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笼鹅登时便呆住了,牛眼不错地盯着甄盼儿看,嘴里讷讷道:“对,对不起。小生实属无意,实属无意。”
甄母见状,更不肯原谅,遂伸手指了他的鼻子,“你这登徒子,无端端撞人不说,还如此浪荡……”
甄盼儿被这如有实质的眼神一盯,也早已红了脸,但她不欲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徒惹事端,因此只能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算了,娘。莫要在别人家门前吵嚷了,我并无大碍,且放他走吧。”甄盼儿抓着甄母的衣襟,小声说道。
李叔也少不得上前替高笼鹅说项,“好叫甄奶奶知道,高公子有秀才功名在身,往日里最是知礼守礼,今日约莫是有急事在身,才不小心冲撞了甄小姐,依奴才看来,并非有意而为。还望您大人大量原谅则个。主家已经备好茶水点心,您不若先进屋歇歇。”
甄母犹自愤慨,想再牢骚两句,但见自家女儿一再暗暗摇头,也只好作罢。
“哼,这样的人也能得了功名?可见是文曲星也有打盹的时候。罢了,看在我女儿面上,暂且不与你计较,以后若再有冒犯,老身绝不轻饶,哼!走吧,我们回家!”
听甄奶奶说要回家,李叔到有些急了,今天大大小小也算个喜气的日子,闹到客人生气不登门,却委实难看,“别价啊!甄奶奶,您来都来了,何必急着回去?况家里姑太太和奶奶也都等着。”
甄奶奶对李叔到底还和颜悦色几分,耐着性子解释了两句,“总得回去重新换了衣服挽了头发,不然怕是要失礼的。”
甄盼儿刚才那一摔,难免污了衣裳,想要回去重新换一身,也在情理之中。
李叔放下心来,连忙点头,“那您一会儿还来。”
“嗯,你且禀告你们奶奶一声,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几人簇拥着甄家母女迅速地走远了。
而高笼鹅一天中经历许多糟心事,况刚才撞人过错在自己,因此更无心纠缠,见对方走了,自己也便牵了马,垂头丧气地走了。
说起来,甄家与赵家并非本家,也非亲戚,而是赵家新宅的邻居。
打着睦邻友好的目的,赵家给甄家派了帖子,甄家也愿意同他们结交,因此母女俩便携了礼物登门来贺,却不想会在进门时发生这样的事情。
甄盼儿这一摔让她凭空少了许多兴头,回家换过衣服后,一时犯了懒,决计不肯再出门。
甄奶奶无法,只能自己重又带了一个小丫鬟前去道贺赴宴。
可怜香兰苦盼了许久,自己的真命女主当天并未出现,害得她空欢喜一场,又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剧情。
但一想到两家是邻居,以后碰面的机会还多得很,香兰这才略感安慰,将遗憾逐渐抛到了脑后。
且说赵家宴请过后,各院的主子似是打了招呼一般,竟然没有人再作妖闹事,赵家着着实实过了一段平顺的日子。
而张芝麻也托李妈妈出门买了几刀纸并砚台与墨条等物,每日里捏着毛笔照着赵修海给她写的字练习,虽说仍旧很丑,但已经很是娴熟。
于是,她便不再满足于只写这几个字,时常盼着再多学一点。
这天,赵修海读了一阵子书后,来到院子里打起拳来,他本来也不是一副文弱书生样,打起拳来很有几分虎虎生风的架势。
张芝麻原来只敢躲在屋子里透过窗子去看,看着看着就入了迷,暗搓搓地越挪越近,最后直接扶着廊柱直勾勾盯着看。
赵修海转身腾挪之间,自然已经打量到她的举动,只是不动声色罢了。
一套拳法过后,他收了势,朝张芝麻招了招手,“过来!”
张芝麻躲闪不及只能依言走到赵修海旁边,福了福身,“老爷。”
赵修海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了?”
张芝麻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也就从您起手式那里看起吧。”
赵修海:“……”
“那你觉得爷这套拳法打得怎么样?”
“好得很!比前两年村里去的杂耍班子打得好看。”
赵修海:“……”
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半晌后,赵修海瞅了她一眼,“去帮我拿条绢子来。”
张芝麻赶紧从袖中掏出来一条,递给赵修海,“我,我带了,您不介意的话……”
赵修海没接,深深地看了张芝麻一眼,张芝麻有些讪讪,“我这就去拿……”
“不用!这条很好。”
话音一落,他直接双手扶着膝盖低下头来,张芝麻举着绢子的手便有些迟疑了。
“嗯?”感觉到这丝迟疑后,赵修海抬起头来,“擦啊!”
