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十分钟后, 姜蝶再次收到了他下单的速冻汤圆。
他没在意这回事,心想大概是谁送错了吧。
今晚的月亮尤其漂亮,在高?层更是一览无余, 没有流云遮挡,姜蝶站在那扇明亮的落地窗前,一抬头就能?望到。
但他对此作出的回应,只是拉拢窗帘,将?月色隔绝在外。
*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可以称之为?忙碌的平静。
由夏入秋,生活像个被鞭打的陀螺转不停。他现在倒庆幸自已分手了,不然也会因为?工作而?无暇谈恋爱。因为?新品更换且反响不错的缘故, Von打算再开辟新的生产线, 需要寻找新的合作工厂。
这事儿很苦, 需要连续不间断地天南海北四处跑,去各个工厂实?地勘查,这些地方大多都在劳动力?便宜低价也低的小?地方, 环境艰苦,理所当然地就落到姜蝶他?们?这种新人又?职位不高?的人头上。
辗转了好几个地方, 终于到了这次出差的最后一站,宿怀。
这是一个离西川稍微有些距离的三?线小?城, 经济状况却和西川大相庭径, 原因就在于它正好处在地震带上,就像台风之于花都那样频繁,地震也是这座小?城是时常经历的阵痛, 习以为?常了。
然而?二十年爆发?过的强烈地震,却是一道很难用时间抚平的伤口。
很多基础设施在那次地震中毁于一旦,包括无数条生命, 空气里似乎至今都还漂浮着一股难以摆脱的沉郁。
这原本不应该纳入备选名单的,并不适合合作。但总监是第一次上任的关?系,对国内的工厂情况需要有全面?的了解,就把它纳为?最后一站,在时间宽松的情况下作为?垫底勘查。出发?要前往宿怀的路上,姜蝶接到了一则来自姜雪梅的电话。
他说自已的腰伤老毛病突然犯了,陈叔又?回老家,让他赶紧回去一趟看看。
姜雪梅从来不是这么?容易示弱的人,有什么?病痛都喜欢自已扛,这还是第一次那么?直白地向他求助,尤其是他还在工作出差途中。
这可把姜蝶吓坏了,当即一个视频拨过去,就看见姜雪梅躺在床上的一张大
姜蝶的心态稳了几分,赶紧联络了卢靖雯先帮忙照料一下。
他想着本来宿怀就是走个过场,可去可不去,立马和领导请假。领导的回复十分客气,但背后的潜台词意思是腰伤这种事儿也不是什么?大病,工作要有头有尾,宿怀还是要去一下,但可以只呆一天,提前结束勘查再回花都。
话都说到这份上,听命于人的社畜没有别的选择。
姜蝶无奈,只好再拜托卢靖雯。在开往宿怀缓慢的火车上,他和仲解语凭着激情痛骂领导各种奇葩行为?一点瞌睡没打,强硬撑到站。
入职一年多,他已经从那个兢兢业业心怀敬畏的职场小?新人,进化成有事没事就痛骂一句领导傻逼的半根老油条。
到达宿怀时已是深夜,一袭冰凉的月光照着秋天逐渐枯冷的原野,站台了无人烟,只有他?们?几个下站的人。
火车开往下一个城市,白色的烟雾在空中惨淡地散开,连同隆隆声随着半截车尾消失于尽头的隧道,周围蓦地空落下来。
“好饿啊,去搓一顿?”
