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夜风在耳边飞速掠过,杂草和石子接二连三地割在脸上。
在掉下去之前,陆修信就将薛小满揽进怀里了。脸埋在胸前避免破相,手垫在背上这样滚下去时就不会铬着,保护得严严实实。
薛小满知道自己失足掉下山了,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不敢睁眼,只会啊啊啊啊地尖叫,然后再使劲抓着陆修信。
小青山其实不高,用海拔来形容都是抬举了,只是个几百米高的山包包,山包包间则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山沟。
这个沟不深,只有几十米,还是个很缓的坡度,但两人还是抱着翻滚了好一会儿,直到陆修信结结实实撞到一块大石头上才停下。
那石头上有个尖锐的棱角,直接戳在后脑处,疼得他眼冒金星,大脑直接闸机了几秒。
反观薛小满,屁事没有,停下时他在上陆修信在下给他当人肉垫,一点没磕着碰着,可这尖叫声还没停呢。
陆修信缓了缓,等意识清醒些才抬起手,轻轻拍在薛小满的背上,咳了几声,安慰道:“小满,没事了,没事了。”
声音里满是让人心安的力量。
薛小满愣了下,止住声音,打了个嗝,然后嘴巴一撇,呜呜咽咽地要哭:“咱们怎么办啊?”
陆修信又拍拍他后背:“没事的小满,你先起来一下。”
薛小满抹了抹眼睛,慢吞吞的地从对方身上起来。
陆修信长出一口气,缓缓坐起,眯着眼四处看看。这个地方他没来过,在山上过了十八年是真没见过。
他扶着石头,想站起来细致看看,结果刚动了一下,脚踝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疼得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薛小满慌忙抓着他的胳膊问:“你怎么了?刚刚摔着了吗?”
“脚扭了。”陆修信靠在那块石头上喘气,“不碍事的,放心。”
薛小满哪会信这话,他自己扭到脚的时候感觉就是世界末日了。他抹抹眼睛,把陆修信的胳膊抓紧了点,低着头自责道:“对不起,我刚刚要是不得意忘形的话...就不会掉下来了呜,不会害你摔着,对不起啊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还是哭出来了。
陆修信一听他哭就慌,也顾不得头疼脚疼了,伸手在他头上拍着:“没事的小满,这事不怪你,不哭了。”
薛小满呜呜咽咽地点着头,手一直在脸上抹来抹去,但眼泪还是止不住。
本来下雨这几天他的心情就很低落,疯狂地做梦,梦到那段往事。遇到陈萍后又疯狂地想妈妈,想妈妈,但是妈妈又那个状态......
那张纸上的字也被大雨冲刷掉了,就像当年他的幸福被冲散了一样。
他明白陆修信带自己出来也是为了缓解心情,看到那只萤火虫的时候真的蛮开心的,真的很开心...
但是,他抹着眼泪看着因自己受伤的陆修信...嘴巴一瘪,更难受了。
他其实挺倔的,在薛明贤和方美兰的那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几千天,都没哭过几次,不想露软,不想认输。结果来这里才十天,哭了好几回,次次都是扯着喉咙对着天,次次都是忍耐到极限了。
陆修信跟那天晚上看他哭一样,没辙,只能一遍一遍摸着他的脑袋安慰着,等哭够了再说别的。
等了好一会儿,薛小满才低下头,吸着鼻子,不待陆修信开口问他还哭不哭,自己先抽抽噎噎地说:“我,我不哭了,不哭了,嗝。”
还打嗝。
陆修信也不提他哭这件事了,笑着问:“你有没有摔着?”
“没有,我没事儿。”薛小满擦擦眼,“你呢?除了脚之,之外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怕他自责,陆修信便没提磕到脑袋的事情。
头顶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从上方探出头的树梢随风摇摆宛若鬼魅,四周也黑漆漆的,只能看清身边的彼此。
天黑后气温也跟着降,两人出门时只穿了短袖,没有外套。薛小满搓搓自己的胳膊,主动朝陆修信那边靠了靠,汲取温暖。
陆修信一直抬头看着,似乎在计算这山沟的高度。
看了一会儿,他清清嗓子,突然大声冲上喊了声:“有人吗!!!”
刚才仔细想了想,他之前应该是来过这附近,不远处应该是张叔家的瓜地。今天天晴,晚上张叔会带小宝来看地,运气好的话能听到他们的救命声。
薛小满脑子灵活,立即站起来也冲上吼:“有人吗!救命啊!!救救我们啊!!!”
