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伤口已经愈合,然而当疤痕重新扒开的时候,不论是谁多多少少还是会心生意难平。
过往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不断的播放,被嘲讽,被欺辱,被逼到绝境时的无望,一遍遍的刮裹着她的神经。
顾厌生沉浸在神识之中,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小阿厌被欺辱的记忆画面,而后一步步朝着神识深处而去,冰蚕修长的剑身寒气泠然,带着凌凌煞气,所指之处皆被冰封,踏上去便发出窸窣的冰碎声。
不肖片刻,整个神识皆化作一片冰原,万里寒冰,而上空则是红与黑交织的阴森,且红与黑的云雾不断变幻翻腾,像是其中藏了魔兽即将要冲出牢笼之前的暴戾挣扎。
在最中央,偌大的丹棠树花期正盛,缤纷绚烂,其下是几株倚石而生的满天星,在整个空间里好看的不像样。
顾厌生凤眼微眯,却毫不犹豫一剑刺了过去,灵石飞溅,满天星瞬间枯萎,一抹暗灰飞速闪躲开来,窜入了丹棠繁茂的枝叶里,不见踪迹。
神识是修真者最为脆弱的地方,攻击神识便是攻击自己,轻则神识错乱,神志不清,重则殒命,一般人不会将神识对外开放,更别说在里面攻击这无异于自杀般的行为了。
魇魔万万没想到会碰到这般的疯子。
它生于噩梦,以梦魇为食,而修真者六神清净,鲜少做梦,更遑论噩梦,更是少见,饿的久了便琢磨出了新法子,侵入神识,寻找最艰难绝望之记忆,将其从神识深处拉出来,挑动修真者的薄弱神经,以此来令修真者六神不稳,梦魇丛生。
这一招屡试不爽。
以是之后再无饥饿之感,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便趁乱藏在了她身上,更是趁其修炼至紧要关口,最为放松缺乏警惕之时侵入了神识之中。
不愧是筑基大圆满期的修真者,神识就是要比那些小弟子要宽广。
它在边缘徘徊了许多天才摸索进神识深处,那些记忆碎片给它的冲击实在是大,想它经常观梦,见识过众多奇奇怪怪之事,却还是对此人的身体构造感到惊奇。
乖乖。
没想到世间当真有此阴阳合一之人。
稀罕稀罕。
顾厌生的声音比冰碴子还要冷上几分,裹挟着压抑的暴戾:“滚出来。”
她的目光直戳戳落在丹棠顶端,恍若实质。
魇魔并不理会,它偏不信她敢在神识里下狠手,甚至搞怪一般捏着嗓子学着鬼医那样尖锐难听的声音道:“啊哟哟,原来是个阴阳人啊。”
“你这么男不男女不女的,你师尊知道么?”它断定她有所顾忌,更是肆无忌惮:“啊,还有你喜欢的那个小花花,他知道你是这幅鬼样子吗?应该不知道吧,要不本尊大发慈悲,替你交代一下,也省的你整天提心吊胆怕人发现了,你说对不对?”
“哈哈哈,丫头,你还不知道本尊的名讳吧?”魇魔自丹棠顶端探出一抹混沌的魔气,看到她捏着剑却没有动作,更是膨胀,“不对不对,不能喊你丫头,应该叫你阴!阳!人!嘻嘻!嘻嘻!”
它笑的张狂,却未曾注意到树下之人眼底闪过的猩红。
字字寒冰,像是碾碎什么东西一般:“找死!”
话未落,整棵丹棠被拦腰削断,魇魔骤然没了掩体,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胸口一凉,震惊的抬头只望进一双猩红的血眸。
“你……”疯子!疯子!
它是真的感觉到了恐惧,不,是恐怖。
想跪地求饶,却尚未开口便已然化作了青烟,消失无垠。
看着面前的魇魔寸寸消散,顾厌生神情冰冷,冷笑一声,缓缓擦去了嘴角流出的血迹。
不论是谁,不能,窥视,她的秘密。
否则,死。
谁不行,花勉也不成,师尊,也不可以。
自损八百又如何!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魇魔后面,决不能让旁人知道。
“绝对不能。”她盘腿坐下来,怜惜的用衣摆擦拭着手中的冰蚕,眼中的红色慢慢消退,眼底的执拗却越来越深。
*
如芒刺背。
沈奉雪睁开眼睛,顿时吓了一跳。
他的修为已经消减至几乎于无,打坐修行对他而言已经毫无用处,更是越发像一个凡人一般,晚上需要睡眠。
本便是浅眠,睡得并不深沉,更何况身旁有人直勾勾的盯着他,想不醒过来难。
月光透过窗牗,室内不算黑暗,看到原来是阿厌,沈奉雪松了口气,原本已经汇聚灵力的手指顺势打算掐起法诀照亮屋室,却被一只手按住。
冷冰冰的,有些冻人。
“不要灯。”顾厌生收回手,依旧斜坐在床边,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夜色对于修真者而言的确没有什么障碍,灯也只是习惯而已,既然阿厌说不灯,沈奉雪也顺了她的意思。
只是仍觉得有些怪异。
“可是有什么心事想不开?”拥着衾被,倚在床头,青丝如瀑,夜色将沈奉雪衬的很是柔和。
顾厌生心尖软了,却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可以给为师说说么?”他温和的看着她,眼神澄澈:“说不定为师知道怎么办呢?”
