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丁兆惠,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丁兆惠,见过县令大人。”/“小老儿周增见过县令大人。”
那边,展昭在一旁穿着官服旁听,和抬起头来的丁兆惠互相递了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眼神。反倒是周增,即便是身边有个大佬,他也全然不敢抬起头来看,便也就不知道展昭的存在。只是瑟瑟发抖着。
周县令也是姓周,还能说上一声本家,可惜,人却不想做本家。本来看见周增心底暗骂起来,再看看旁边一个高大俊逸的侠客,算是知道了根源。可这侠客向来都是随心而来随心而去的,鲜少有这种走程序的情况。
一般都是直接开花算了。
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庆幸好呢还是该骂一句多管闲事的好。丁兆惠是谁?江南之人都有所在听见,松江府茉花村的丁氏双侠之一,尤其是对方一句镇守雄关之子说出来的时候,县令心中充满了想骂人的思想,妈的又是武官!
“报官所谓何事?”周县令见展昭没开口,先是慢悠悠的问了起来。小拇指顺了顺自己的胡须。妄图理清自己的情绪。
周老看了看丁兆惠,心头一跳,这才大着胆子抬头向县令道“小老儿乃是为了我家茶楼被我那个前女婿郑新强占了去的事情前来评理的。”
县令惊堂木一拍!嘭的一声——,惊得周老瑟瑟发抖。
“大胆刁民,本官前些日子才与你结论,你那茶楼分明是你作为嫁妆给你女儿到你女婿家的,按大宋律例,丧妇之财夫家不得取回。你是三番两次扰乱公堂,实为可恶。来人,将他打出去!”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的,叫展昭也忍不住看了那县令两眼。
居然不是乱判而是钻法律的空子。比许多贪官污吏手法都要高上一层,这话说的模糊,毕竟作为绝户,只有一个女儿的情况是所有财产都会交由女方继承,这么算也没差。
但……毕竟还是有些差距的。
“且慢。”丁兆惠作为一个背景板发了声。“既然大人说周家茶楼是给周家女的嫁妆,那么该从周家女出嫁之日也就是是周家女的嫁妆,该叫的是郑家楼。是这么个理,是吗?”
县令点点头,的确是这样,合情合理合法。
“可是事实上,郑家茶楼是在前些日子才被改名的。而之前茶楼的主人一直都是周老。这件事情街坊邻居人尽皆知。”丁兆惠摊手,向着外面的围观群众。
时间上的问题也是问题,县令思索着该怎么把这件事给圆回去“凭你们一家之言,有何可证?”
“举目皆有见证。”丁兆惠回答。
“此为人证,可有物证?房契地契可在?文书契约可在?”县令捏了捏自己的胡须,颇有些自得起来。“你们说不是便就真的不是?是否是这个周增骗了诸位?偏听不为信,丁二公子,这件事你可不会不知吧。”
“这……”这般说理的来看,丁兆惠反而是不占理的情况了。
展昭作为神助攻就该上场了,他看着县令如今的狡辩,分明是说的是否为嫁妆的时间问题,他却转向文书契约的问题。话虽然看起来有些道理,却将主要矛盾转向了次要矛盾。
案件的首要矛盾是看茶楼是否为嫁妆的问题,从事实上来看不是,那么从理论上来看就应该归还,这里将问题转向了文书方面。
“既然不知道到底是谁说的对,也不能也因为没有物证而使得案件悬空。不若就请被告也出来相互对证,如何?”展昭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有想法了。
“展大人所言极是。”县令一想,反正那郑新应当也是知道的,钱还是他给的,这般说辞当初也是下了单子。倒也不怕。“来人!带被告郑新。”
周老震惊的看着在堂上陪审的展昭,忽然就那么松了一口气。两位官老爷帮助自己,这理儿应当也是能说清楚的吧。
就怕县令……
“这茶楼真是那周家女的嫁妆?可明明昨年都还未有改名呢。”云婉在外面听着事情,有些焦急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对的。
“哪能啊,虽然周老是想着将东西都给周家女,可这还不是正处壮年吗?应当是等着百年之后给的,可惜被郑新那厮哄骗了去。”婆子说道。“那新妇也不是个东西,这般大大方方的占着前人的东西,也不知道哪来的脸。”