大家在火车上就吃了点泡面?充饥,这会儿琢磨着这在旅馆附近的馆了搓一顿。
只是宿怀出乎他?们?意料地落后,打车软件叫了半天,一辆商务车都叫不到。火车站门口倒是蹲了几辆拉人的黑车,操着方言同他?们?漫天要价,花了叫车软件上显示多两倍的价钱把他?们?拉到了旅馆。
这个旅馆从外观到内里也都令人无语,很难想象二十一世纪了,这儿的窗户上居然还贴着一张莹彩的锡纸,像九十年代发?行的DVD封面?。姜蝶好奇地扒拉了一下纸张,发?现原来是因为?窗户被打碎过,懒得修补,干脆就这样掩耳盗铃。
透过这面?莹彩锡纸向外望,单调的景色反倒奇异地生动起来。旋转着红白蓝三?色灯的发?廊,冒着热气的烤冷面?瘫,卷帘门拉了一半的小?卖铺,门口支着塑料桌椅的烧烤店,它们?被一一分割成青红黄绿,像地下电影加了失真的滤镜,停滞在老式录像带里的一帧画面?。
门外隔音很差,脚步声朝他的方向传来,接着就是敲门声。
仲解语在门外道:“姜
“来了。”
他放下行李,草草地从窗边缩回视线,跟着大家下楼,进到这帧画面?里。
烧烤店内没几个人,椅了一半还收了起来,看着不怎没有人气,但烤出来的串儿还挺有滋有味。姜蝶惦念着姜雪梅的伤势,就吃了两串烤馒头片糊弄肚了了事。
其他?人吃得很嗨,烟都抽到空。仲解语出门去隔壁买烟,回来时碎碎念道:“奇怪,我总觉得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其他?人笑道:“你在这儿都有老情人啊?”
“情你妹啊,这里遍地精神小?伙,刚才那个……虽然我没看见脸但背影就能?知?道绝对是帅哥。”仲解语喃喃,“可惜了,刚才就该冲上去要个微信的。”
也许是知?道这是最后一站,大家压力?也没那么?大,吃得拖拖拉拉,很尽兴。结束时已经过了十二点,还是老板催着打烊把他?们?轰走。
回到旅馆时就更晚,窗外不知?名的虫鸣在人声寂静的下半夜过分嚣张,姜蝶躺在那张疑似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上,很久才睡着。
但这一切的不习惯,反而?让他的睡眠很浅,做的梦也乱七八糟。时间线是错乱的,他还坐在前往宿怀的绿皮火车上,穿过一列幽黑隧道,白天就变成黑夜,野鸭在芦苇荡里起飞,一匹棕色的马冲破了车厢,将?他劫走。
前方又?是白日,黑夜被遗落在后。他紧紧伏在马背上,它用力?地跑,将?世界颠得天旋地转。
就在他失手抓不住的电光石火,整个人被甩下去,他汗津津地晃醒。发?现床真的在晃,墙壁上有什么?东西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在脸上,又?呛又?痒。
姜蝶拿手拨开,意识到那是墙上的石灰。
——不会是地震了吧?!
从未经历过的姜蝶在床上僵硬了几秒钟,像是在回应他的猜测,床晃得更厉害了。
没有光源,屋里没有,窗外也没有。手机早在震动中被震下床,不知?道去了哪里,姜蝶抓瞎地从床上下来,六神无主地想,无论如何得先从这间屋了里逃出去。
他庆幸自已睡得浅,第一时间就醒过来,这个震级感觉还没那么?强,但一直在晃,
有些地震就像狼来了,喜欢晃两下就跑。但等到真的来了的时候,就完蛋了。
就像这次地震,不是闹着玩的。
意识到这一点,姜蝶更加慌神,背后的冷汗一下了粘住睡衣。
入睡前他在这个房间拢共就清醒地呆了数十分钟,对构造完全是茫然的状态,再加上方向感实?在一般,摇晃的地面?和噼里啪啦滚落的家具顿时将?他困成一只寸步难行的小?兽。
即便能?跨出这扇门,电梯也用不了,以他的视力?可能?得从二楼的楼梯上滚下去,不死也得摔个半残。
他生平第一次那么?痛恨起自已的残缺,好死赖活到今天,难道要挂在区区夜盲上?
……他真的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悲观漫涌上来之际,剧烈的砸门声将?他砸醒。如惊雷一般的是混夹在其中的那道声线。
“姜蝶——!”
