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系着粉红色兔子围裙站在灶台前,一头乌黑秀发宽松挽起,揭开锅盖,锅内的汤刚刚开了。
“阿弃。”她唤身边的少年,“都弄好了吗?”
“来了。”少年拿来一掴竹签,上面串着海带结,鱼糕,甜不辣等关东煮食材,他接过裴真手中汤勺,“你去休息会儿,把竞赛题写了。”
裴真想笑:“好哒。”
对黎弃来讲,做数学竞赛题竟然是一种休息方式。
她坐到餐桌前拿出书包里的习题,咬着笔杆思考。电视机开着,小声放着当下新闻。铜锅中的汤咕噜咕噜煮着,白色热气缭绕。
整个屋子空气静谧安详,黎弃低头,手指握住长柄汤勺缓缓搅动。他的心也仿佛随着这锅冬日热汤一样,变得暖乎起来,有滋有味的。
“阿弃。”裴真突然道,“你不想参加采访,是因为裴鸿达——我爸之前做的事吗?”
三年前少年十四岁,刚从孤儿院被裴鸿达带回裴宅。裴鸿达为了树立“慈善家”的名声,联系了十几家媒体,从电视,报纸到杂志,大肆宣扬自己多么高尚伟大。
而黎弃呢,刚到裴家,明明饭都吃不饱,人人皆可嘲弄奚落,还要每天被收了钱的记者采访。
裴鸿达交待黎弃,甚至给了他几大页稿子,让他背下来照着上面的回答说。
黎弃饿着肚子刚洗完碗,就被拉到裴宅门口,闪光灯咔嚓咔嚓一通拍,他眼睛刺痛,伸手微微挡住过于强烈的光线。
无数镜头对着他,记者的话筒几乎怼进他嘴里:“请问,能被这么好的人家收养,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特别幸运?”
黎弃冷冷看着记者,以沉默代替回答。
记者有些尴尬,换了一个问题:“你以后长大会怎么感谢裴先生和他的家人呢?”
这次黎弃回答了。
十四的少年盯着镜头,丝毫不怵,一字一顿道:“我会远走高飞。”
“别拍了别拍了。”裴鸿达的助理跳出来,挡在黎弃面前,“这孩子太内向了,不会说话,大家就按商量好的写稿子,走走走,裴总请大家去翡翠阁用餐,各位这边请!”
记者们本来也是走个流程,该拍的照片和录像都已经拍到,待会儿剪辑的时候原音轨去掉,加个感人的背景音乐再配上几段早就拟好的文字,一大笔钱就进了口袋。
他们走后,西装笔挺,皮鞋油光锃亮的裴鸿达走到少年面前,用尽力气狠狠一耳光扇过去。
少年摔到地上,嘴里都是血沫,眼神却宛如冰刀一般锋利刺骨,死死盯牢裴鸿达。
…
记忆太过屈辱,黎弃不自觉抓住汤勺柄部,指骨泛白。
如果再来一次,他的回答仍然是远走高飞,不过这一次,他要带着裴真一起。
裴家的人还不知道吧?眼前的少女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阴郁寡言的裴大小姐了。他虽然还没理清其中细枝末节,但很确定眼前人和裴家的裴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甚至,他心里还有些得意,这个秘密目前似乎只有自己知道。
那么多人都被少女并不高明的演技蒙在鼓里,只有他拨开层层迷雾慢慢接近真相。
裴真两只嫩藕般洁白光滑的胳膊支在餐桌上,托着下巴看他,大眼睛漆黑明亮,问道:“阿弃?”
少年回过神,目光被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吸引。
【商业大亨黎腾最近又收购了五家市值上亿的公司。据不完全统计,黎腾名下产业涉及工业,科技,房地产,影视,线上线下购物商城等。个人资产近上百亿美元……】
裴真顺着他视线看去,电视里一身西装的中年男人保养到位,从容不迫接受着众多新闻媒体采访。
裴真激励他:“阿弃,你好好努力的话,将来会比他更强的。”
少年忽然笑了,长睫一扇:“真的?”
