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既决定要在贺云舒那儿做个好人,就不能随便去打扰她。
他只能趁着她和孩子们视频的时候去蹭一句问话,“看天气预报,那边降温了吧?你不觉得冷吧?能习惯吗?”
贺云舒前一秒还是笑的,对上他就显无所谓我看你跳的表情。
方洲一开始还有点尴尬,被嫌弃多了后来脸皮也厚了,能很自如地应对,“过挺好?要缺什么我让小范给你送,反正你也不少他辛苦费。”
“我疯了?不用便宜的快递,用你家司机?”她会忍不住吐槽,“被你坑了一回,还想来第二次?你脑子有病吧。”
他被骂得笑。
或者贺云舒发了新视频过来的时候,他陪着孩子们一起看。
山里的飞瀑,抬滑杆的山民,绝壁上的水渠,通天的山脊,悬崖上攀爬的采药人,还有小镇上的孵房。
小熙和小琛对孵房最有兴趣,看了第一个小鸡孵化的视频后,吵着要看第二个。
方洲内心欢喜,面上做出苦恼的样子,拨通她电话说,“没办法,他们一眼就喜欢上毛茸茸的小东西了,说还想再看一次。你能给再拍一个吗?不用太着急,隔一段时间给也行。”
贺云舒在电话里怼他,“你也不看看是什么点就打电话?我刚要睡着,好吗?”
他看一下时间,“现在还不到九点!”
“你不知道山里黑得早?你不知道这边要早起?人家农户早六点就上山下地,我能还睡?你到底懂事不懂事?”
被吼一通不说,还被挂电话,只能在黑暗里对着嘟嘟声说晚安。
方洲估摸现在的自己,比以前方骏对着苏小鼎卑躬屈膝的样子还要惨。
可纵然如此,也没听她说一声生日快乐,更没争取到过年的团圆聚餐。
过年的时候,南山聚餐,贺云舒却在视频里给孩子们看大雪。
“雪断了路,好些人家的房子被压垮了,妈妈要跟叔叔们一起去帮忙。他们的粮食和钱都没了,所以我们要给他们安排年夜饭,让他们也能过好年。”她的唇在视频里有点青乌,嗓子也有点哑,“这个,就叫互相帮助。”
小熙和小琛很难过,方洲赶紧给他们调了一个地方台的新闻,上面居然拍到了贺云舒的一个背影。
她头脸用毛巾挡得死死的,驾一辆载满米面的三轮车在小道上,路面湿滑,看着有点危险。
方洲很担心,孩子们却不懂,说妈妈上新闻了,是个帮助别人的大英雄,棒死了。
他忍耐不住,想给她打电话怕打扰,想发短信又担心她嫌他啰嗦。
纠结了好久,再打过去,那边是占线。
方洲打第一次可以,再打第二次肯定被她嫌烦,就拐弯抹角让方骏去问问什么情况。
方骏嘲笑怂逼,趾高气昂地让苏小鼎去办这事。
苏小鼎二话没说,拿了手机去外面打电话。
显然是拨通了,说了很久。
他看着璀璨烟花下苏小鼎笑得欢畅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大山里忍受寒夜的贺云舒。
实在很难等得下去了。
方洲克服心头隐约冒出来的第三者道德障碍,准备去探望贺云舒。他
不想让父母和孩子担心,借口说拜访一个重要的客人,可能要两三天时间。
然方太太只是不想戳穿他谎言而已,方涵却直接道,“你这样不告而去,要给人家惹麻烦的吧?”
方洲有点尴尬,也没辩解什么,自己开车走高速。
过年期间,平城地界内高速拥堵,很费了些时间;过了平城,进入山区,车不多了,但气候却不好起来。
有一两段路封闭,他只好下高速,从省道走。
一路开开停停,比原计划的时间多出一半。
更倒霉的是信号不好,gps断断续续,他好多次不得不下车问路。
耗费一天一夜,终于到了小镇上。
方洲顶着大黑眼圈问门卫大叔,大叔奇奇怪怪地看他,道,“怎么这时候来找人呢?没打个电话问呐?他们这边事情做完了,留了个值班的,就坐车走了。”
他急了,“怎么没听说呢?而且高速路也关闭——”
“高速路经常关,有什么稀奇的?坐火车啊,这边还有个绿皮火车,一直没停的。”
方洲知道自己犯蠢了,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他站在空荡荡的街口,用力打了打自己的脑袋。
干的,都是什么事啊!
