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笼鹅不肯随着香菊去东厢房,而是大马金刀地往院里的石凳上一坐,一叠声地喊着赵二哥。
赵修海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不紧不慢地打堂屋里走了出来。
未见赵修海时,高笼鹅扯着脖子作天作地的叫嚣,待见了赵修海,高笼鹅就像被掐住了脖子,虽然仍旧语带不忿,但到底降了声调。
“你还肯出来?我以为你要做个,要做个缩头的蜗牛了。”
他本来打算说要做个缩头的乌龟——事实上进门时已经说出口了,但看到赵修海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高笼鹅浑身一激灵,迅速地把乌龟换成了蜗牛,这样子听上去好歹没那么难听,万一惹恼了这煞神,最后怕是落不着好,有理也得变成没理。
赵修海也不搭言,只朝着东厢房的位置抬了抬下颌,高笼鹅就赶紧从石凳上弹跳起来,委屈巴巴地跟在赵修海身后,往东厢房而去。
香菊如蒙大赦,赶紧跑回了堂屋。
“是谁来了?怎么如此不客气?”赵奶奶问香菊。
话音刚落,东厢房立刻传来一句粗嘎的男声,瓮声瓮气的,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看起来当真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香菊长舒了一口气,摆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这个人,奶奶也认识,以前来过几次,具体叫个什么名字奴婢不知,只知道姓高。”
赵奶奶蹙眉想了想,“你说的必是高笼鹅,是不是长得高高大大,面色黝黑,满面胡须的那个?”
“是的是的,看上去活像个门神,吓人的紧。”
赵奶奶疑惑不解,“说起来,他同咱们爷的关系不错,昨儿还一起相约去了熊台镇,说是拜会一位李先生。怎么今日又来了?话里话外倒像是和爷闹了什么不愉快。”
香菊撇了撇嘴,“奶奶不必担心。天底下,就没有咱们爷应付不了的人!咱们爷那么厉害,这高公子讨不了好去。”
赵奶奶闻言立刻将眼神凝在香菊的脸上,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中等偏下的长相,赵奶奶看了几息这才撤回目光,悠悠回了一句:“那就好。你让李叔警醒些。若是来者不善,只管替爷打出去。”
香菊赶紧应了,领命去倒座房里找李叔传话。
而赵奶奶则出了堂屋,悄悄地贴着东厢房听着壁角。
高笼鹅进了东厢房后,没等入座,就开始一脸委屈地兴师问罪。
“赵二哥,你害得弟弟好苦!那李老先生何等人物?你不说提点提点兄弟,却害得我出了丑,往日里的情分真是做不得数了。如今我只想和你割袍断义!”
赵修海闻言,将高大的身躯往桌上一靠,手里撵着那串长年不离身的佛珠,开口道:“高兄弟言重了,这等小事,何至于影响你我二人的情谊?”
“这等小事?”高笼鹅很是气愤,他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一气,然后啪的一声扔了茶杯,不忿道:“不摊在你自己身上,你就说是小事吗?你自己要讨那老先生欢心,想让他收你入门墙,你却令我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酒,最后你得了老先生欢心,我他娘的丢脸丢到家了……”
赵修海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少不得与他解释一番:“我信佛,向来滴酒不沾,老先生令我二人作陪,我不喝已经扫了兴,你若也是推三阻四的,怕是会令老先生不快啊!还有,你说我得了老先生欢心,你却丢了丑,这话不够妥当,他明明将我二人全部收为了弟子。”
“那你又缘何将我一人留在老先生家里,自己却先跑了?我昨日在他家里吐得昏天暗地,今天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我就没做过这么丢人的事!直到现在我这头还疼得厉害。老先生心里还不定怎么看待我?总之,我这次是被你害惨了。”
赵修海打算两年后下场参加春闱,欲寻求名师指点文章,正逢熊台镇李彦霖乞骸骨还乡,便邀了高笼鹅一同前去拜见。
赵修海因为身体缘故,不宜饮酒,日常总拿自己信佛的借口推脱,昨日自然仍是如此。
那李老先生是个好酒的,赵修海便索性诓着高笼鹅一起去了熊台镇,打得主意便是让他在酒桌上把李老先生陪高兴了。
当然,在赵修海看来,用“诓”这个字眼不是很合适,毕竟高笼鹅目前也是到处寻访名师,二者也算是互惠互利吧。
席间,赵修海负责不着痕迹地拍马屁,高笼鹅负责举杯痛饮,二人搭配起来,可谓相得益彰,果然李老先生很是满意,令他们每旬前去一次,指点他们的文章。
饭后,赵修海因滴酒未进,仍旧神清目明,很快就告辞离去。
而高笼鹅却喝大发了,根本不能成行,一时间又是吐的昏天暗地,又是抱着柱子唱小曲儿,终于被仆人按压下了,今儿一下子睡到午时方醒。
醒来只觉得十分丢脸,顾不得头晕脑胀,着急忙慌地就告辞离去了。
“你可把我坑苦了!我现在只求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好意思登门让老先生指点文章?”高笼鹅唉声叹气道。
赵修海捏了捏手里的佛珠,没接话。
“你赵二哥平日里装得风轻云淡、气度高洁,没想到竟是阴险狡诈之徒,我也算是见识了。说什么李老先生才如烈酒,闻一言即可清心明性——听这马屁拍得!只不过,你夸就夸吧,还非得让我饮一杯烈酒,感悟一下这烈酒入喉的淋漓痛快之感,你自己咋不感悟呢?又说什么……”
赵修海的严肃脸有些皲裂,转身拿起一方镇纸来。
那高笼鹅慌地一蹦,“咋滴,嫌我揭你的短了?还要打我不成?”
“怎会?此番确实让高兄弟受了委屈,这方镇纸就赠与你,算是我赔礼道歉了。”
高笼鹅也不客气,接过镇纸就揣了起来,脸上却仍旧不满意,“你这有点小看人啊,我是这么好打发的?”
赵修海失笑,“明日中午,得月楼,我再郑重致歉一次。”
高笼鹅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哼了哼,这才算是揭过了这一页。
东厢房的门一开,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赵奶奶没来得及直回身子,那贴墙偷听的模样被二人撞个正着。
赵奶奶便有几分讪讪,干着嗓子打了几声哈哈,“哈哈,哎呀,高兄弟来了啊?那什么,家里备了新鲜的瓜果……”
高笼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摆了摆蒲扇大手谢绝了。
“某昨夜未归家,这会儿着急回去,待日后上门拜访,再劳嫂夫人招待。”
言罢,迈着大长腿径自走了出去。
赵奶奶偷觑了赵修海一眼,见他眼中并无责备,这才安下心来。
翌日,赵修海果然如昨天所言,在得月楼开了靠窗的雅座,邀着高笼鹅共进午餐。
高笼鹅早已经消了火气,今儿又同赵修海摆开架势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一口一个“赵二哥”喊得底气十足。
二人正言语间,突听楼下传来一阵叫骂声。
“你这贱-妇,一夜不归家,竟是跑到城里浪来了,没规矩的东西!”
“你给我放手,花老娘的钱,你还花出瘾来了是吧?放手,快把东西给我!”
路上行人迅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聚拢而去,一个个饶有兴致地吃起瓜来。
高笼鹅嘿嘿一笑,用手指了指窗外,“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玩意儿?被人当街痛骂……”
高笼鹅边说边朝着窗外看去,待看清人后,到吃了一惊,“咦?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