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放了电话,对着下面围了半圈的大会议桌出神。
赵舍挨个将文件发出去,见方洲那样,走过去问,“方总,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简东呢?”他问。
“去准备ppt了,马上就位。”
方洲走到门口,避着众多下属,对她道,“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等下简东来,你让他主持会议。”
赵舍有点吃惊,半吞吐道,“他能行吗?”
屋中的老老少少,一多半是方洲上任后扶起来的少壮派,一小半是方老先生带了许多年的老人。两派人从来不太看得对眼,平时靠方洲的压制才能心平气和地商量事。他一走,简东显然是要闹笑话的。
方洲自然懂赵舍的担忧,然而公司一时半会儿倒不了,贺云舒那头要离婚却是分分钟的事。
他分得清轻重缓急,道,“不管行不行,先上就是了。”
说完,急匆匆走掉。
赵舍头痛地看着他穿越阔大的开场办公室,消失在电梯间。
简东拎了电脑来,开玩笑道,“怎么天天见你发呆?”
赵舍叹口气,道,“老简,我说老板有问题,你耻笑我。你猜他给你安排了什么好活?”
“什么?”
“他刚接了个电话,转头对我说是急事,马上就得走。”
简东这回也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方洲是什么人呢?他自十二三年前接手公司,严格遵循每周休息一天,每月休四天,每年休五十天的规则。绝对不会缺席任何一场会议,绝对不会迟到和早退,也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事溜号。诸多人怀疑他是机器人,当然也有人说才能不够靠勤奋来弥补。可能够严格控制自己,何尝不是一种才能?更何况,公司在方洲手里翻出去几倍的规模,早就证明了他非一般的商业才能。
赵舍理解简东的惊悚,马上又道,“他说了,这个会暂时交给你主持。”
简东几乎要哀嚎了,谁tm愿意跟那些老家伙扯皮啊?
然事实是老板已经不见了,总不能就这样开天窗,该顶上的时候就得顶。
只赵舍万分确定道,“所以,你猜这段时间让老板失常的是什么人?我觉得,一定是个女人。”
简东闭嘴,不说话了。
“不说?”赵舍笑了,“那就是了吧?是不是赵立夏?”
贺云舒开了手机秒表计时,数字跑到十分钟的时候,方洲出现了。
她稍有点满意,收了手机对他招手。
方洲快步走过来,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看得出非常不痛快。
他不痛快,贺云舒就心情舒畅。她指了指路边停的车,道,“走吧。”
“去哪儿?”他问,“我下午要开个会,比较紧急,不太能耽误。”
“我这边也比较急,更耽误不得。”
她快三十岁,两眼依然如同稚子一般黑白分明,再配上白面和红唇,在冬日里鲜活得很。
方洲到底还是心痒,偏头看了看对街一个巨大的招牌,支了支下巴,“不如就近?”
节省时间。
贺云舒转头,见那招牌上写了‘首座酒店’几个字,嗤笑出声。
她回头,上下打量他,视线在扫过他腰部的时候特别恶意地多停留了几秒。
方洲被她看得后脊背发麻,有种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的凌虐感。不够羞耻,反而足够刺激。
“方洲啊方洲——”她开口,“枉你人模狗样,脑子装的也不过脐下三寸的事。”
男人就是狗,丢出去一根肉骨头,就以为回回喂的都是肉。
奈何贺云舒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口肉而已。
凯迪拉克穿越平城,一路往北,抵达一个巨大的五金建材市场。
来往货车,路面坑洼,飞尘漫天。
方洲衣冠楚楚立在污水坑边,格格不入。
贺云舒开后备箱,翻出来一双皮靴、一件薄夹克外套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道,“穿上吧。”
他两个指头勾起运动鞋晃荡,再看看不知多少年月的夹克和牛仔,道,“你从哪儿找出这些东西来的?”
她晃了晃手机,“有种东西,叫网购。”
方洲偏头去看后备箱,还没看清楚里面满满当当的箱子装的是什么,贺云舒一把将后盖拉下来。
她道,“别婆婆妈妈拖延时间,得抓紧了。”
他一边换衣服鞋子一边问,“所以,今天又是请的年假?”
“嗯。”贺云舒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塞车里,又用力有点皱的夹克,很不习惯道,“二手的吧?”
说对了,确实是二手的。
贺云舒帮他将白衬衫的领口翻出来,又正了正衣领,退后一步看,稍微有些不如意。毕竟是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再不是二十岁时候的风华正茂,穿不出那种浪荡和意气来。
她的不满意,全落入方洲眼中。
他看着她问,“你在看什么?”
