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儿爹娘约莫是未时初刻到的。
二人进门不说其他,直奔着后院而去。后面隔了百十步还拉拉杂杂跟着一群人,桂琴也跟着,嘴里骂骂咧咧的,只是不知道针对的是谁。
大壮看着他们神色不对,赶紧令小青子禀报了赵修海。
赵修海心知有异也不敢耽搁,又令小青子去喊姑太太来,自己则跟着到了后院。
这位本家名为赵修坤,同赵修海是未出五服的兄弟——二人的祖父是亲兄弟。
“小狗儿,小狗儿,你在哪里呢?”夫妻二人进了后院就喊开了。
“小狗儿,你在哪里呢,赶紧出个声啊。”
文馨和香菊本来正在艰难的哄着小狗儿午睡,正要成功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赵修坤夫妻焦急的呼唤声,小狗儿才要合起的双眼瞬间大睁,“唔哇”一声,人就哭开了,“娘,要娘。”
外面的两口子寻了许久,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当即喜极而泣,忙不迭就要往屋里冲。“小狗儿!你果然在这里!爹娘可找到你了。”
香菊只好先迎了出来,“谁啊?大中午的吵嚷什么呢?”
赵修坤尚可,既然已经听到孩子的声音,也便不再那么着急,况且作为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往弟媳妇屋里闯,因此也就停了步,仍旧站在院里。
他的婆娘佳娘却顾不得这些那些,一把推开香菊径直闯入室内,在文馨惊愣中,抱过自己的小狗儿,随即便嚎啕出声,“娘的小狗儿啊!娘找的你好苦……”
赵修海已经跟了上来,“修坤哥,这是怎么回事?”
话还未完,就见那赵修坤脸色一苦,朝着他便弯下腿来,慌得赵修海赶紧上前一步托住他,“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赵修坤眼圈泛红,嘴唇微微颤抖,“修海,哥哥平时没曾求过你什么,只这孩子是我和你嫂嫂的亲骨肉,委实舍不得!按理说都是本家,纵是过继给你们一个也没什么,只是,只是骨肉难离……”
“你说那些做什么?!”佳娘抱着小狗儿面色不善地走了出来,“他们这是过继吗?分明就是拐卖!哪有这么坑本家的?”
说着说着,佳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你家的富贵我们也不贪,爱过继谁就过继谁去,只别来找我们就行!”
桂琴一行人此时也已经到了,文馨实在不知道今日唱得哪一出,自然要寻她问个明白。
“婶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你不是说这事是他们自愿的吗?怎么今儿我倒成了人口贩子了?您老务必得把话说清楚才是。”
那桂琴既然已经收了文馨的财物,此时便深恨修坤两口子不识抬举,因此咬牙切齿道:“莫要理会他俩,这事自然是婶子做主!”
佳娘一反往日懦弱样子,梗着脖子同桂琴对嘴,“此事谁也做不得我们夫妻二人的主,孩子是我们生的,谁若越过我们打那龌龊心思,我就跟谁拼命!”
桂琴上前就要动手打她,“跟谁拼命?你要跟谁拼命?你个小娘皮,真是反了!如今连我也敢忤逆了,明儿看我不拎着你去跪祠堂。”
赵修坤默默隔开亲娘与佳娘,并坚定地从佳娘手里接过小狗儿,紧紧地箍在怀里,与佳娘站在一处,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决心。
桂琴伸手指到他的鼻子上,“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闹什么呢这是?大太阳底下站着,也不怕被晒出油来!”赵春云得了小青子的消息后,从东跨院里赶了过来,芝麻和小雀儿一左一右地跟着她。“到底什么事?谁站出来说说?”
文馨和桂琴俱把赵春云视作鬼见愁,如今见她来了,面子便都有了几分讪讪,仿佛做了坏事被人抓了包。
佳娘却仿佛见到了救星,她连忙抹了抹了眼泪,然后拽着赵修坤的衣襟,二人一起朝着赵春云跪了下去。
怀里的孩子却尚不知事,只觉得见到了爹娘有了依仗,紧紧搂着亲爹的脖子,睁着小眼睛四处打量众人。
“姑母,求您老替我们做主啊!”
赵春云走上前将她和赵修坤扶了起来,“你且说与我听。”
佳娘依言站起,稳了稳心神说道:“前一阵婆婆曾同我商量,说给小狗儿找个好去处,令他过继来你家,只我和修坤并未答应,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昨日我婆婆说要替我看孩子,我便忙着去做活了。不成想一个时辰后,她却同我说孩子丢了……”佳娘泪眼婆娑说道,话还未完,却被桂琴截了话头。
“不懂事的东西!我如今替你儿子找了好去处,你不说感谢我倒罢了,如今还敢闹将出来……”
佳娘不以为意,继续朝赵春云诉说自己的委屈,“我和修坤一时急得不行,央了许多亲友去找。我们自昨日下午一直找到现在,夜间也没敢闭眼,把城里城外大街小巷几乎走了个遍,周边的沟沟渠渠也都看了,均未能找到。”
“我们只当这孩子彻底没了,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后来一位婶子看不过眼,指点了我几句,说是昨日亲见婆婆带了小狗儿来此。”
桂琴又赶紧插话,“哪个老虔婆说与你听的?看我不撕了她的嘴!我昨日诸般小心,她是用哪只狗眼看到的?”
