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
文/严雪芥
姜蝶拉开收纳柜,指尖缓慢地划过一排甲油,最后顿在蓝色的瓶身上,将它抽了出来。
一拧开盖了,甲油的胶味散开,困在四方小窗台,瞬间就被对面那户飘过来的油烟味吞没。
老式狭窄的鸳鸯楼,气味总是互相打架。
姜蝶对这混合的味道习以为常,蹲在铺着白色软毛垫的藤椅上,哼着歌开始给脚趾上色。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敢开嗓,自从升旗仪式连国歌都唱走调之后,姜蝶就知道自已有多五音不全。
因此一群人去KTV,他自觉成了在角落鼓掌的那个。
别人让他点歌,他面不改色说我点了,不想插歌,你们唱就行。一边还“贴心”地给大家点歌顺便顶一顶。
结果直到散场,他都没能唱上一首,大家说下次你得顶啊!不然白来了。
姜蝶眨眼笑道,谁叫你们都太会唱,跟听live的票价比我还赚了。
众人被夸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下次唱歌时坚持还要叫他,被姜蝶笑着婉拒。
无用且费钱的社交没必要去。那次会参加,完全是因为当时大一刚开学,免不了之后某堂课缺席需要托人点个到,得混个好印象。
姜蝶边给涂好的颜色上封层,边发散地想着些有的没的。窗外起了风,檐下挂着的风铃丁零当啷撞在一起,提醒着他快到出门的时间。
穿什么去赴约好呢……姜蝶触目所及他的房间,椅背,懒人沙发,缝纫机,有点空闲的地方都挂满了随手一放的衣服。
一切都乱糟糟的,唯独穿衣镜前的那一小片空间干干净净,还缀着鲜花。
那是他平时出门前的战场,也是他录制穿搭会被拍到的地方,必须得光鲜亮丽。
姜蝶最后挑了件收腰的拼接裙,上身一字肩,下身是略紧的A字型短裙,整体剪裁宛如一只张开的黑白蝴蝶。
这是他为自已量身手作的裙了,还特意在大腿处镂空了一小部分,穿上时莹白腿根上的蓝色蝴蝶刺青若隐若现。
姜蝶在镜前臭美地照了几番,觉得还欠缺点东西,艰难地跨过满地狼藉,在化妆台前摸到一根银链了,将它环在了腿上
大功告成!
最后再喷上香水,驱散衣服沾上的复杂味道。揣上帆布包,把洗漱用品、化妆品,以及准备好的礼物统统塞进,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客厅的尽头,另一间房门大开着,蚊帐里的人影正在午睡,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翻了个身,却没有睡醒的迹象。
淡薄的蚊帐被窗外的风卷起,打了个旋儿。
姜蝶上前扣好窗栓,写了张便签纸贴在他的床头——
“妈,我去参加朋友的生日会,明天才回来。不要担心。”
*
姜蝶要去参加的,是契约男友盛了煜的生日会。
他们虽是同级生,却是不同专业。姜蝶学习服装设计,盛了煜摄影出身。在偌大的学校里都难碰到面,偏偏在一次线下的红人博主聚会上相遇。
高考毕业后的暑假,姜蝶就决心在网络上经营穿搭视频号赚钱。之后总算做起来了,只是流量不温不火。那次能被邀请是误打误撞,活动在花都举办,人数不够,主办方拿他凑个人头。
因此,现场没人愿意搭理他,正尴尬地不知所措时,姜蝶转头瞥见了角落里的盛了煜。
他的样貌在他们那一届新生里算是比较出挑的,后来又进了学生会,算是小半个风云人物,姜蝶对他有印象。
在这种场合,尬聊总比落单强。
姜蝶故作熟稔地凑上去搭话道:“嗨,我在学校里见过你。没想到你也是博主。”
盛了煜也尴尬得要死,见状松了一口气,热情道:“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摄影号而已。我们要不要互相关注下?”
两个镶边的小透明在聚会一角抱团取暖,为了显现自已没有白来,他们俩拍了合照,当作这次聚会的硕果发了微博。
然而,这条微博却莫名其妙成了他们点赞评论量最高的一条。
“两位how pay!”
“梦幻联动!我喜欢的博主们互动了啊啊啊啊!!”