喊的一声比一声大,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回音。
几嗓子后,薛小满泄了气,又坐到地上,往陆修信那边凑凑,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嗓子里呜呜几声:“陆修信,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不会的。”陆修信摸摸他的脑袋。
黑夜里十分安静,冷风从山涧吹过,水顺着石壁滴答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各怀着心思。
薛小满枕在陆修信的肩膀上,每隔一会儿都要叹口气,脑袋不安分地挪几下,找个舒服的位置。
陆修信本来还在考虑怎么出去,结果薛小满这一枕,一下把他带到了那天的西瓜地,对方也是这么靠在自己的肩上。
平复了好几天的心,突然又怦怦怦了起来。
依照之前推算的西瓜地理论,再结合不远处张叔家的瓜地,他再次推锅给西瓜地,麻痹自己。
结果这次不管用了,不管他默念几次把瓜卖出去就好了,心还是狂跳不止,像装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除此之外,被枕着的肩膀,被蹭到的脖颈,也开始发烫,从那一小片逐渐蔓延到全身。
周围过分安静,他怕自己的心跳声泄露,只好拼命地屏住呼吸,结果坚持没多久,差别把自己憋死。
正自己和自己战斗时,突然停薛小满喊他一声:“陆修信。”
他秒回:“怎么了?”
侧头时,对方毛茸茸的头发蹭到了脸颊上,又带来了那股类似青柑和蜂蜜的味道,酸酸甜甜。
薛小满又挪挪脑袋,朝陆修信那边更近一些:“我想回去了。”
陆修信努力稳住自己的语气,问:“想回家吗?”
粗略算下来,之前变形七天,现在下雨六天,一共十三天了,距离薛小满回家还剩十七天。
得出这个数字后,他突然有些失落。
只剩没多久啊...
“不是。”薛小满摇头,“就是想回屋里躺着,想吃奶奶做的饭了。”
闻言,陆修信心中没由来地一动问:“我以为你是想妈妈了呢?”
一滴水从山崖上滴到薛小满的手臂上,他抹了抹手,偷偷吸了下鼻子:“也想的,也想的。”
重复了两遍。
“没事。”陆修信的声音在黑暗里带了丝低落,“时间过得很快的,已经十三天了,你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没想到薛小满一下就坐直了,疯狂摇头,语气激动:“我才不想见那个烂人呢!”
陆修信疑惑不已:“什么?”
薛小满生气地捡起一块石头,冲着对面的石壁恶狠狠地丢上去:“薛明贤。”
从姓氏上判断,这肯定是薛小满的父亲,再加上“烂人”这个称呼,陆修信更加肯定自己之前推算的,令人羡慕的“慈母严父”家庭模式。
就算不是这个模式,他也很羡慕,父母还能陪在身边,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他想了想,宽慰道:“父亲严厉一些都是为了你好,你要...”
“不是不是。”薛小满及时喊停,“打住打住,你说什么呢?什么他严厉是为了我好?”
陆修信迷茫了:“不是吗?”
薛小满立即就来了精神,一扫刚才掉山沟的萎靡,撸了撸不存在的衣袖,简直一副“你要是让我跟你吐槽薛明贤我可就不困了啊”的模样。
“根!本!不!是!”为表心中气愤,他一字一顿道。
他抄着双手,开始了对薛明贤的控诉。
父母是在他五岁时离婚的。
说是五岁,但其实三四岁时他就多次见过父母吵架,打架。那时的记忆应该是模糊的,奈何那些冲突太刻骨铭心了,让他不得不记住。
他是想跟着妈妈的,但法院将他判给了薛明贤。
他想去看妈妈,但方美兰几乎是在父母离婚第二天就住进了薛家,还给他派了保镖,说是保护实则监视,就是不想让他偷偷去找妈妈。
“你说说,方美兰她是人吗?”薛小满又难受又气愤,拨拉着手边的小石头,“我当时就想出门去公园里玩会儿小皮球,她都要几个穿西装戴墨镜的人跟着我?你说这么几个人跟着我,有人敢跟我玩吗?我那会儿可难受了,大家都有玩伴就我没有。”
陆修信听出他声音里的委屈,忙拉拉他胳膊说:“我跟你玩。”
薛小满被气笑:“现在晚啦,我都这么大了,都十七岁了。”
“不晚。”陆修信语气坚定,“一点都不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从现在开始,就不晚。”
薛小满揉了揉眼睛:“你还给我煲鸡汤呢。”
“这是什么?”陆修信不懂这些。
薛小满想了想,觉得自己解释不清:“就是鸡汤。”
“好。”陆修信看着他笑了笑,“鸡汤。”
刚才听薛小满讲家里的故事,他才发现自己的想的和真相简直南辕北辙,根本不一样。而且他也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薛小满。
他之前觉得这个从城里来的弟弟可爱,娇气,怄包,一定是被宠大的,现在看来...
