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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声音抖的都不像自己的。

薛小满看着站在楼梯和走廊交界处的陆修信,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像自己了,何止声音。

放下手,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咽下口中的提子,这才问出声:“是,是小信哥哥吧?”

他总害怕是假的。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小信哥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再次重逢会是此情此景。

“是小信哥哥吧。”薛小满说着,声音又抖了起来,眼前也有些模糊。

他不敢眨眼,一直盯着走廊里那人。扶着栏杆,迟疑着,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往上走,每走一步都抽光了他全身的力气。

直到踏入走廊,离陆修信只有几步之遥。

是真的。

这个小信哥哥并不是梦中的影子,一睁眼就消散了,而是真真切切的,站在原地没有跑也没有变透明的小信哥哥。

这分别的一年,他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朝思暮想。可梦里才能见到的人就在眼前时,他却手足无措,只会傻站在哪里,努力憋着泪不让它掉下。

陆修信看着他,微微牵扯唇角。

“小满。”

声音不大,似蝴蝶振翅,但在薛小满的心中被无限放大,变成一场风暴。

下一秒,薛小满奋力朝前奔跑,寥寥几步,跑过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跑过这一千五百六十二公里的距离。

最终,扑到他的小信哥哥怀中。

只可惜他半路跑的太急,拖鞋甩飞了,脚下一滑,扑\\倒了陆修信,两人双双倒在地上。和之前滚下山崖时一模一样,陆修信在下他在上,陆修信给他当人肉垫子。

薛小满浑身的淤青被磕得疼,但是巨大的喜悦让他无暇顾及此。

他飞速从陆修信身上坐起,低头看着眼前人的眉眼。

还是那对英气的眉毛,单眼皮,皮肤还是之前的色度,没有往更黑发展下去了,但人好像稍微瘦了一圈。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真的,活的陆修信。

“小信哥哥...”薛小满呜咽出声,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往下掉,砸在陆修信脸上。

“小满。”躺在地上的陆修信看着他说,“先起来。”

“嗯,嗯,我这就起来。”薛小满一边抹眼泪一边起身,再把陆修信也拉出来。

薛小满哭成了个小泪人,拉着陆修信的手不放。

陆修信无奈地看着他笑笑,用粗糙的指腹去替他擦泪,还没来得及说出安慰的话,注意到他手背手腕处有偏淤青,当即抓着他的衣袖往上掀。

左臂上遍布淤青,t恤领口边缘露出一块紫色的伤痕,不知衣服下又藏着多少。除此之外,唇角处结了痂。

看着他满身的伤痕,陆修信心中怒火翻腾,他抓着薛小满的手腕,尽量冷静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薛小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啊,这个是...”

还没说完,就被大门的电子锁“嘀嘀”两声和方美兰薛明贤对话的声音给打断了。

“这个姓陈的我早说他不靠谱了!现在好了吧,那边项目相当于全部完蛋!投入的资金全打水漂!还出了人命!”

“消消气消消气啊...没事的,毕竟是姓陈的搭桥,咱们只是投资而已。”

“投资而已?你知道公司股价下跌了多少吗?!”

“别这么着急,咱们这波公关做的是很好的,把那个...”

方美兰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到玄关处薛小满的鞋子。

“怎么不继续说了?”薛明贤问。

方美兰拿胳膊肘捅他一下,指指地上的鞋子,薛明贤马上也闭了嘴。

两人径直上二楼,然后就看到站在走廊里的薛小满和陆修信。

两人并排站着,穿戴整齐,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方美兰对薛小满的怜悯也只在对方挨打时流露出半点,此时见了他,依旧是厌恶和嫌弃,还有他旁边那个农村来的少年,也是一样的土气。

但她还是换上一张笑脸,笑眯眯的,用和蔼的语气道:“小信起来了啊,睡得还习惯吗?”