佳娘敛了敛眼神,继续道:“原来我还存了几分怀疑,暗道婆婆虽然一向待我们刻薄……”
“谁对你刻薄了?啊?谁对你刻薄了?你莫要满嘴胡沁!”桂琴叉腰怒道。
佳娘却分毫不被其扰,仍旧说道:“但我想着她毕竟是修坤的亲娘,是小狗儿的亲祖母,怎么会做出这等天打雷劈的事情来。结果晌午时大哥家里的小驴儿拿着一只项圈同我大儿子炫耀,说是祖母用这些换了小狗儿……”
说话间,佳娘从衣襟里掏出个项圈来,“硄朗”一声丢在地上。“这项圈被我抢了过来,如今拿来给你们辨辨,是谁的,谁就仍旧拿回去。除了这个,若还有其他值钱玩意,你们只管同我婆婆要,孩子我却一定要带走的。”
话听到这里,文馨眼神一缩,赶紧看向赵修海,“老爷,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是桂琴婶子一直上门游说,说修坤哥嫂自愿过继这孩子给我们的……”
桂琴有些不服气,“那我还不是心疼你不会生,想着替你排忧解难。”
“那您也不能偷着把孩子抱来呀?我若知道这样,我怎么肯收他!”文馨辩解道。
“那我不是来不及再劝嘛,也是你说的,眼瞅着你姨母要回家了,咱们只好抢时间,只能出此下策啊!”
“反正我只当是兄嫂同意的,并不知道是你偷偷把人抱出来的。”!!!!!
桂琴忙把眉毛一竖,色厉内荏道:“嘿,我他娘还里外不是人了!瞅瞅你们,啊,一个一个的,眼皮子恁浅!多好的事,一个少了负担,一个多个儿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买卖,还不乐意了?惯的你们!”
“我不嫌负担重,我自己生的,我自己吃糠咽菜我也能养!”佳娘顶嘴道。
“你再顶嘴?再顶,我回去就令修坤休了你!”
赵春云至此已经彻底听明白了,她直接看向佳娘,“佳娘,有姑母在此,你不必害怕,孩子只管抱回去。修坤若敢因此事休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佳娘喜极而泣,“谢谢姑母体谅!就知道求您一定没错的。”
赵修坤也赶紧变态,“姑母放心,侄儿必定不做那妻离子散的事情。”
赵春云微微点头,然后又看向文馨和桂琴,“你们之间都交往了什么财物,一会儿当着众人都列个单子,既然孩子回去了,那东西便仍旧还回我们家里来!”
桂琴闻言不干了,已经吃到嘴里的,如何能吐出来,“赵春云,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你吃着赵家的,喝着赵家的,你有什么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赵修海怎肯忍下这话,当即冷着脸把话怼了回去,“我姑母养我一场,莫说吃吃喝喝,纵是拿着钱物打水漂,也不容你在此置喙!文馨!马上列单子出来,少一文也不行,不行的话,咱就县衙门里头再见!”
文馨讷讷应了,低着头站到一边。
桂琴急得跳脚,“天老爷诶!这群牲口可气死我了!赵修海你也甭得意!待你将来死了,连个摔盆送终的人都没有,到那时,我看你还得意什么?纵有万贯家财又如何,到时候还不是要归到族里。”
赵修海冷冷一哼,“那便不劳婶子替我费心了!总归您老走在前头!”
桂琴不甘示弱,“那可说不定?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家个个命短,你也不定能如何?你爹你娘并你妹,哪个活过三十岁了?你今儿还能活蹦乱跳,说不定明就蹬腿走了呢?”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赵春云赵修海姑侄的心窝子上,赵修海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赵春云当即便扑上去要撕烂桂琴的嘴,“这东西也不必还了,我只把你打死算了!这些东西权当我替你买棺材,买一副送一副,顺便把你家老头子也装上。”
提到老头子仨字时,一个一直龟缩在众人后头的干瘦老头子打了个寒噤,连忙把自己缩了又缩。
众人怎能看着两个半百的老婆子打架?赶紧上前将二人分开,只是桂琴的头发已经被薅下一撮来,正在那里数数落落地嚎啕大哭。
赵春云到没受伤,芝麻和小雀儿紧紧跟着,替她挨了几记老拳。
“大壮二壮!一会儿跟上门去,看着他们把财物送回来,少一样便断他们一根手指头,记得,只从赵修垣和赵修堤手上砍。”
大壮二壮赶紧挺了挺胸脯,把话应了。
赵修海口中说的二人正是桂琴的大儿子和小儿子,比起夹在中间的赵修坤,此二人一向得亲娘眷顾,可谓是掏心掏肺。
此番事情一出,这俩兄弟悄悄从老娘那里得了财物,便不肯替自己兄弟声张,装模作样跟着一起找孩子,心底却乐得发一笔财。可见其心术之不正!
赵修垣抬了抬八字眉,揣着袖子小声哼了一句:“瞅把你能的!既然那么能,你倒是生个孩子出来啊!莫不是不能人道的二尾子!哼,还不是要断子绝孙当绝户!”
赵修海闻言便把张芝麻往怀里一拽,“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你倒是先有了,是不是自己的却不一定!另外,我这事不用你操心,横竖十个月后便有娃儿要生,只是到时候满月酒不会再喊你,你馋也没用!”
“谁会馋那个,你……”
“大壮二壮送客,以后这群人接近宅子五十步远就打走。”
“是。”大壮二壮连忙应声,“行了,走吧,我主子已经给你们留了面子了,莫要给脸不要脸!”
桂琴等人只好走了,大壮二壮果然跟上去拿回了大部分财物,而赵修坤也迅速分了家,带着妻儿远居他处,一场闹剧这才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