方洲既来,就安。
他步行着绕小街转三四圈,看许多摆在街沿上的小摊子卖传统米糕和各种小点心,随手买了些。又有山民在卖各种熏制的老腊肉和鸡鸭鹅,他自己不喜欢吃,但方骏喜欢,就又给买了两箱子。
东西全搬后备箱后,手机响了。
摸出来看,居然是贺云舒来的。
他忙不跌地扣上箱盖,差点把手机落地上,最后手忙脚乱接通了,还要装出很气定神闲的样子。
“喂——”他才一声。
“你在哪儿?”贺云舒的声音显得有点凶。
方洲尴尬了一下,道,“青山镇。”
一长串的沉默。
“真是你啊?门卫大叔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她奇怪道,“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陪小熙和小琛,发什么疯呢?没看天气预报,还有可能下雪。你开车来的?开了多久?准备住哪儿?什么时候回去?带没带司机?换洗衣裳呢?”
机关枪一样的问话,方洲根本插不上嘴。
这小镇确实小,基本自给自足,外来客人少,就少饭店和旅店。
方洲别说找个好酒店休息一天,恐怕连招待所都不对外开放。
“我自己克服吧。”他道,“车上休息会儿,等天气好了往回走。”
贺云舒在电话里冒了一通脏话。
他就认真听着,直觉那些骂声堪比仙乐。
她骂累了,最后一句,“你去门卫那儿拿钥匙,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就要挂电话。
方洲叫了一声,“云舒——”
“怎么?”
他想说她还没问他为什么来,可又心知肚明,她是在回避这个问题。
于是,他换了话道,“第一次过年没你,有点不习惯,又很担心你好不好,所以来看看。本来没想打扰你的,只是——”
贺云舒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滋滋的电音里,呼吸相闻。
最后那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扭了几下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方洲拿下手机,发现信号几乎断绝。
她坐的火车,该是进隧道了吧。
方洲拿到了贺云舒家的钥匙,是一个很小很老很旧的套间。
套间打扫得干净,裸露的管线用新的塑料胶钉和胶布规整过,各种软装也带着强烈的贺云舒风格。
屋子里没空调,取暖全靠电炉子和电热毯,因此床铺得很厚。
床对面是一个老式的三抽实木办公桌,桌面上整齐放着几个笔记本,上面写了好些户人家的名字。翻开看,有做孵房的,有种板栗的,还有养放山鸡的,最后是一个本地返乡大学生创业培训计划。贺云舒的字一看就是没练过的样子,但自成体系,最后一笔总是很有些潇洒地大拉开。
方洲看了很久,侧身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鼻端便全是她的味了。
他用力吸了几口,觉得自己有点龊,但整个人放松下来,直接睡着了。
睡梦里浮影万千,许多人的面容不断出现。
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骗自己还能回到过去。
新年伊始,春光灿烂。
简东感觉到工作的艰难。
翟智诚准备抛弃这个项目,跟方洲谈股权让渡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关浩那边的技术支持虽然一直在进行,但明显心不在焉了。
他偶尔跟赵舍聊起来,赵舍道,“怕不是攀上别人了吧?”