又转头问薛小满:“小满回来啦?在你妈妈那边住的怎么样呀?这次回来就要好好学习了啊。”

陆修信低低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薛小满没说话,连看都没看方美兰一眼,只听声音都觉得恶心。

方美兰又笑笑,冲他们招招手:“来来来,趁着都在,我和你爸爸来给你们交代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四人下楼,两两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薛明贤低头喝茶,还是由方美兰来说。

她对薛小满解释道:“小陆呢是今天早上刚到咱们家的,主要是我和你爸爸看他再过两个月就要升高三了,但是山里的师资条件不如咱们这儿的,不如就把小陆接到咱们这儿来,除了师资之外,其他条件也是比山里好的。”

“然后正好小满你要复读高三,两人搭个伴一起上学放学也是挺好的,而且我听说小陆的学习成绩不错,正好可以辅导一下你,你说是不是小满?”

方美兰的声音轻缓,耐心像薛小满解释事情原由时,真的像个温柔的母亲一样。

只可惜薛小满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简直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骗得了陆修信,可骗不了他。

方美兰又冲陆修信道:“小信你也不用拘谨,你就当这里是你自己家,当小满和以楠是你亲弟弟,当我们是你父母。”

陆修信微微颔首:“谢谢您。”

紧接着又道:“但是不必了,我有弟弟,也有父母。”

方美兰其实只是说漂亮话而已,但也没想到对方这么真情实感地客气。

她顿时卡了壳,不知接下该说什么为好,尴尬无比。

看她吃瘪,薛小满笑出声,肩膀轻蔑地耸了下。

那边薛明贤抬眸看他一眼,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要说的就这么多,我们要出去参加一个活动,你们今晚就在家里呆着吧,张阿姨等下回来给你们做饭。”

临出门前,又对薛小满道:“明天就要开学了,你也收点心。”

薛小满没理他,转身就往二楼走。

关上门后,两人一起去了薛小满的房间。

坐在床边,一人看着地板,一人看着另一个人。

薛小满的心情在激动过后已经变成了喜悦,毕竟小信哥哥在此后一年都要住在这里了,此后一年自己都能天天看到小信哥哥了。

但陆修信似乎没那么开心。

他低着头看着地板,面上没什么表情,眼角眉梢都似恨和唇角都带着冷漠,手肘支在膝盖上,食指交叉,好像有心事一般。

薛小满抿抿唇,小心翼翼问:“小信哥哥你怎么了呀?”

陆修信愣了下,很快摇摇头:“我没事。”

“真的吗?”薛小满担忧不已,“你有什么事的话一点要和我说啊。”

陆修信伸手拍他的脑袋,反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和我说的?”

时隔一年终于又得到了摸摸头,薛小满满身心顿时就被这轻抚一下的幸福给占满了。

他快速伸手抱着陆修信的腰,像小猫一样用脸颊蹭了蹭,软声说:“我特别想你小信哥哥。”

陆修信柔和了眉眼,爱\\抚怀中小猫咪,回应他:“嗯,我也很想小满。”

又问:“你胳膊上的伤痕怎么回事?”

薛小满又抿抿唇,放开了陆修信,小声说:“因为我高考落榜,挨打了。”

“谁?”陆对方沉声问。

“我..薛明贤。”薛小满委屈地说。

“好。”陆修信点头,又摸摸他脑袋,“我记住了。”

他站起来:“我拿些药给你擦一下。”

陆修信的房间也在二楼,但并不在薛小满隔壁,反而在走廊另一头,中间隔了薛方夫妻俩的房间,薛以楠的房间,书房和一个卫生间。

陆修信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小罐药出来,帮薛小满涂在淤青上。

药膏不知都有什么药材,涂在皮肤上凉凉的,好似真的缓解了疼痛一般。

陆修信冲淤青吹了口气,将小药膏放在薛小满的书桌上,嘱咐:“一天涂三次,活血化瘀很有效果的。”

“嗯。”薛小满小心翼翼地放下衣袖,抬头冲陆修信笑,“小信哥哥还是对我这么好。”

陆修信笑,没说话,又坐回他身边。

薛小满晃晃脚,打算和陆修信说一下现在他家里的情况,让他以后注意着点:“对了,小信哥哥我和你说,你不要被方美兰给骗了,她刚刚那都是装的。之前我和你说我小时候去公园玩,就是她给我安排保镖的,小朋友们都不敢跟我玩。”

“放心我明白。”陆修信拎得清,“听你之前给我讲过。”

“嗯嗯,然后还有薛明贤,他...”

