差点寻死一起跟着去了。

他捏紧了拳头,继续说:“前几天也不是故意要早出晚归,也不是没听到你七点放学,只不过我迷路了,走出去很远才觉得不对劲。”

“不过昨天我问了路人,还是成功找到你的学校了....”他说着顿了一下,“校服很漂亮。”

夕阳透过树梢,短暂地投射到这条长椅上。

余晖中,他说:“我...在那个房子里呆的很难受,只有出来,在没人能看到我的地方,才会舒服些。”

说完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说的那句话:“我不太适合这里。”

不知是给自己说还是说给薛小满。

薛小满听完他说话后沉默了,和他的猜测有所不同。

共同之处,人的心思总是敏感又脆弱。

薛小满想了想,拿起那盒外卖,自己吃了一口,然后又强行给陆修信塞了一口,两人就这样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这盒饭。

“《变形计划:小信哥哥是个大傻瓜》,7月6日打板开播。”他说。

“什么?”陆修信问

看他那不解的模样,薛小满抿抿唇,正经了没几秒,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这是你的变形计节目名。”

他看着远处的即将淹在城市尽头的夕阳道:“就像我去小青山变形一样,现在是你来京市变形了,只不过时间长了点,具体多久由你自己定。”

“我就当你像我一样,不适应,想逃跑啦,然后我就要拿收视率威胁你带你回家。”

“之前是你给我送饭吃,现在换我来给你点外卖,之前你带我去稻田,池塘,现在我带你去故宫,长城,啊不过要等我休息了才行。还有之前你带我去瓜地,现在我就...”

白日西沉中,少年在晚风里一件一件地讲着之前的事情,让人忍不住回想一年前的良辰美景。

虽物变人亦非,但少年心头热血永沸腾,他们拥有年轻,还有很多时间来拥抱取暖,来重新走入你我的心中。

“啪”一声,公园华灯初上,代替阴霾夜空中的星子,他们仿佛还是那两个在瓜地星空下的少年。

“还有冰棍,我手上有不少打算包/养小白脸的钱呢,现在看来只能包养小黑脸啦。”

最后,最后,薛小满抬起头,看着陆修信的眼睛说:“你就当是来京市变形了,之前你照顾我,现在我来照顾你。”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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