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柠说完这句话,手心已经紧张地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本来她已经百分百确定,温时屹确实是失忆了,可当他用沉静寡淡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时,她又免不得一阵心颤。
尤其是他在用这种眼神打量她时。
这人该不会是装的吧?
不可能啊,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
医学史上有只失忆五分钟的案例吗?
正想着,被她勾住的指尖倏地抽动了一下。
是那种想挣脱,又有点儿犹豫的抽动。
盛柠的手下意识握紧。
当她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时,呼吸不自觉紧张起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真装的?
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要冷酷地把手抽出来,像那天在酒店大堂一样,对她说——
“盛柠,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想到这,盛柠觉得呼吸都快停滞了,垂着眼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她一紧张,本来还在跃跃欲试想要挣脱的手的动作也跟着顿住。
他的表情有几分犹豫,似乎是在衡量做法正确与否,又似在回忆曾经与她的相处方式。
两秒挣扎后,尽管脸上的表情十分抗拒,但那只大手彻底认输。
盛柠:“……”
好。
现在她放心了。
别说这人是不是失忆了,就算是失智她都信。
就他现在这副模样,她要录个视频投到pirates写字楼大屏幕上滚动一分钟,百分之八十的员工都会辞职。
“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我按了铃,待会他们会过来替你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盛柠替他掖了掖被角,听见医生的敲门询问声,先他一步将手松开。
“温时屹?”
“嗯。”
“我是你的主治医师,我姓林。接下来我们将对你进行一系列的检查……”
接下来的对话,盛柠一句都没有听见。
因为就在温时屹与林医生交谈的时候,有人将盛柠叫走了。
“您好,我是pirates秘书处的秘书,也是温总的秘书之一。”
将盛柠叫走的是个胖胖的年轻人,戴着一副斯文的无框眼镜,看起来虽然急,说话却是温温吞吞的。
盛柠之前在温时屹身边见过他几次,故而看到来人是他时,想也不想就跟着他出了住院部的阳台。
他的脸色不算太好看,眼眶黑了一圈,跟只颓然的大熊猫似的。
盛柠敏锐地察觉到应该是pirates那边出了问题,毕竟向洋是她亲眼看着被警察带走的。
这几天她虽是在医院里照顾温时屹,但也有所耳闻。
好像是销售的车辆质检不达标,险些出了人命,索性只是小伤,虽不至于刑拘负责人,但一系列连锁反应挡也挡不住。
“向助理嘱托我来找您,是想拜托您一些事,跟温总有关的。”
……
大熊猫将向助理交代的话说完,小心翼翼地试探:“盛小姐,那您看……?”
“你们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但是在这之前——”盛柠微叹口气,“我觉得你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现在的情况。”
-
两人回到病房里时,几名警察刚从里面出来。
不知怎么的,一看见他们,盛柠就没来由地心慌,急忙小跑过去推开门——
男人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听见开门声,望向她的眼神平静如水,不若寻常总是逼仄凌厉的审视;向来梳地一丝不苟的头发闲散地吹在额边,与平时高高在上的温时屹判若两人。
盛柠小幅度的松了口气。
就是拧着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过。
“你没事吧?”盛柠坐到他身侧的椅子上,担忧地问,“他们都问了你什么?”
温时屹没回答,反而是将目光投向拘谨立在一侧的大熊猫。
“温总,我……”
“他是你的前同事。”
大熊猫素来怕他,被温时屹盯着不过两秒就觉得背脊发凉,本能地开始解释,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盛柠给打断了。
同事。
同事???
他是温时屹的——
同事???
还是前——同事???
大熊猫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温时屹收回了目光,一副对盛柠的话毫不怀疑的样子。
或者说,温时屹对他的身份并不在意。
大熊猫:?????
盛柠只想知道刚刚的谈话内容,跟他解释完了大熊猫的身份,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他们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们说我叫……”他对自己的名字尚且还不熟悉,想了几秒才将那三个字说出来,“……温十一。”
说的也不大准确,但盛柠没想纠正他,只想赶紧听他往下说。
“他们问我知不知道我的助理涉嫌售卖质量不达标车辆的事。”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波澜,仿佛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你怎么说?”
“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不相信,又问合同是谁签的,然后医生进来了,跟他们说了几句,他们就走了。”
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被立于窗边的一台仪器切割成光影碎片,倾洒在他身上,如同给他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将锋利的棱角轻轻抹平。
这样的他,太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不是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温时屹,而是另一个全新的温时屹。
“……”
他想叫盛柠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压根就想不起来,干脆跳过这一个步骤,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我是谁?”
要说吗?
闻言,她迟疑地看了眼大熊猫。
大熊猫微微冲她摇了摇头。
许是看见了两人的互动,他默了两秒,更正了原先的问题:“他们说我销售质量不达标的汽车。”
“……”
她默默同大熊猫对视了一眼。
后者的表情虽然一言难尽,但是明确透露出“我编不出来”的讯息。
“……”
盛柠神色凝重地回过头,疯狂头脑风暴。
这问题该怎么回答?