还没说完,陆修信抢先他一步道:“我只相信我的小满。”

薛小满一愣,很快又嘿嘿地笑了起来,甚至还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我的小满。

我的!

陆修信看着他唇角还没好透的痂,眉间沟壑加深。

薛小满的心情好了不少,又往陆修信那边挪挪,离他更近些,问:“小信哥哥,奶奶呢?小余呢?他们没有跟着你一起来吗?”

“你记不得我之前在小青山时和你说的,想你们都来京市住,当时你没回答我呢。不过现在你来了我其实特别高兴的,薛明贤没有接奶奶和小余的话,我来接,我现在钱是够的。”

陆修信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两段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微微扯了下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暗藏了多种情绪,到让人无法分辨出他此时的心情。

“小满。”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奶奶和小余...”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在山洪中去世了。”

六月下旬,台风“白夜”登陆东南沿海,其中澈江省平州平江县受灾最为严重。台风影响了降雨量,山洪爆发后,沟崖坍塌,堵塞沟道,山区住民死伤惨重。

一周前,张阿姨看到新闻播报,小青山失踪12人,受伤4人,死亡3人。

当时奶奶和陆小余就没躲过。

陆修信侥幸活下。

从前生活的困苦就压在这个少年的肩膀上,如今家散人亡,什么都没有了,连那房顶上的稻草叶也看不到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度过那几天的。

他在地狱边缘走了一遭,再回人间时,似乎什么都无法撩动他的心绪。

薛小满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

陆修信抽了张纸替他擦眼泪,轻声道:“小满别哭了。”

可薛小满的眼泪不是说忍就能忍回去的,他在听到那个字眼的瞬间,大脑就空了,什么都不剩,只剩下眼泪。

只有眼泪。

他能做什么啊,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剩下哭和悲伤。

“小满,小满。”陆修信捧着他的脸安慰道,“小满你别哭,我已经不难过了,你别哭好不好?”

你如果哭的话,我也会忍不住的。

可他说着说着,声音还是哽咽了。

那是他唯二的两个亲人了,是他仅剩的两个亲人了,他曾发誓要保护好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天灾人祸,终究是躲不过抗不过的宿命。

薛小满看着陆修信发红的眼眶,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安慰。

他们都曾幻想过千万次的重逢,可从未料到是家破人亡,是物变人亦非。

而经年再见,他们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但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彼此了。

薛小满一直到入夜,心里都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

他在床上左右翻腾,想着就在几墙之隔的陆修信可能也不能寐,毫无睡意。

一年内他换了十几个枕头,此时脑后的这个最满意的,但这会儿又觉得不舒服了。

薛小满吸了吸鼻子,坐了起来,赤着脚下床。

张阿姨已经睡了,他没开灯,摸着黑去敲陆修信的门。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声。

陆修信压根没睡,灯还开着,衣服没换,床没铺开,刚才应该是在椅子上坐着的,那转椅还在微微晃动。

薛小满抿抿唇,从门缝里挤了进去,然后也不打招呼,直接就爬到床上,抖开被子,意味很明显。

陆修信捏捏眉心,只好关了灯,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两人并排躺着,谁都没有越矩。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陆修信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没在意,依旧在想自己的事情。

突然一只热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先是试探一般,轻轻点点他的指尖,再得寸进尺,偷偷挑起他的几根手指,把自己的手塞到下面,再...

还没下一步,他反手将之抓进手里,抓的牢牢的。

薛小满的声音随即传来:“小信哥哥,睡吧,明天我要去学校。”

陆修信心头一动,反身欺上去,久违地将人抱进怀里,就像抱住他的救赎一样。

“睡吧小满。”

他亟待他来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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