贺云舒不想回答,迈步走向市场,“走吧。”
方洲跟上去,对周围嘈杂的环境并不嫌弃,反而很适应。方家最开始做的是长途客货运输,在城四面搞了好几个大车场,进进出出都是各样型号的车。他从很小的时候,便被方老先生带着出入,没到拿驾照的年纪就学会了开各种车。汽油味,洗不干净的机油,沉重的铸铁构件,高高的车架,改装后的各样重型车,如数家珍。
他很自在地穿行在人车之间,偶尔拉着贺云舒离开狂奔的运货小面包。这处建材市场不仅为建筑业服务,也为本城广大业主服务。举凡采购各种家装的材料和设备,来这里准没错。
“所以,你决定买妈推荐的房子,准备要装修了?”他问。
贺云舒看他一眼,“妈给你说了?”
“昨天下午的时候,问我有没有想好买哪个。我说要看你的意思,得你挑个喜欢得才行。”
“是吗?”
“是的。”
贺云舒笑了,真是有意思的自主权。小区限定好了,朝向也约定了,什么都选好了,只等她点头便是喜欢。
她没接口,只指着市场外面一家吃食店道,“饿不饿?喝碗牛杂汤吧,我请你。”
就当是昨天那顿午饭的回礼。
方洲还没回答去不去,手机便响起来。他摸出来看,简东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便要接。可手指刚上去,贺云舒的手便从旁边伸出来,一把抓了手机按断。他很不赞同地看着她,她将手机丢自己随身包里,道,“我以为,这个时间该是我说了算。”
怒火在方洲心里跳,欲发而未发。
他十万分地想不通,贺云舒到底在玩什么。
可贺云舒当没见他的不开心一样,径直走向牛杂汤店,“这个店开了二十多年。最开始只是路口的小店铺,供来往大货车司机吃饭和休息的。后来这片做成五金建材城,就干脆买了最靠边的店铺,打通三间成现在的规模。他家的汤是真正熬过夜的汤,不是用调料勾兑的那种。现在天冷,喝一碗能暖和一整天。”
方洲踩着她的脚印往前走,果然看见一家有点规模的饭店。已经过了饭点,但门口宽敞的水泥地上停满了车,厅堂里也坐得半满不满,更有不少的外卖员在接送外卖份额。只是,再走得近点儿,就能嗅见一阵阵的牛肉味。经年累月,那种食物油脂沉积在地面、桌面、门缝或者天花板上的味道。
谈不上臭,但也不能算好闻。
贺云舒掀开门帘子进去,望一眼里面,走去柜台点单。
“一碗牛杂,加辣。”她偏头问方洲,“你呢?牛肉还是牛杂?汤还是干锅?或者来点饭?”
方洲中午吃的公司食堂,正宗泰国香米还堵在胸口没消化。不过,他还是开口道,“一碗牛肉汤就好。”
少少地喝一口,就当给她面子,消解她的怒气。
贺云舒果然满意了,要了一碗牛肉汤,摸出自己的手机付账。她道,“不好意思,你请我吃大餐,我只好请你吃路边店。”
他道,“吃什么不重要。”
她却一笑,领着他去了靠窗的座位,问服务员要了热开水,将碗筷重新烫了一次。
汤来,两个大海碗。
贺云舒的牛杂飘在浓郁的汁水中,撒了一把香葱和香菜,赤红的辣椒油沾在碗壁上,令人垂涎。方洲的则清淡了很多,只一碗可见底的清汤,几片切得极薄的牛肉,看起来很没滋味的样子。可贺云舒知道,只有最会吃的人才会点牛肉汤,那清汤看着清澈,其实滋味最足最鲜美不过。
果然,本来很不开心的方洲,吃了一口便有些缓了面色。他道,“云舒,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我能给的都会给。可公司的事非儿戏,许多安排影响的不只我一个。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会议室,十几个人等着商量事。我一走,简东压不住场,这会儿恐怕吵翻天了。”
她捧起大碗,小心地喝一口汤水,尔后放下。浓郁的牛肉味道充斥口腔,鲜辣的味道直冲鼻腔,鼻尖冒出一点点细汗。
她看着他,道,“关我屁事。”
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包括他好不好。
方洲怔了一下,贺云舒却一点抱歉也没有的道歉,“不好意思,说脏话了。不过,你不觉得在这市井场合,冒一两句骂娘的话,那气质才能配得上吗?”
他没说话,抽了一张纸巾,擦了她鼻尖的汗。
她没避开,很安心地享受他难得的照顾。待他擦干净后,她道,“你怎么不吃?”
方洲丢了纸巾,用汤勺慢慢吃起来。
贺云舒靠在椅子背上,隔着时光看对面的人。待他吃了一半,她问,“好吃吗?”
“挺好。”他道,“物有所值。”
她开心地笑起来,两颊浅浅的笑涡浮动,隐有玉光。
他盯着那酒窝多看一眼,“喝完汤,去哪儿?”
贺云舒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随意道,“逛逛市场,等时间差不多了,去你公司吧。”
跟他一起喝牛杂汤的滋味,好像也不过如此。
方洲眉高高地扬起,来了又去,玩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赵舍:老板又跑了。
简东:问题大了。
方洲:又烦又爽,只能偶尔为之。
贺云舒:其实也不咋样。
今天的第一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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