“唉,出嫁的时候不是要向官府报备的吗?就没有准备什么嫁妆单子之类的?”云婉忽然想起宋代的时候厚嫁之风盛行,比之现代的印度不遑多让,只是相比印度来讲,嫁妆事实上是女方的私人财产,而非是夫家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嫁妆单子这个东西大多数是压箱底的。给官府一份,也给自己留一份。女方一份,男方一份。按理说是有的。”婆子也迟疑起来。
“我记得有!”乌小乙开口说道“我姐姐出嫁的时候,嫁妆单子是我亲手抄送的。还是隔壁的秀才描的红。”
“这便就是物证了,不知可还有一份吗?若是有这份证据,周老的事情就好说了。”云婉问道。
乌小乙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走的时候,也带这些。”
周围人都有一种明明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但是却生生的阻了一口气的感觉。纷纷的叹了口气。“唉,可惜了。”
“我记得,官府应当也有一份?”不知是谁在角落里说道。
气氛突然静了下来,谁不知道官府有一份?可官府愿意给嘛?证据落进了虎口,论起来还真没何办法。
正想着,衙役带着郑新那对来了,很明显对方的表情一脸懵逼。不知是因为什么事被拉了进来,云婉就在后面煽风点火的对着他二人指指点点。
“这便就是那强占周老茶楼的郑新?也不怎么样嘛。”
“你看那恶妇,眉眼下垂,是无子无夫之相,作恶多端,必有报应。”这个是不知道从哪来的算命的。
“她们怎么有脸干出这样的事情?这等不孝不义的人居然在这儿。唉啧啧啧啧。”
一个人说着坏话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当他们达成了共识,在群体性发生了之后就会形成一个短暂的小群体,小群体的凝聚力就来源于对于另一个人厌恶,这会让他们空前团结。
刚开始郑新还能面不改色,到了后来几乎就只能低着头走了。古代是一个相比于现在更加社会性的运作方式,宗族家族街坊邻居都成为这个体系中的一员。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古人视名声为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缘故。
云婉这时候深藏功与名的掩在角落。带节奏嘛,就是要把事实激烈性的说出来,让人可以为了节奏打call带水军。而节奏起来了又没有人进行舆论压制,后果就显而易见了。黑历史随着你们一同存在,即便是在现在,身上有了黑历史都能时时被人提出来说两句,更别说古代了。
换句话来说就是不让你们感受一下子什么是生活暴力社会霸凌,你就不知道我键盘侠的厉害。
带节奏的好处显而易见,围观群众且不说是群情激愤,只怕这一招之后,茶余饭后的谈资便会多了那么几笔,只要好好运作接下来的事情,周老重新拿回茶馆之后,这样的名声,也不见得是坏事。
云婉点点头,继续看向公堂。
“堂下可是郑新和郑李氏?”上面县令才说了话。
郑新和那新妇见到了跪在一旁的周老,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这被官府拿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老不死。
“是是是,正是小人/民妇。”那郑新回答道,拱手。“不知大人找小人何事。”
“本官今日叫你,乃是为了你上次找本官之事。”县令摇起头,将胡须微微拈起,眯缝着眼“你看这堂下之人可是你那岳父?周增。”
“回大人,正是。”郑新表面还是做得起来的,至少在公堂上不会搞什么事情,毕竟也是做茶馆的服务行业。反倒是那郑李氏,翻了一个白眼,口中碎念虚不可闻。
“周增告你侵占他的茶楼,你可认?”县令问道。
郑新作不可思议状,低下头磕头
“冤枉啊大人,小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周增曾经将女儿许配给小人,便也就将茶楼与小人作了嫁妆。后来小人那妻子故去了,小人也是兢兢业业的侍奉于他,不曾如何?如今更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后来也不知道为何,他只怕是嫉妒小人将茶楼经营的好了些,便就来与大人告我,被打了一顿出去了。这点大人是知道的啊。”
“你血口喷人!”周老这会儿是被气着了,对方明显是睁眼说瞎话,“郑新,枉我有恩于你,在你落寞时收留你,又将女儿嫁你,你你你……你不得好死啊!”