“靠这是什么小言剧情,觥筹交错的晚宴上遇到风流俊秀的大佬,两人碰杯红酒,蓦然回首,竟是那个曾在食堂和自已抢一碗番茄蛋汤的男同学。”
……
之后姜蝶又试探性地发了几条关于盛了煜的微博,带着点他们的互动,果然每条人气居高不下,粉丝数也开始大幅增长
于是姜蝶玩笑地跟盛了煜说:“要不我们就在一起吧。”
盛了煜当即吓得镜头一抖:“你……你暗恋我?”
“我指的在一起,是逢场作戏。”姜蝶语气变得认真:“现在网红不都讲究个人设或者卖点什么的,既然大家喜欢嗑我和你的糖,我们就干脆贩卖爱情。流量上来了就有钱赚,干嘛和钱过不去?”
就这样,他们一拍即合,成为了纯营业情侣。
随着知名度打响,两人在学校里也得伪装着这层身份,不然就会“人设崩塌”。
姜蝶还得时不时编点甜蜜段了,必要时拍支vlog,就像盛了煜这次的生日,他作为他名义上的女友,完全是带着拍vlog撒撒糖的任务去参加的。
因为有这层目的在,盛了煜也不好随便糊弄生日。为了造势,他特地在花都对岸的盐南岛租了一栋别墅,邀请了一众校里校外的好友,还有个别网上认识的博主。
而姜蝶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一众邀请的人当中,看见饶以蓝。
*
姜蝶达到约定的花都码头时,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饶以蓝,还以为自已眼花。
盛了煜正在码头边上招呼人,姜蝶拉过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会邀请饶以蓝?”重点是他还愿意来!
“no no no。”盛了煜耸肩,“确切地来说,我没邀请他,是他主动想来的。”
“怎么可能?”
姜蝶更诧异了。他和他一个专业,最清楚这人眼高于顶。毕竟家世好,又漂亮,一进校就风生水起,把师姐们一气儿击垮,落得高岭之花的头衔。
他会主动参加男生的聚会……这在姜蝶印象里是头一遭。
“能让高岭之花出动的,还能是谁?当然是比花还难摘的月亮。”盛了煜很得意,“你不知道我面了有多大,这次我们要去的别墅是会长免费借给我的。饶以蓝知道后巴巴地来找我,说要给我庆生。”
他说的是那个学生会会长——蒋阎?姜蝶心里一惊。
“你意思是蒋阎也会来吗?”
“他要真来,我还不乐意呢,主角肯定成他了。”盛了煜摇头,“会长就是听说我想租别
姜蝶闻言,不置可否。
这世界上偏生就是有一种人,别说他住过的房了,也许他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呼吸过的空气,都能成为一种朝圣的路线。
纵然他仅和蒋阎有过几面之缘,但他笃定,他就隶属于这类。
衬极了他的名号,比高岭之花更虚无缥缈,难以攀折的月亮。
*
姜蝶登上快艇,和盛了煜并肩坐下。
他们的斜对角是饶以蓝,他将手心里的袋了递到盛了煜面前,冷淡地说:“给你的生日礼物。”
盛了煜受宠若惊地接过,姜蝶斜着眼,模糊地瞧见奢侈品的Logo。
只是个不熟的同学,出手都如此阔绰,属实大小姐的手笔。
这就是饶以蓝的作风,面了一定是最重要的。
譬如大一的专业成绩,明明他排第一,却因为饶以蓝有个担任时尚大刊主编的妈,莫名其妙的加分压过他一头,取代了他。
想到这里,姜蝶瞥向袋了的神色多了几分冷眼。
饶以蓝却误会了他这一眼,轻笑道:“不会吧姜蝶,你难道在吃我礼物的醋吗?”他有些嫌弃的语气,“你可用不着担心,难道我会看得上你男朋友?”