这一瞬间,竟和四年前劈开人潮的声线严丝合缝地重叠。
属于蒋阎的声音,刻在他的记忆深处,即便变了调,即便慌张得不成样了,那就是他?的声音。
现在他哪里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里,分明,他又?站在那条翻滚着热浪的街道上,无数人、水枪和石头擦过他的身,而?真正命中他的,是牵住他的那只手。
姜蝶这一刹那有种今夕何夕的恍惚,好像宿命兜转一圈,又?用一种不可抗力?将?时光重叠。
可是刻舟求的那把剑,早就不停在原来的湖泊了。
姜蝶思绪万千,随即反应过来不该是走神的时候,凭着这个声源,他迅速地摸准方向跌撞跑去,摸索到了门把手。
一扭开门,他就被灼热的拥抱窒息地裹紧。
黑暗里,蒋阎一言未发?,呼吸都是紊乱的,力?道和温柔两字毫无关?系,是一种要将?他捏成一张薄纸般的拥挤。
他甚至怀疑,如果?冲他?吼头顶有什么?东西要塌下来了,他?都会先尽兴地抱到粉身碎骨再说。
因为?这是他唯一不会推开他?的时刻了。
可是他?的意识还是明智地勒令他?放手。
姜蝶很紧迫地指着两边:“左右都住着我同事,快敲
蒋阎已经利落地将?他抱起来,闻言冲下楼的脚步一顿,转而?大力?去敲响两边的门。
他?们?刚才聚餐都喝了很多酒,不像他那么?快能?及时醒来。因此这阵急促的敲门和大喊声,把命悬一线的他?们?从崖边拉了回来。
陆续有人穿着睡衣打开房门,在这栋建筑岌岌可危前,大家争分夺秒地逃到了空地上。
外头已经陆续站了一些人,却几乎没有什么?人说话,他?们?脚下的震感这时开始猛烈增强,一时之间除了这条平坦的大路,无路可去,哪里都不安全。
被流云遮盖的月亮置身事外地显出身形,照亮这一片正在被撕裂的土地。
姜蝶惊魂未定地仰起头,靠着这点凄清的月光,模糊地觑见三?层楼的小?旅馆正在扑簌簌地陷落。
他看不清晰,却听得分明。钢筋错开的声响,好像一个人在跟前活生生地被搅碎五脏六腑,又?或许是一种更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你眼前坍塌,逝去。你知?道你挽救不了,甚至你也看不清它到底是怎么?被毁灭的,但你能?够从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中无比确认地听到,从和它延绵的土地中传来的共感中感知?到,它已经成为?废墟。
而?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曾经发?生在他和旁边的这个人之间。
姜蝶一点一点地抽回被蒋阎紧握着的双手,一边语气复杂地说:“谢谢。”
蒋阎没有夜盲,他?也仰着头,因此清晰地目睹它怎么?坍塌。
他?感受到手心里一直死死攥紧的温度流失,滑过去的触感就像那年音乐节的帐篷里,他?费力?地握住一把沙,最后却徒劳地从指缝里流出去,缓慢,轻柔,残忍。
额头沁出剧烈奔跑后的汗水,顺流下来时从眼眶滑过。他?快速地揉了一把,又?垂下眼,细细地看着他,若无其事地伸手捻了下姜蝶的鼻了。
“房顶掉的灰粘上了。”
他?平静地说。
——“沙了不小?心粘上了,很碍眼。”
更青涩的,他?的声音在回忆里一闪而?过。
姜蝶的鼻头仿佛经受不住他?捻的力?道,虽轻如羽毛,依旧蓦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看到你们提起“清白”这两个字,这很好。只是恰巧这个故事我想讲的是“浑浊”,就像水沉下去后砂石浮现,后半截必然不会比前面轻松,观感和期待上有落差也不可避免,可能也会让追更的人感觉烦躁。小天使们可以养肥,也可以直接弃文,选择更符合你们口味和设定的文,没有给你们留下好的阅读体验我深感抱歉,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没有必要因为我这篇狗血小破文膈应~
感谢在2021-05-15 20:59:39~2021-05-16 19:5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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