“哦,哦哦。”张芝麻赶紧把绢子呼在赵修海脸上,七抓八挠地擦起来。
赵修海俊脸一沉,将绢子夺了过来,“你揉面呢?”
张芝麻囧了,求生欲极强的拍起了马屁,“老爷脸颊十分紧致,绝不是喧腾腾的面团能比的!”
这别具一格的夸赞让赵修海听了额角直跳,“谢谢你的夸奖!”
张芝麻听他把话说的咬牙切齿,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了,不好意思地伸脚踢了踢脚下的青砖。
赵修海转身往台阶上走去,走了几步后发现张芝麻没跟上来,便回头瞅了她一眼,“跟上啊。”
张芝麻只好臊眉耷眼地跟着赵修海进了书房。
进了屋,赵修海转身坐到椅子上,问她,“最近几天可有练字?”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张芝麻正发愁不知道如何提起,赵修海到主动问了,机会如此难得,张芝麻怎会放过?
她小嘴一张,“叭叭”地说起来:“好叫老爷知道,这些字芝麻都已经写熟了,虽然仍旧不如老爷写得漂亮,但也略微有了些模样。”
“有了些模样?”
“呃,起码全须全尾,绝对不再丢胳膊丢腿了。”
赵修海将一支毛笔递给她,“写个字来我瞧瞧。”
张芝麻信心十足地上前接了笔,自行拿了纸,又蘸了蘸墨水,略一沉吟,认认真真写了一个“勤”字。
“老爷,劳您看看,我已经写好了。”
赵修海接过,看了半晌微微点头,“嗯,确实有进益。”
张芝麻打蛇随棍上,“那老爷您在多教我几个吧。”
赵修海不置可否,对她抬了抬下巴,“自己挪张椅子坐吧。”
张芝麻听话地撂了笔,挪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书桌对面,样子很有几分乖巧可爱。
“既然你如此乐于向学,那便一砖一瓦的打好根基再循序渐进吧,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指点你入门的法子。”
嘴里说着话,赵修海站起身来,走到张芝麻身边,取过她手里的笔,“先把横线条画上几天吧,注意,要先逆锋起笔,行笔不要有太明显的提按变化,保持线条水平方向延伸,最后慢提收笔。你来试试。”
赵修海在纸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条,然后将笔递给了张芝麻,张芝麻接过,在这条线条下面令起了一行,嘴里念念有词道:“逆锋起笔,然后水平延伸,最后慢提收笔。”
说得不错,画出来的线条却时粗时细,蜿蜿蜒蜒地像条黑色的大虫子。
两人自然都不满意。
“再试试。”
“好。”
几遍下来,仍旧没能有所进益。
赵修海摇了摇头,“光会说不行,你得学会这个力道。”
说完直接握了张芝麻的手,“我再教你两遍,你要仔细感受。”顿了顿,他突然恶声恶气起来,“别看我,看纸!”
“哦!”张芝麻赶紧转回头去,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纸笔之上。
赵修海左手扶着椅背,右手握着张芝麻的手,带着她一口气画满了一页纸。远远看去,张芝麻像被赵修海固在怀里,称着射进屋内的阳光,显得温暖而又美好。
“可有所感悟?”赵修海问她。
张芝麻连忙点头,“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感悟了。”
赵修海松了手,却取过笔,“我抄一首小诗给你,你这两天先把字念会了,且不忙着写,想动笔的话,就只画这些线条就好了。”
张芝麻回头与赵修海对上视线,“线条要画多久呢?”
赵修海低头看了看她,又赶紧撇过头去,“先画三天吧!”
“好的,我记下了。”
“你到不嫌枯燥?”
“做学问嘛,需得耐得住,嫌枯燥莫不如不起这心思。”
赵修海闻言笑出声来,“做学问?你真是大言不惭!”
张芝麻再次回头,仰着小脸看他,赵修海的笑容来不及收,正被张芝麻看了个正着。以往多见他肃着一张脸,今儿头一次看他笑得开怀,好看地让人移不开眼。
赵修海不察,只把注意力投注在纸笔之上,片刻后就把这首小诗写完了,然后吟诵了一遍: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十枝花。”
张芝麻晃着小脑袋跟读,三五遍后,竟然能独自通篇读下来了。
赵修海很是满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赞扬,“不错,记得挺快。”
张芝麻得了夸奖兴奋不已,又求着赵修海再写一首,赵修海展颜,“好,我便再写一首。”
说完,微一沉吟,便提笔写了《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芝麻听着最后两句,只觉得耳熟不已,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当下来不及多想,只能先跟着赵修海把诗读熟了,这才领了课业回了东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