总不能如实告诉温时屹,他开了个公司,但是被人给抢走了,自己还差点进去蹲监狱这件事吧?
可就算他失忆了,也绝不是好应付的,毕竟人家都说了他涉嫌销售质检不达标的车辆……
等……等等?
销售汽车?
她记得新闻里说过,有家pirates授权的涉事4s店昨天关店了。
想到这里,盛柠眼睛倏地一亮:“你是卖车的!”
温时屹:“?”
大熊猫:“?”
“你可能忘记了。”盛柠笑眯眯地勾住他的手指,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之前就在长安街那家4s店上班,半年前刚升了店长,我们还一起去吃火锅了。”
大熊猫的声音开始颤抖:“盛、盛小姐……”
她就不怕哪天温总记忆恢复了,真直接让她从女演员沦落到去4s店干销售?
盛柠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前几天你任职的那家店出了事,他们推你出来做替罪羊,把你给开除了。”
“你在回家路上出了车祸,醒来就失忆了。”无视大熊猫惊恐的眼神,她越发起劲,就差把愉悦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有钱的,肯定能养得起你。”
然后,大熊猫难以置信的发现,每回都仿佛在别人脑子里装了监视器的温总,居然对盛柠说的屁话——
点了点头???
-
大熊猫带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温时屹被列为该案件中的嫌疑人,由于案件还处在调查取证的阶段,他名下的所有房产及资金都被冻结。
盛柠只能拜托大熊猫将他们送去她平时住的小房子。
这几年来,为了做演员,盛柠跟家里断绝了联系,每天奔波于各个片场之中,直到一年前才有钱买下这套小商品房。
房子不到一百平,跟温时屹之前住的房子自然是没法比的,但好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有什么需要,您给我打电话就行。”
临走前,大熊猫嘱咐盛柠,又不太放心地看了眼温时屹。
“温总就劳烦您照顾了。”
大熊猫离开后,盛柠让温时屹留在门外,等她将乱七八糟的家收拾好了再进来。
温时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一般只有盛柠问他什么的时候才会开口。
因此离开了医院、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时,那股要命的尴尬感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偏偏这人浑然不觉,就这么站在玄关处看着她。
那种很淡很淡的眼神,不是完全在看陌生人;更不是曾经那种深邃锐利、看人时带着打量、审视的眼神,像是时时刻刻都在估算这个人对于自己的价值。
是真真正正将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一件商品,一个交易。
与温时屹相识的一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眼神。
不知怎么的,盛柠的心突然就泛出一阵悸动,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下一秒又觉得自己现在这种情况不太对——
他们现在可是男女朋友关系,是老夫老妻,她怎么能表现地跟情窦初开似的?
盛柠,你争点气!
于是她轻咳了声,指了下浴室:“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盛柠这句话提醒了他。
温时屹表情似乎有点儿嫌弃,往身下望了眼:“我这几天都没洗澡?”
他向来很爱干净,每一次来找她之前,都会专门让人到小公寓来彻底打扫一次卫生。
做完之后,也会率先进浴室冲洗;而她就算再累,都必须爬去浴室洗了澡后,才能回床上睡。
这就是他的规矩。
盛柠解释道:“有帮你擦身体的。”
那就是没洗的意思了。
温时屹接过她递给自己衣服的动作顿了顿:“你帮我擦的?”
“不然呢?”盛柠大方道,“你身上哪里是我没看过……”
盛柠突然住了嘴。
话虽然是这么说,她说的也都是事实。
但。
此温时屹非彼温时屹。
就算她是他“女朋友”,说现在也是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陌生人。
更何况——
她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要是哪天温时屹恢复记忆了,想起这句没脸没皮的话……
他这个人总是过于正经,就算是在床上,也不像其他男人,惯会说一些没脸没皮的话。
一如寻常时的话少,结束了
盛柠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赔着笑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是情侣嘛,所以平时说话就比较随便一点……”
“我知道了。”
听完她的话,他脸上倒没出现什么异色,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拿着衣服就进了浴室。
“诶等等。”
温时屹关门前,她想到什么,倏地喊住了他。
他的表情带了点不耐烦,但还是停下动作,等她开口。
“你……”
斟酌了下用词,盛柠有些含糊地开了口。
“除了记得……那什么的事情,你都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什么?
那一瞬间有几分茫然染上眉眼,直至温时屹扫过她仍被纱布包裹住的脚踝——
“记得你受伤了,我好像在帮你包扎。”
受伤?
还他帮她包扎?
盛柠微睁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
他从来都不关心她,哪里不舒服,或是哪里受了伤,只要不是来大姨妈误他的事就行。
就连失忆前在餐厅撞见那一次,她走路都不稳了,当晚酒店见时也没见他多问一句。
“……”
盛柠刚想张嘴反驳,就听男人慢悠悠地往下说。
“是在沙发上,你一直在哭,还说什么——”
“轻一点。”
“不要。”
盛柠:“……”
傻逼,给爷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