他有点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弟弟。
于是问:“你妈妈呢?”
“我妈妈啊...”薛小满说着,情绪又低落了下来,答非所问,“我想我妈妈了。”
以为他又要哭,陆修信赶忙又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没事,很快就能回去见她了,没事的。”
薛小满点点头:“嗯,我不想讲了...”
“不想讲就不讲吧。”陆修信不强求他,“不过你后面半个月要是有什么烦心事的话...”
“都可以跟我说,我可是你哥哥啊。”
之前是薛小满刚来,两人不熟悉,很多事情他没有立场去问,去掺和,所以才会在某些事情上稍显得不尽人意。后来他想明白了,自己是哥哥,要保护弟弟才是,但每当他要关心时,对方就退了好几步,不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他又揉揉薛小满的脑袋,问:“听到没有?”
“嗯,以后都跟你说。”薛小满笑笑,配合地喊了句:“小信哥哥。”
语调都在上扬。
夜色又浓几分,两人又试了几次朝天大吼式求救后未果,便放弃了,靠在一起取暖。
薛小满有点饿了,肚子咕噜噜噜叫了几声,但他也没喊饿,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给双方增加焦虑了。
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没放在心上,无聊地揉揉肚子。
“张嘴。”
陆修信突然这么来了一句,薛小满没多考虑,下意识就张开了嘴,十分听话。
然后嘴里被塞进个东西。
甜甜的棉花糖,一下就将所有的负面情绪给裹进软软的云朵里。
“还饿不饿?”陆修信问他,“我这里还有。”
都是今天参加婚礼时拿的心情up糖,本以为吃不上了,没想到还是派上用场了。
“饿!”薛小满咽下棉花糖,又低着头扒拉陆修信的口袋,“还有其他的吗?我要苦中作乐!”
黑灯瞎火的,他只能摸黑,毛手毛脚的也不知乱摸到哪儿去了。
“糖呢?糖呢?”他问,“你放哪儿了?我想吃奶糖。”
“你你你你你别乱动!”陆修信被他乱摸了好几下,次次都被摸到不该摸的地方,慌到口吃,紧张地按住薛小满的手,“我我我给你拿!”
正说着,一点荧光从天而降,扑朔着光芒,扑闪着翅膀落到薛小满面前。
“萤火虫!”
薛小满的目光被吸引,不自觉地伸出双手,而那只萤火虫也晃晃悠悠地停在他双手上空。
他转过头,惊喜地问陆修信:“你说,这是刚刚我抓到的那只吗?”
这点萤光照亮深渊,光芒从那只提灯小精灵开始,缓缓过度到薛小满脸上,照得他的眼珠流光溢彩,宛若最名贵的宝石一般,漂亮极了。
光芒明明灭灭,他眼眸弯弯,嘴角勾起,满是天真又毫不吝啬的笑意。
笑得人心跳都错了一拍。
陆修信顿时觉得自己又不淡定了。
这次没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可心中却再次装了只小兔,上下一蹦,心跳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时,头顶远处突然传来两个人的名字,是奶奶和导演组的声音。
薛小满立即来劲了,蹦跶着喊:“我们在这里!这儿!!往下看!!!”
最终两人被解救,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家里走。
陆修信因脚踝扭伤,被两个男摄像搀扶着,薛小满不放心地跟在旁边,嘱咐他们慢点,不要再扭到他的小信哥哥。
不过他没直接在这么多人面前直呼小信哥哥。
脚步匆匆,踏过草地,踩过露珠,声音簌簌。
陆修信偷偷吃朝薛小满那边看,看到他眼中关切的神情,伸出一只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上。
自己的瓜地理论可能是错误的。
这躁动不安的心跳和突如其来的情愫,应该是其他原因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