“相信我。”
黎弃没有回答,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
裴鸿达在书房办公,忽然接到董家电话,他很客气地接起来,听对面说了一会儿,神情略微有些讶异:“裴真?是是是,她是我的大女儿。”
对方一开始说,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很漂亮的女儿,他第一反应就是裴佳。
裴佳长得不错,从小就有很多追求者,这也是裴鸿达引以为傲的资本之一。将来她要是能找到一个家境优渥的丈夫,强强联手,他裴鸿达的生意自然蒸蒸日上。
至于对方说的大女儿裴真么,从小就处处比不过裴佳,也不招人待见。他都快一个多月没见过了,当时说要抽时间去找她。但生意一单接着一单,哪有功夫去管她。没想到董家打电话来,说他们家里的独子看上裴真了,想约她出来吃个饭见见面,让裴鸿达安排。
裴鸿达寒暄几句,挂了电话,抿了一口书桌上的姜茶。
看来真的得抽出时间去找裴真了。
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助理,手机忽然滴滴滴好几声,是他副卡上的转账通知。
裴鸿达微微皱眉。他的副卡之前给了苏丽玉,但是没告诉她副卡是和自己银行卡绑定的,于是每隔两三天,都能收到转账通知,大部分时候是几万,有时是十几万,最多的一次,苏丽玉直接从副卡里转走了两百万。
裴鸿达让秘书调查一下这两百万去了哪儿,结果是苏丽玉买了一个偏僻地带的小户型。
裴鸿达不是付不起这些钱,只是觉得苏丽玉这女人花钱太大手大脚。他辛苦工作赚来的钱,她手一挥就洒出去了。比如这个小户型,说投资吧,没有什么升值空间,说自己住吧,她只喜欢去繁华热闹生活便利的市中心,绝对不会去没什么人的地方住。
他划掉短信,给秘书发了条消息,感觉胸腔烦闷,端起桌上的姜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
元旦前一天,裴真放学后跟着少年去酒神咖啡馆。
老板终于回来了,不过他看黎弃当店长比自己好太多,乐得做个甩手掌柜,抱着三岁女儿在唱儿歌。
裴真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换上咖啡馆制服走到后厨洗碗。
老板傻眼:“……你现在在我们这儿打工了?”
“嗯。”裴真愉快点头,吹了吹手上泡沫逗他女儿。
小孩咯咯笑开了花,伸出软乎乎肥嘟嘟的小手去抓空中飞舞的泡泡。
老板疑惑:“可是我们不缺人手啊?”
“是我招进来的。”黎弃听到他们的对话,刚换上衣服就出来了,连领口纽扣都没扣上。
漂亮笔直的锁骨凸显出来,喉结分明嵌在修长脖颈上,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荷尔蒙气息。
黎弃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一边系纽扣一边继续道:“我是店长。”
“你这是滥用职权。”老板难得见他如此着急,开玩笑道。
少年也不否认。
没错,他就是滥用职权。
如果有必要,他还会‘心狠手辣’,‘厚此薄彼’,‘徇私枉法’……
只要少女愿意,只要她开心。
裴真被他们说得有些难为情,白玉般脸上浮起一抹绯红:“我、我去洗碗啦!”
老板抱着三岁女儿,看着裴真背影一脸姨母笑:“裴真都不好意思了。”
少年正色:“她甜品做得非常不错。”
“嗯?”
“这段时间,她是我们咖啡店的甜品师,你可以翻翻最近几天甜品的营业额,比之前翻了好多倍。”
老板恍然大悟:“哦,所以你招她进来,是因为她会做甜品?”
“不是。是因为有她在我心情会变好。”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要光站在那里,就像往黑咖啡中投进一块方糖。
所有的苦都化成了甜。
老板“啧”了一声,低头对怀里女儿说:“宝贝你听听,多肉麻。”
小女孩懵懵懂懂伸出双手,要黎弃抱抱:“哥哥,帅。”
老板:“……”你爸爸我不要面子的吗?
……
吴镇初走进咖啡店,环视一周找了静谧的角落坐下。
他今天在市中心参加国际商业会议,结束后司机载着他回家,路过酒神咖啡馆时,他忽然对这家爆红的咖啡店来了兴趣,让司机靠边停下。
咖啡馆装修并不算特别高级,但有股说不出的别家没有的氛围。
吴镇初拿起桌上菜单看了看,很快就有人过来点单了。
“先生你好,想点些什么?”过来的人声线清冷,吴镇初不由抬头看去。
“是你。”他还记得这个少年。是他儿子吴绍泽的同校同学,叫黎弃。
之前在派出所,他们见过一次。当时气质出挑的少年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黎弃显然也记得他:“吴叔叔。”
吴镇初看到黎弃挂在胸前的铭牌,有点惊讶:“你是这儿的店长?”
少年点头。
吴镇初内心万千感慨,同样是十七岁的年龄,他儿子天天大手大脚花钱请人吃喝,做着当赛车手的美梦,生活无忧无虑。而这孩子却早早出来打工,还做到了店长位置。
他问:“最近都是你在管理这家店?”
“是的。”
这么年轻,却能将咖啡店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创造了小小的商业奇迹。
少年前途不可限量。
吴镇初惜才,觉得黎弃可以去更广阔的平台大显身手。他抬眸:“你有兴趣的话,叔叔这里有份实习工作,想不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