简东心里掂量了几回,去找关浩聊了一下。不想关浩反而劝他,“这破项目前途也不好,被方总搅和得全烂了。咱们一年两年耽搁在这里不是事,不如一起去海城。”
“去海城?”他皱眉,对脱离方家的想法有些犹豫。
关浩笑得有些暧昧,道,“批文也不知出什么问题被卡,有能耐的都在找后路。方总家大业大,一两年不挣钱也无所谓,可咱们呢?总是赔不起的吧?我有个朋友,在海城也是干这个的。现成的批文和项目,就是换个好地方而已。你想想,去那边可不比在这里好?再说了,赵小姐也需要机会。”
赵舍失业近一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简东就说,“我需要想想。”
他这一想,时间就拖到方洲带人去海城,彻底同翟智诚签下股权让渡的合同。
关浩毫不犹豫地投着海城去了。
简东心里动摇,赵舍又在旁边叹着气,他一咬牙,给方洲去了个电话。
方洲接到简东电话的时候,正在海城同合作人翟二碰杯庆祝。
翟家人员复杂,利益交缠,偏出了个叛逆的翟老二。此人心黑手黑,从来不认三亲六戚,连自己亲侄儿也能下得去手。
“他跟他奶奶亲,我跟我妈亲。一个姓有什么?一个爹妈的还杀来杀去呢。他既出来混,就要愿赌服输,绝对不能怪人狠。再说了,我还总是自家人,出手能留他一口气,就当一个教训;等别人出手,那口气也没了。”翟二眉眼冷冽,主动用杯口碰了一下方洲的,“比如说,你。”
翟二弄了个空有批文的壳卖翟智诚高价,分了方洲一半钱。方洲倒手扣下来三分之一,剩下的支给翟智诚换了平城的股份。
一手进一手出,方洲一分钱没花得个新项目架子。
至于翟老二,算是把翟智诚捏在手里,等着清算自家的旧账。
方洲心里稍微有些满意,将酒一口干了。
简东就来电话了。
方洲认认真真听完他的辞职诉求,只一句,“你自己考虑好。如果拿定主意,就去办吧,我这边会交待人事处理的。”
简东仿佛含糊了一句对不起,可已经不重要了。
入海城局的人,全都要被翟二撕得粉碎。
方洲举起杯,对翟二道,“劝不回要死的鬼。”
翟二哈哈一笑,“可不是。”
说完这话,翟二指指里面的包间,道,“我家里那位,有个妹妹。人快三十了还没结婚,一门心思搞事业。过年的时候老丈人发话,说无论如何要在今年把婚事办了。无法,得给她安排相亲。你怎么样?有没有想新找一个?要有意思,去见见?”
那包间门镶金镀银,富丽堂皇。
方洲犹豫了一下,道,“结婚的想法,暂时还没有。”
“只找女伴?”翟二弄眼,“也成。我这小姨子还不错,配你不亏。”
方洲笑一下,“不怕你家那位闹呢?”
“有什么好闹的?男女的缘份跟婚不婚没关系。看上了乞丐转世的,一起要饭也行;看不上天仙下凡的,顿顿神仙肉也没用。”翟二叹气,“人都说我狼子野心,夺□□女,为世所不容。你跟我合作一趟,觉得我为人如何?”
方洲回敬他一杯酒,真性情也。翟二直接,他也不说虚话,“没相亲的意思,也没要再婚的想法。得再等等,看我太太那边会如何。”
翟二就来劲了,“等?有什么可等的?你只要出手——”
方洲知他和他家里人的逸事,也不遮掩,“翟二,有的女人能抢得来,有的却不行。”
“行,你好那一口抢不了的。”翟二哈哈笑,往外面一指,“不相就不相吧,我也就随口一提。人今天有正主的,呐,不是来了么?”
方洲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被服务生引着来。
那人面容清俊,衣衫朴素整洁,神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清高和锐利。他面上平淡,一双眼睛很无所谓地环视四周。当掠过方洲所在的时候,似乎怔了怔,而后微微一颔首,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包间门。
方洲面上冷静,内心却有波涛在汹涌。
是魏宇。
可魏宇清高自傲,怎么会在有女朋友的情况下相亲?他如此,贺云舒怎么办?她斩钉截铁地断了前程同他在一起,他岂可背信弃义地放弃她?
可事情又不对了。
魏宇若是私下相亲,为何见着他不惊慌?非但不慌,还相当的从容。
那么,他们分手了!
什么时候?为了什么?
如果当真分手,是魏宇提的?还是贺云舒?
不会是魏宇,他这样的人讲究万全,当初既想清楚了要开始,不努力到一定程度绝不会放手。他承受翟智诚那处的莫名压力,一定要提前解决这个事,所以是向家人坦白。然而魏家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贺云舒,他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举手抬至间肯定有所泄露。
贺云舒是多么聪明的人呐,她既能将方洲斩落马下,如何发现不了魏宇的异常?
她既在婚姻里吃够了家人关系谐的苦,又如何会重蹈覆辙?
方洲脑子里无数的骏马在奔腾,许多想法起来又被按下去,可最终却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事实——贺云舒一定是在去青山镇之前同魏宇分了手。
他再也坐不住,放下酒杯冲翟二道,“突然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回平城一趟。”
“急事?多急?酒也不能再喝——”
方洲起身,抱歉一声后,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他想马上见到她。
他怕又晚了一次。
他怕再也没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洲:事情和我想的不太一样,感觉进入解放区,获得了重生,天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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