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寂静的夜空中点缀着数不尽的星子,遥遥望去只觉无垠浩瀚,然而尚书府内挂起了无数盏灯笼,亮如白昼,竟盖过了漫天的星辉。
今儿个是陈大学士八十大寿,他年轻时任太学夫子,一生育人无数,满朝文生中有一多半都是他的学生,其中甚至包括年纪轻轻就获封宰相之位的沈相爷。陈尚书是老先生的独子,趁此机会大摆寿宴,偌大的尚书府宾客盈门,觥筹交错间一派欢声笑语。
彼时的沂桑只有四五岁的年纪,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温和的微笑,看得人心生好感,再加上叔叔伯伯叫的嘴甜,又是沈相家的小公子,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跟着奶娘认了认人之后,沂桑就被抱去小孩子们单独的一桌,吃完饭后一众小孩子便被带到了后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
沂桑一开始躲在了假山上的一个小洞穴里,结果躲着躲着突然看到眼前跑过一只小松鼠,恰巧他的位置在假山的背面,追出去的时候也没人看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前厅的宴饮还在继续,几乎所有的丫鬟和护院都在那边忙碌,沂桑沿着回廊走了好半晌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深秋的夜晚寒风瑟瑟,沂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脑中突然想起以前偷偷听来的鬼怪故事,吓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于是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想要尽快去到有人的地方,结果一时没有注意,转过角门之际突然撞到个人,还没等反应过来,一盆脏水劈头盖脸的将他浇了个透。
那是沂桑与华衍初次相见,那时的华衍看上去与他年岁相仿,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破破烂烂的粗布衣,露出的手腕上、脸上还有没有消退的伤痕。他一见沂桑这副样子,顿时知道自己闯了祸,赶忙将手中的脏水盆放在一边,上前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被凉水一激再被冷风一吹,鼻子有些发酸,沂桑打了两个喷嚏眼圈红红的,华衍见他没受伤便暗自放了心,不过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就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你是哪家的小公子?”
“沈家的……阿嚏……”
“你的奶娘呢?”
“阿嚏……我迷路了……阿嚏……”
沂桑揉着红红的眼睛,像个乖巧的小兔子,“小哥哥你带我去找奶娘好不好,我找不到路,一个人都没有,好害怕……”
华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以他的身份只能在下人可活动的几个院子行走,若是擅自出去犯了规矩肯定是要受罚的,更别提他一身脏兮兮的,要是不幸冲撞了哪位贵人甚至可能小命不保。
可是……
他知道像沂桑这样的小公子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身子骨肯定比不过自己这般做粗事的,深秋的夜晚本就寒冷,身上湿了再被风一吹难免生病。或许是被人轻视惯了,沂桑叫出的那声小哥哥听起来十分别扭,可却让他已经麻木的心获得了一丝陌生的温暖,华衍虽然知道自己这样有逾越之嫌,但还是详细问了问,最后决定带他一起去找奶娘。
沂桑还是有点怕,于是就拉住了华衍的手,他被冷风吹了许久,只觉脑袋有些沉,一路迷迷糊糊的随着往前走,而后的事情便记不太清,好像找到奶娘后有一阵好大的吵闹声,自己好累好累,就在奶娘怀里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阿娘~”沂桑扯开一点被角,胖嘟嘟的小手伸向坐在床边的娘亲。
一见儿子醒了过来,沈夫人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沂桑自幼身子骨不太好,昨天又受了寒发了一夜的高烧,做娘亲的简直心疼死,如今见儿子笑眯眯、病痛全去的模样,心情自然也跟着好了起来,于是便拿过一旁的小毯子把沂桑裹好,然后抱在怀里。
“阿娘阿娘~”沂桑乖乖窝在娘亲的怀里,奶声奶气的唤着,“阿娘不要担心啦~”
沈夫人:“不让娘亲担心还到处乱跑,嗯?桑儿这次不乖哦。”
她慈爱的捏了捏幼子的脸蛋,又伸出手指轻轻搔了搔他的小下巴,痒的沂桑咯咯之笑,“以后不许到处乱跑,想去哪里要跟奶娘说,你知道昨天多少人忙着找你,险些把尚书府的花园翻了过来。最重要的是,爹爹和娘亲会担心。”
“嗯,好~”沂桑乖巧的点头答应,他拱在娘亲怀里不停的撒娇,玩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华衍,随即问道:“阿娘阿娘,昨天那个小哥哥呢?”
