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子时,华衍始终没有回来,沂桑在屋内急得团团转,想要出去寻人可又不确定他现在是否还在书房,思来想去只好留在房里继续等。
自家爹爹和张侍郎的谈话他基本都听到了,沂桑实在想不通爹爹为何要划去华衍的名字,为此他气了小半宿,正待想个办法明天再去问问的时候,门口突然一阵轻响,华衍推门而入,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阿衍。”沂桑赶忙迎了过去,还没到近前就闻到一股子酒味儿,“阿衍你怎么了?”他以为是白天听到那件事后,受到的刺激太大,急急劝道:“你别担心,我明日就去找爹爹,绝对要和他理论明白。”
华衍嘴角溢出一抹苦笑,他醉眼朦胧的望向沂桑,像往常一样抬手去摸他的脸,可手臂抬到一半就那样僵在了半空,片刻后又无力的垂下。
“没事了,沈相已经答应我,不会把我的名字划掉了。”
“太好了。”沂桑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何,但听他这么说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不过又闻到他一身酒气,略微不悦道:“阿衍你以后不可以这么喝酒了,迷糊成这个样子我好担心的。”
他上前将华衍扶到床边坐好,正准备去命人打些热水来,却突然被华衍拉住。
华衍深深低着头,似不敢看他的眼睛,“待到放榜之后,我就要离开相府了。”
“嗯,我知道啊,不过都在京城里也不算远,我可以每天去看你。”
“应该不在京城,沈相说让我去边关待上几年,攒攒军功,方便以后升迁。”
“这样啊……”沂桑多少有些失望,边关那么远,估计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一次,不过仔细想想,对于华衍这种不能依靠出身的,去边关攒军功是最好的办法,“爹爹和娘亲肯定不能放我去那么远呢,阿衍你多久回来述职一次啊,不会是三五年吧。”可说完又觉得真有这种可能,不过怕华衍担心,又耐心劝道:“我们平时可以写信的,再说就算是三五年也没有关系,我会等你回来的。”
华衍没有回答,反而缓缓放了手。
年少轻狂,这是沈相对这段感情的评价,一开始华衍不服气,可沈相只问了一句:“这条路到底有多难,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保护沂桑。”
华衍努力了这么久,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功成名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与沂桑在一起,可沈相的这句又让他十分困惑,或许是为了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他坚定的看着沈相,回答道:“我可以的,我会拼尽一切去保护他。”
“我相信你会拼尽一切去保护他,但有些事不是拼尽一切就可以做到的。”沈相冷静道,“流言蜚语亦是杀人利器,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才对。”
这句话直接将华衍的思绪带回了十多年前,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己无力的站在众人之间,因为出身接受着众人的谩骂和指责,小小的年纪尚未懂事就已经体会到人情冷暖,那些恶言仿佛是世上最尖锐的刀子,一下又一下戳着幼小的心,那种滋味儿他深切的体会过,那种痛苦他绝不想让沂桑体会到。
所以他才要努力的变强,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小公子,可沈相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我现在身处相位尚且有人敢私下议论我的儿子,你呢?你敢保证这辈子一定会比我走的更远吗。活在世上就是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众口悠悠止的住一个止不住下一个,还是说你想让沂桑一辈子都活在讽刺谩骂之中?!”
那些人口中的污言秽语一下下的刺痛他的心,华衍不明白,自己那么宝贝的小公子为何到了别人口中就变得如此污秽不堪,十多年了,他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正如沈相所说,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可要做到实在是太难了,这件事,任凭他再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结果的。
华衍都不知道最终是以何种心情答应的沈相,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生平第一次醉酒,第一次想要彻底醉个痛快。
而此时,面对着沂桑那双澄澈的眼睛,华衍喉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挣扎许久,用着连自己都分辨不出的嗓音,低声道:“我们分开吧。”
沂桑心头一颤。
“沈相答应过我,待我离开后他会为我安排接下来的事,我……”
“你不要我了?”沂桑茫然的望向他,“阿衍你不要我了吗?”
