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快看,有牛!”顾卿趴在马车的窗沿边,兴奋地小声惊呼。
小豹猫有样学样,两只小爪爪都扒在窗沿上,听到顾卿的声音便“嗷呜”回应他一声。
它的腰间系了根绳子,另一头被顾卿牢牢抓在手里,可以防着小豹猫乱动、乱跑。
这时候,沈行洲将茶杯放在案几的吸石上,发出了一些声响,似是在提醒某人不要忘形。
顾卿听到动静,却没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他记起车厢里还有一人,反倒扭过头笑盈盈地对沈行洲问道:“听陈诫说,我们午时便能到那边的田庄,还能吃上今年的新米,是也不是?”
他明明已经从陈诫口中得了消息,却非要在沈行洲这里得个准信,且光是出门后便问了三遍。
若是寻常人恐怕会觉得他话多、麻烦,偏沈行洲听了还觉得有趣。
见对方一出侯府便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沈行洲也不忍太拘束他。
他仿佛没有碰过杯子地点了点头:“你平日吃的蔬菜瓜果也多半是从庄子上送来的,今日便能吃到最新鲜的。”
其实吃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顾卿终于迈出了定兴侯府的大门。
天知道他上马车那会儿有多雀跃,真恨不得立时就到了城外田野。
侯府的马车是沿通济门往东南的官道走的,一路平平顺顺,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官道两侧连绵不绝的农田。
这时已是丰收的季节,田里金灿灿、绿油油的一片,明明是再朴素不过的农时景象,这样看过去却有几分壮丽之感。
都说前两年的天时不好,但这边的农田依水而肥,收成也是显而易见地好。
靠近南京城的大多是皇庄,公侯之家的田庄则要稍远些,定兴侯府由当年极盛转向衰落,直到这十几年才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可惜变卖的祖产不能尽数寻回,所以沈家的田庄离南京城便显得远了些。
顾卿一点不在意大清早就要出城赶路,甚至连早膳时被唤到长公主那里听了不少唠叨,也没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沈行洲允他开半扇窗子,顾卿便不错眼地看着沿路的风景,那些风景大多时候千篇一律,偶尔出现一头水牛也叫人感到新奇,于是便有了之前某人一惊一乍的情况。
小黑莲嫁礼里的田庄离沈家的产业其实不远。
卖货郎出身的顾全有完全是托了侯府的面子才能在这么短时间买到田庄,他怕没有靠山,庄子会被周遭欺负了去,买的时候便留了心眼,刻意选离侯府的产业最近的。
他倒不是为小黑莲着想,只是打量着养子不懂庶务,又不能轻易出门,到时候还得依靠他这个当父亲的,所以才这般考量,甚至把彩礼得来的钱财也用来买了附近的田地,算计好将来一并处置。
顾卿和小黑莲一样,打算不再与顾家牵扯,连回门的事无人提及,顾卿也顺水推舟不去。
这一次他来看田庄,是沈行洲说要眼见为实,顾卿没有告诉顾家分毫,也没有让沈行洲去提前知会,说是想有让人猝不及防的效果。
但凡离南京城近些的上等田地早就被瓜分干净,连侯府早些年都不得不往远的地方寻,更何况是顾全有。是以顾卿那八百亩中田,不仅离南京城远,离官道也远。
他们从侯府出发,到沈家的田庄之后还要行半个时辰的小道,才能抵达顾卿的田庄。
沈行洲带他出来是借着巡视沈氏产业的旗号,自然不可能直奔顾卿的田庄去。
按照计划,他们会在沈家的几个田庄停留些时候,然后沈行洲才陪顾卿去看他的地。
顾卿觉得这样甚好,一方面可以长长见识,见识一下侯府的富贵,另一方面也能提前偷师,至少看看沈行洲当地主的做派,这样等他到了自己地盘,也好照葫芦画瓢。
若是不带顾卿,沈行洲一行便能骑马,时间自然能节省不少。他们去的时候要赶时辰出城,沈行洲便没有带顾卿骑马,而是一路往东南而去。
偶尔路过其它豪族的产业,沈行洲会简单提上一提,让顾卿看看人家田里都种了什么。
……
饶是顾卿心里有准备,见识完梁、桂、王、沈四大家族的产业,再看到自己的田庄时,说完全没有落差感,那也是假的。
只不过他本是先看看情况、解决问题而来的,短暂失望之后又打起了精神。
毕竟让侯府交到小黑莲手中的财产不要缩水太多,是顾卿觉得自己现在要做的另一件工作,也是他为经营好自己将来的产业而学些本事的途径。
沈行洲特意赶着收获之前带顾卿来,也是打了这个主意。
否则等收成之后,田里的作物都被收进仓中,地里就剩下一些矮杆,哪里还能看出上等田和中等田的区别来。
沈行洲觉得,只有当顾卿自己能做出比较,才不会因为自家田里的一点收成而沾沾自喜。
于是当他发现顾卿一开始露出了失望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干劲,心里是很欣慰的,只觉得某人孺子可教也。
当然,有些事情光是看到差别,还远远不够。沈行洲问:“如何,看了有什么感觉?”