沈夫人:“什么小哥哥?”
沂桑:“就是昨天带我去找奶娘的那个小哥哥呀。”
沈夫人仔细回想了一番,昨个儿自己知道此事后只顾着幼子的身体,哪还顾得上什么别的孩子,不过身边的人倒是简单的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似乎也没听她提起过别的孩子与这件事有关,于是问道:“桑儿记得那个小哥哥长什么样吗?”
“记得记得。”沂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沈夫人听罢眉头微蹙,按照他的叙述来看这根本不是哪家的小公子,倒像是尚书府的下人。
“阿娘阿娘,你帮我找到那个小哥哥好不好。”沂桑轻轻晃着她的胳膊,“爹爹说要知恩图报,那个小哥哥帮忙找到了奶娘,我应该跟他道谢才是。”看着沂桑一脸小大人的模样,沈夫人轻笑,“好好好,我的桑儿越来越懂事了。”说完便命人找来了奶娘,详细问起了昨日的情况。
奶娘低眉顺目,回道:“回夫人的话,那孩子冲撞了小公子,尚书府的管家便将他交了出来,说是任由相府处置。”
沂桑不太懂冲撞是什么意思,但是处置这个词他却能听明白,之前他曾不小心撞见一个小厮被打,问了奶娘之后才知道这是管家在处置下人。
“阿娘,不要打那个小哥哥,小哥哥没有做错事,不要打他。”
“好好好,不打不打。”沈夫人一见沂桑急的小脸通红,当即好言安抚,又向奶娘问道:“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奶娘:“应该是被关在柴房了。”
沈夫人打算先哄沂桑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自己再去看华衍的情况,谁知沂桑非要一同跟着,说是要亲自去接小哥哥,沈夫人向来疼他,况且他现在高烧已退,人也精神了起来,也就同意带着他一起。
柴房那边,一个后院的小管事吃完晚饭后,正美哉美哉的吹着小风,偷偷躲在某处回廊里喝酒,结果喝的醉眼朦胧之际,突然看见远处一队人行来,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个这条路是通向柴房和附近的浣衣院,别说是老爷夫人,就算是相府的总管事都很少来。
小管事急忙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之后,慌慌张张的将酒瓮藏到一边,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恭敬的主动迎上去拜见。
沈夫人:“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呢?”
小管事:“回夫人的话,还在柴房里关着。”
沈夫人:“带我去看。”
小管事略显为难,“不是小的不肯,只是那孩子现在脏的很,怕污了夫人的眼睛。”
府内的人都知道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华衍昨日冲撞了自家小公子,现在肯定受过刑了,况且他还是尚书府主动送出来的,有时候人命就是这么轻贱,连自家主人都不要了,到了别人家还能期盼什么好的结果,是生是死全看人家的心情。
奶娘虽然也觉得那孩子可怜,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跟着小管事劝道:“夫人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奴婢去带那孩子清洗一番,再去拜见夫人和公子。”
“不要!现在就要去接小哥哥!”听他们这么说,沂桑突然心里慌慌的,他虽然不太懂的他们说的内容,但总觉得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就见不到华衍了,于是紧紧抱住沈夫人央求道:“阿娘,现在就要去,现在就去好不好?”
沈夫人也是个心善的,华衍虽然泼了沂桑一身脏水还害他受了风寒,但毕竟不是有意的,况且后来还将沂桑送了回来,现在受罚已经够了,真的不至于要了那孩子的命。
沈夫人:“没事,带路吧。”
见她心意已决,旁人也无法多言,况且沂桑的态度又这般强硬,沈夫人更是不会更改,小管事只好起身在前面领路,引着众人一路来到了柴房。
华衍受了鞭刑,此刻浑身是血的趴在冷冰冰的地上,昏迷不醒。
沂桑一见当即挣扎着从沈夫人的怀里跳下来,跑到华衍身边伸手一摸却只摸到了满手的血,奶娘吓了一跳,赶忙拿出帕子过去给沂桑擦手,沂桑怔了一下,然后眼圈红红的回头看向沈夫人,“阿娘阿娘,救小哥哥,快救小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