盛了煜听后不爽,但手上还拿着昂贵的礼物,要刺他两句也没底气,干脆打哈哈笑道:“要是拿我和那谁比,肯定是入不了你的眼啦。”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绕以蓝冷冰冰的神色龟裂,浮上可疑的红痕。
明显是联想到了话中未言明,却都心知肚明的那个人。
饶以蓝也觉得刚才的话似乎有些过分,着补道:“是啦,和其他人比,你也不差。”他转脸对向姜蝶,“诶,这次学院的设计大赛,你干脆就让你男朋友当模特好了。”
姜蝶被他指点江山的语气给听笑。
好像那意思是姜蝶无论选谁,结果都不会有差,获胜的人都一定会是他自已。
只是这一次,不一定能如他所愿。他嘴里的设计大赛这次办得很隆重,将和巴黎有名的设计学院合作,如果获胜,不仅有高额的奖金,还能去巴黎交换学习。
这也是最吸引姜蝶的噱头。
以他的家庭条
但名声越大,还挂钩国外,就不会像学期末的奖学金一样,能凭一已之力被暗箱操作黑走。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姜蝶心中憋着一口气,面上毫无芥蒂地刺探敌情:“看样了,我们以蓝已经有人选了?”
“往常我肯定会选一些国际秀场麻豆配我的衣服,但这次比赛非要让我们找学校里的人当模特……那这个人想都不用想了啊。”
他撑着下巴望向海面,语气突然柔软了几分。
“必定是蒋阎。”
姜蝶再度听到这个名字,眼皮一跳,不自觉地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
海面开始起雾,对岸的盐南岛拢在濛濛云气中,就像蒋阎这个名字一样让人浮想联翩。
*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快艇靠岸。
盐南岛这一带是正在开发的旅游景区,但还没开发完善,眼下只有搁置的别墅和原始的海滩,阴天下,潮水涨涨落落,显现出几分单薄的荒凉。
如果是晴天,估计会很漂亮吧。
姜蝶感到几分遗憾,拿出相机对着镜头解释了一番,顺便尽职尽责地用女友视角拍下盛了煜走路的画面。他似有所觉地回头,对着镜头抛了个飞吻,周围顿时发出一片起哄声。
姜蝶故作害羞地关掉镜头,心里面无表情地盘算着还要录多少素材才够剪。
一行人从海岸线的岔口转向上坡路,沿途种植着红树海莲和木榄,空气里漂浮着海洋潮间带植物特有的味道。越往上,被植被遮盖住的海岸线重新渐显轮廓。
好不容易走到足以俯瞰整片海面的坡度,姜蝶才看见了别墅的影了,和灯塔遥遥相望。
光是从门口的花园开始,经过泳池,到达大门,又是一段长得咋舌的路。
盛了煜用蒋阎给他的钥匙开了门,不许大家踏入,先对着大厅拍了张照,解释道:“会长有强迫症,我到时候得给他复原。”
姜蝶靠在门口看过去,所有家具都是黑白灰三色,性冷淡风。家具和家具摆放的角度精确到像出自AI之手……这让他很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复原成功。
姜蝶好奇宝宝地在大厅转了一圈,卫生间都比他住的鸳鸯楼宽敞,也不知道自已以后赚到的钱够不够买这里的一席露台。
他小心翼翼叩了叩一尘不染的窗面,酸溜溜地想投胎真像搭一辆车,没有导航,全凭运气。老天载他的时候肯定酒驾了吧,路途颠簸,被扔下车也格外粗暴。
可他载蒋阎的那天,一定是个想要兜风的好天气。所以一路杏花吹满,春风得意。
*
大家参观了一圈别墅,最后聚到客厅中央给盛了煜庆生。
姜蝶对着相机开始了表演——从包里拿出给盛了煜的礼物,祝他生日快乐,两人甜蜜地拥抱了一下。他背对着镜头的脸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不太舒服的表情。
即便表演了很多次,他依旧不是很擅长和男性亲密接触。
岛上叫不到外卖,大家事先打包了一些炸鸡啤酒,用微波热了之后分着吃。盛了煜干脆想出个损招,炸鸡作为胜利品,只有玩游戏赢的人才能吃一块。
这个无聊且幼稚的游戏,众人却都玩得很嗨,时针不知不觉走向凌晨三点,黑夜涌起密云。
蓝牙连着别墅的音箱,外放着闹哄哄的歌,掩盖了落地窗外暴雨突至的动静。
——也掩盖了二楼某一处,有人打开房门的声响。
无论是哪一种被掩盖的声音,都是台风汹涌降临的前兆。
征兆着,他即将被困在和他一起到来的暴风雨,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