“岳父怎可怪我,瑛娘故去,我另取也实属正常,茶楼是她嫁妆,我会好好照顾的。”郑新看起来是有恃无恐。
“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县令惊堂木一拍。
展昭看着堂上的喧闹皱起了眉,郑新看起来是有些准备的,只看他看不出来,周老的感情也是真挚的,听百姓所言也是这么回事。三下五转的,他心中有了些成见。
“你说周家茶楼是你曾经的妻子的嫁妆?”展昭开了口。
县令本想准备开的口就这么被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想发火,但是突然想起来开封府只怕比自己还专业对口,于是也就缄默不言了。
郑新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官老爷,心中有些打鼓,可转眼一想也无什么凭证说这茶楼不是他的,于是哈着腰点头称是。
“那周增就那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将所有东西交于她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哦,怪道如此。原来是发的绝户财。”展昭是不开口看起来乖巧,一开口也是学着开封府那群人精,牙尖嘴利的叫人不知道心口多少刀子。
丁兆惠已经是低声嘴笑了出来。
郑新尴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想开口解释。周老也是尴尬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却听得展昭继续道:
“既然是绝户财,是有些棘手。便就还是按照大宋法律来说。依照大宋律法来讲,妇人若是丧去,钱财的确是不归妻家。”
郑新脸上一喜,周老的面色有些苍白。
“不过,既然并未诞下嫡子女,也未有庶子。”展昭这是第二把刀了,先不说郑新如何,娶进门了两年无有所出,新娶的郑李氏也没有所出。郑新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多彩了。
“依照律法,嫁妆妻家的确是不可以要回女方嫁妆,但是也可以帮忙立定嗣子吧,也给那周家女一份香火,有份哭灵之人。”展昭看起来非常正端平正,可在郑新面前就好比是个恶魔,你们千辛万苦就是为了一个茶楼,还贿赂了县令。
可事实上还是可能给他人做嫁衣裳。
展昭被紧急做了一份宅斗训练,其实也不需要怎么训练,世间所有事情,无非为财、为名、为利、为情。只需要让对方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便也就达到了目的。
“不知可有嫁妆单子在官府报备?周老清点一下再与你女婿商量一下嗣子过继。或者请些族老来,若是没有,县令大人也可做公证人。实在不行……本官也有这个闲心看看这家务事该如何了断。”
周老愣愣的,没想到关键处。
还是展昭专业出身,竟然将证据一开口就知晓了。县令的话就在于证据上,可证据就是这个嫁妆单子上,方才不开口,是怕打草惊蛇,也怕不好收场。现在突如其来,官府内部的文件是怎么放的。
这个展昭还是懂的。
“哈哈哈,的确,该让周家女的嫁妆单子清点一下,既然周老是独女,自然也是头一份的。也叫我们开开眼,能一下将三五百两银的茶楼送嫁的场面。”丁兆惠拍了拍手,竟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周老这才反应过来,郑新是说茶楼是嫁妆,但是嫁妆单子在官府造假不了。这一比对,不久能得出结论了么?就算真有,立了嗣子给人填些麻烦他还是可以的。
嫡长子继承制某些情况还真是个好东西。
云婉在二道杠的后面听得是滋滋有味,没想到展昭这个人看起来乖乖悄悄的蓝猫,其实是个超级毒舌的大橘。就这么断断几句对话,不仅把大家后路都堵死了,还送了不少刀子。
可见是个好的。
县令的额头已经落下了汗,现在换嫁妆单子是来不及了。重点是三年前也不是他的任期,签下来的花押也不是他的,这也无从换起。就算能换,还有其他乡里村正的签字,字迹也是问题。
其实郑新算是其次了,关键是自己乱判着这个结果……
县令的眼睛转了几转,看了一下还一脸懵逼的郑新,心里竟然是有了弃车保帅的想法了。为了一百多点银子,犯不着搭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