他是真心实意当她是徒弟,深夜闯寝屋这般失礼的举动能容忍,不曾愠怒半分,而是问她是否有心事。
顾厌生鼻子就开始泛酸,他怎么这么好。
他怎么能这么好呢。
他要是不好,她就可以不在乎了。
“怎么了?”像小时候一样,沈奉雪伸手轻轻的揉上她的发顶,“是很私密的事情,不能给为师讲么?”
“师尊,你会不要我么?”她抿了下唇,继续道:“要是我做了错事。”
一般这样问,要不是已经做了错事,要不就是将要做错事。
沈奉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才认真道:“这要看错的程度,若是一些小事,自然犯不着你我师徒二人反目,但若是祸害苍生助纣为孽这般大错事,为师就要好好的惩罚你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贸然行事,误入歧途,明白么?”
顾厌生低下头,一副受的模样:“明白了。”
可是,她更怕的不是不要她,而是他也以那种眼光看她,像看一个怪物,一个垃圾。
哦,她本来就是怪物。
他那样看她,也是应该的。
他或许还会恶心,嫌恶,说不定怎么后悔收了这么个怪物,悔恨最后毁了他一世英名呢。
这次她杀了魇魔,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修真界不是人间界,各种能够洞晓人秘密的精魔鬼怪不在少数,她若是没有守住这个秘密……后果……顾厌生闭了闭眼,她还不如死了。
死在悬崖底下,死在乞丐堆里,死在斗兽场,若是早些死了,也不会有这些担忧了。
不,她不能死。
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活下去,况且她现在不仅活着,还活得光明正大,光明磊落。
把所有的可能性提前屠杀在摇篮里,就没有人能知道她的秘密了。
顾厌生想清楚之后,仰起头对沈奉雪灿灿的笑了一下,眼睛干净透彻。
沈奉雪微微一愣,而后好笑的摇了摇头,还是个孩子啊。
“师尊,最近修炼遇到了瓶颈,想下山去试炼看看能不能摸索到灵感,你有没有想要东西,徒儿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回来。”
沈奉雪轻笑:“你这才回来多久,又要下山试炼,真是片刻闲不住。”
顾厌生也笑:“师尊当年是修真界第一人,徒弟自然也不能逊色,不然会被人看贬的。”
沈奉雪不赞同,摇摇头道:“我当年是第一人,跟你逊不逊色有什么关系?你只需做好自己便看可,旁人的眼光无何须在意。”
他叹息一声:“为人师者,自然希望徒弟能争气上进,为师也不能免俗,但是更要记得勿忘初心,宁可平凡一些,快乐一些,也不能为了虚名而苛待自己。”
“这世上啊,最无用又最难摆脱的就是虚名了。”
他一生被虚名所累,深知此物弊病。
顾厌生认真头,“阿厌记得了,师尊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呢?”
沈奉雪认真的想了想,最后无奈的摊了摊手:“为师坐拥青隐,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是想要的。”
“哈,师尊你还会开玩笑啊。”
“为师讲的是事实。”
“认真认真。”
“那就带一壶好酒回来吧。”
若是回来的早,师徒两人还能共饮,若是晚些也无妨,刚好能祭拜他,倒是一举两得。
“就只带酒么?”
“其他的你若是想带,为师也没有阻止啊。”
……
许久未与沈奉雪如此亲切闲聊,顾厌生很是珍惜,两人一宿未眠,畅聊至东方熹微。
她真切的意识到,之前是她在刻意疏远,即便她修了无情道,师尊依旧是她的师尊,待她如初,从未变过,这认知让她安心。
更让她下定了决心。
从此,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无法回头。
沈奉雪千叮咛万嘱咐,时时导莫要剑走偏锋,时刻牢记初心,却仍旧没能阻止住她。
命运早已书就,而人们不过是照着演练罢了,你以为正在反抗命运,恰恰也正是命运本身。
作者有话要说: 越是在乎越是令人丧失理智,越是患得患失,疑神疑鬼,从而魔从心生,步步错。
之后的顾厌生就是彻彻底底的两面派了,毕竟之前还没做过什么坏事,算不得两面派。
黑化吧,阿厌!
黑化了就能抱的师尊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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