虽说收成没有那些皇庄和豪族田庄的收成好,但顾卿这庄子若按范围来看已经不小了,而且庄子上种田的也是两、三代便在周围务农的老手,理论上没有技术不好的道理。
“等见了庄头再看。”某人的回答比较保守,反倒叫沈行洲满意。
顾卿知道沈行洲这一路都在问自己“怎么看”、“怎么想”,其实就是让他有机会独立思考问题,进而解决问题。
他对沈行洲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那些大事小事而满心崇拜,轮到自己的时候自然期待能够立马解决麻烦。
然而,当他把那名叫石朔的庄头唤了来,询问了一遍之后,却发现这里面恐怕不存在什么刁奴背主的案子,而有着更现实、最基本的困难。
“照这样说……确实是因为天时不好,田地也不肥沃,才使得田地欠收。”
“公子明鉴,咱们这庄子比起周围的田地地势要高,又大多是刚开垦的新田,积水灌溉不易,便有农户家轮流去踩龙骨车,也是不够的。”
顾卿把刚学的丈量法用上,自己步测田地的大小,随后又亲眼看了人力踩动的翻车,查看了土质,皆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
他们突然到访,石朔虽然惊讶,但并未显得慌张,那些农户各有事情在忙,也并没有偷奸耍滑的迹象。
反倒是顾卿亲自试了试那水车,觉得踩起来确实吃力得很,即便把人力都花在取水灌溉上,恐怕还不够田地所用。
他在水车上一时想事想得入神了,脚下踩空,差点滑倒,好在沈行洲眼疾手快,总算在他滑落水中之前抱住了他。
——平日里看着瘦,抱在手里倒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膈手……
沈行洲还没来得及感受佳人入怀的悸动,便先被安慰到了。
顾卿还不知道某人老父亲心思作祟、已经想着再接再厉的事情,他满心都在想,如何改变这种低效的灌溉方式。
南京城所处的地方多丘陵,少平原,四处以低山缓岗为主,新辟没二十年的新田多半在地势较高的地方,需要依靠传统的翻车,也就是龙骨水车,将低处的水引到高处再用。
这种翻车只适合近距离,且提水高度只有三尺到六尺左右,作用十分有限。
就算侯府愿意将灌溉渠引到这边,也解决不了高处大面积要用水的困境。
沈行洲看顾卿变得沉默起来,自然觉得他受到的打击不小,之前还觉得成长要有鞭策,此刻又觉得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还是得循循渐进地好。
于是,他走过去想安慰对方几句,好把畜力推动翻车的存在告诉顾卿。
顾卿却突然抬起头,竖起耳朵听着什么,他见沈行洲过来了,一下拽住对方的袖子。
沈行洲以为他要跟自己撒娇,不动声色地看了周围一眼。
——还好,除了几个心腹和侯府跟来的仆从,也就石朔和两个踩翻车的农户在旁,倒没什么大碍……
然而顾卿指了指一个方向,头都没回地问:“听,那边是不是有水声?该不会……有瀑布吧!”
沈行洲:“……”敢情他烦恼的是在哪里可以玩耍。
……
到了近处一看,虽然只是高差不到三丈的叠水,但已经足够让顾卿感到高兴了。
“这不是有水吗?”
若是此处的水能用,他们早就用了……石朔怕主人家以为自己不做事,赶紧解释:“好叫公子知道,这里比田地那边还要低洼,恐怕难以引水。”
顾卿点点头,顺手丢了片叶子入水,表面上接受了这个现实,心里却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果然还是得到实地考察,才能更快抓住主要矛盾所在……
他参观过华国某地的水车博物馆,还蹭过人家旅游团的导游讲解,知道水车的出现会使灌溉效率大大提升。
水车与翻车相比,可提水十米以上的高度,大水车可灌溉农田六、七百亩,小的也可灌溉一、二百亩,实在是非常伟大的工具。
他还大致记得水车的构造,是因为当时觉得有意思,在博物馆的商店买了一版水车模型带回来拼装,所以印象深刻。
“我们去下面看看吧。”顾卿想去看看,在下方架起水车的可能性。
沈行洲见他脸上没有再露出失望的表情,也没有向自己求助的意思,心里莫名有些不畅快。
顾卿牵着绳子,所以不怕小豹猫跑不见,他站在叠水下方看环境,让小豹猫可以踩着水边的砂石玩。
等他看好了环境,感觉有东西在碰自己的脚,低头一看,发现小豹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了过来,正昂着头一副求表扬的小模样。
摆在它身旁的,还有一只正在挣扎跳动的小鱼。
顾卿:“!!!”
把那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小鱼捏起来,顾卿第一时间就扭头找沈行洲分享:“看,元宝会抓鱼!”
少年找自己的样子太明显,让沈行洲触动不已。
——有时候分享快乐和分享悲伤,都是很亲密的事情……因为触及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