华衍双手绞在一处,没有勇气抬头看他。
“你当初说要去考武举是为了……你现在……你……”
“抱歉……”
“我要你道歉干嘛!”沂桑眼睛红红的,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你个骗子!大骗子!去做你的探花吧!”华衍本能的想要解释,可话未说出口,眼前就已经模糊一片,只能浑身无力的坐在那里,看着沂桑夺门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沂桑一夜未归,华衍担心的厉害可又不敢去找,直至天色将明,才见府内下人神色焦急忙忙碌碌的,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昨天沂桑偷偷跑去了小花园,哭的身子发虚又吹了一夜的冷风,现在整个人高烧不退,已经被送到沈夫人那边去了。
……
主屋内,大夫正在给沂桑把脉,沈夫人手持佛珠坐在一旁,微微阖目正在为沂桑祈福,过了一会儿就见华衍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他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沂桑,又看了看沈夫人,然后愧疚的低下了头。
“你和桑儿吵架了?”
沈夫人不知内情,只当做二人拌了嘴,虽说这十多年来二人都没红过脸,但年少气盛的偶尔吵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一见华衍这副憔悴的样子,知他也没有休息好,便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桑儿这孩子看着温顺,但有时候脾气一上来我都拿他没办法,你比他年长几岁,就多让让他吧。”
这时大夫已经诊完了脉,说只是受了风寒,身子弱需要多多调理之类的,并将药方给了丫鬟,命她们早中晚各煎一副。大夫走后不久,沂桑也醒了过来,“阿娘……”他弱弱的唤了一声,就又红了眼眶。
沈夫人心知这事需要他二人自己解决,于是坐在床边哄了一会儿便又回了佛堂。
恰好丫鬟将药端了过来,华衍像往常一样给他送过去,岂料沂桑直接挥手打翻了药碗,漆黑的药汁撒的到处都是,他也不管不顾,直接蒙着被子面向床里,似不想再看到眼前的人。
“听话,起来吃药,大夫说……”
“你管我吃不吃药!探、花、郎!”
一字一句像尖刀似的扎心,华衍强忍住痛楚,坐在床边陪他,可沂桑就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听他说了两句直接蹬开了被子,带着刚刚捂出的热汗直接光脚跳到了地上,连外衣也不穿就往外走,吓得华衍赶忙冲过去将人抱住,推拉之间又怕弄疼了他,结果一个不小心被沂桑推倒在地,手掌正好按在锋利的碎瓷片上,顿时鲜血淋漓。
看着他受伤,沂桑心里也疼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有多幼稚,他就像是一个想要寻求关注的小孩子,拼了命的折腾自己,想让华衍回头看看,想要他收回昨晚说的那些话。可华衍就像是铁了心一样,简单的在身上擦了擦血迹,然后将他抱回床上,不声不响的蹲在地上收拾那些碎瓷片,手指被割破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收拾完后只出门让丫鬟再去煎了一碗药,叮嘱她让小公子按时服下,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就默默的离开了屋子。
沂桑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知哪里来的微风吹的他一个寒颤。
看来阿衍是真的不要我了呢……
沂桑微微蜷起身子,紧紧地抱住膝盖,难过的想哭。
华衍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刚刚在房间里的沉默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明媚的阳光十分耀眼,他眼底一片乌青,眼中满是红彤彤的血丝,整个人显得格外疲惫。他试图抬手遮挡一下刺眼的阳光,可也于事无补,眼睛刺痛的厉害,稍一眨眼,视线又是模糊一片。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沂桑的病还没有好,那边已经公布了武举的名单,每届的一甲都是众人关注的对象,此次的状元和榜眼都是出自将门之后,唯独华衍身份成迷,不过这也难不住眼线众多的大人们,只小半天的功夫便已传的沸沸扬扬,知道华衍是相府出来的,还有些想借此与沈相拉拉关系的,甚至还准备了一份厚礼前去相府拜会。
这些事自然逃不过沂桑的耳朵,他闷闷的坐在房里,情绪低落,因为他知道,还有两天的时间华衍就要进宫面圣,待到御笔钦封官职以后,华衍就要搬出相府,而自家爹爹又提前为他找好了出路,这一离开,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