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知如何,便再没有见过花勉,那个羞赧又娇俏的少年很快被他们淡忘,顾厌生以为今后也不会再有交集,毕竟那日她亲耳听到花勤与花勉两人的对话,可是在之后她带领着青隐的弟子进入剑阁之后,萃华大会还须几日才正式开始时,在出了索离山之后,再次遇到了花勉。
剑阁位置偏北,气候比青隐要严寒不少,即便是夏日也没有多少暑气。剑阁处在浮云山之巅,山峰陡峭,山势蜿蜒,气势磅礴,比之太衍山多了几分凌厉,少了几分温润,山门宏伟壮阔,不愧是当今第一大宗门,但其实与青隐相比不相上下,毕竟青隐在百年前也是第一宗,只是青隐人丁零落,显得过于冷清,便少了些气势。
昔日的第一宗门,如今的三流小门派,此番参与萃华大会依旧很是惹人关注,毕竟往届的萃华大会都是青隐在主办。
倒是顾厌生等人毫不介意,坦坦荡荡,递上请柬,在一处单独的山峰院落里安顿下来。
趁着萃华大会还有几日才开始,顾厌生寻了借口,便自大门光明正大御剑离去,又暗自转了方向,向着索离山的方向而去。
索离山是一座秃山,山中没有草木,也没有水,连生物也没有,方圆百里皆是如此,当年在索离山一战,导致此处海水倒灌,湖泊逆流,天塌地陷,最终变成了如今模样。
来此之前她也是做足了功课,索离山几位金丹修士看守,又摆设什么阵法,从哪里最容易进去,她都几乎一清二楚,毕竟这些事情她的谢师叔知道不少,只说出了一二来,她也能推测出个三四五六来。
自乾坤袋中拿出一黑色幕离,边缘的纱布不过一尺,却是特殊材料炼制而成,是一件隐匿身形与气息的上品法器,戴上之后,即便是化神修为也未必能够察觉到端倪。
顾厌生戴上幕离,缓步绕过一个又一个阵法。
天空漆黑,不见星辰。
终于到达索离山内部的一处山崖,山崖之下便是被缚灵锁束缚住的魔尊夙夜。
竟然如此顺利就抵达此处。
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了。
不过她这却不是主要问题,她此刻更想知道他是不是被关押在此处。
她自一侧缓坡一步步走下山崖,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位白衣公子,翩翩若仙。
眉目清朗,宛若清风。
哪里有什么缚灵索,更哪有什么日日受罚的迹象。
此处不但有清泉,更有茅屋两三间,屋外甚至长了几棵碗口大小的桃花树,树下一石桌,几方石凳。
那白衣男子此时便倚躺在桃树枝干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拎着白玉酒瓶,姿态甚是悠闲。
一头长发又黑又直,未挽未束,在他脑后垂了一片。
哪里是什么人间炼狱,分明是世外桃源。
“阁下远道而来,可要歇歇脚?”
他侧目,看向顾厌生的方向,而那里分明一无所有。
被发现了也就没有了继续隐藏的必要。
顾厌生摘下幕离,现出身形,盯着他直言道:“你是谁?”
那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那青隐标志性的青色弟子服,才支起身子半坐在树上,笑道:“原来是青隐的弟子,你来此处作甚?”
“我来寻人。”顾厌生也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却不知你是不是。”
“哦,你倒是说说你要寻谁?”复躺在桃花枝干上,举起酒瓶往口中倒去,喝过了瘾,才道:“说不定我认识呢。”
“此人名夙夜。”她开口,“听说曾是魔尊,很是威风。”
他又笑起来:“怎么?崇拜他?”
“劝你还是不要这样。”他摇摇头,劝告的样子像极了长辈:“他可不是个乖孩子。”
那就是说,他不是夙夜了。
那他是谁?
顾厌生微微眯眸,“你认识?”
似乎关系还匪浅。
“认识认识。”他瞥了她一眼,认真道:“你跟他还真是像。”
顾厌生蹙眉。
“今夜没有月光,没有星斗,喝酒也失了几分雅致。”他晃晃手里的酒杯,笑道:“小友不如坐下好好聊聊,你我对饮几杯,讲故事怎么能不喝酒呢。”
他自树上翩然而下,墨发垂在身后,一袭白衣,但凡长得难看些便犹如黑夜厉鬼,但是他长得实在好看,但是又让人偏偏说不出好看在哪里。
五官怎么看都很平淡,合在一起,长在一张脸上,便让人觉得雅致而俊秀,气质又淡然洒脱,给人疏朗之感。
顾厌生直觉此人定然不是夙夜。
那他又会是谁?又为何在此处。
真正的夙夜在哪里。
世上流传的难道都是骗局。
太多问题了,她想弄明白,必然是要与面前之人好好聊聊。
夜风微凉,顾厌生坐在石桌一侧,冰蚕放在石桌上。
他自屋内拿出两个酒杯,一一满上,一只放在顾厌生面前,一只自己拿着,叹道:“许久未曾与人这般对饮了,甚是怀念。”
“你在这里多久了?”顾厌生问他。
她猜测他或许是这里看守夙夜的金丹修士,只是她如今不过筑基,不能知晓他的实力等级,不过想来也是不低,要在她之上。
在此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开辟灵泉,种植树木,搭建房屋,怎么都不像是暂居。
该是很久了吧。
“多久了?”他看着杯中的清酒,眼神极快的涣散了一下,“该是很久了。”
“有一百多年了吧。”
他举杯与她碰杯,一饮而尽,顾厌生也不犹豫,酒是好酒,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是桃花酒。
或许是他自己酿的。
他见她如此,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这么豪爽,继而笑的有几分疏狂:“来来来,再喝几杯。”
两人一来二去,倒是多了几分亲近,关系因此被拉的很近。
那巴掌大小的白玉酒瓶,看似能倒个两三杯就尽的模样,里面的酒水却是怎么也倒不完,看来也是一件法器。
许久无人对饮,向来独饮的他此时很是愉悦,修真之人只要不想醉酒那便醉不了,他却已然醉了几分,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你说你叫顾厌生?”他回忆往事笑的乐不可支,“我记得当年你说你要叫破喉咙。”
“最喜欢戏弄太衍山的那些小道士,非要人家面红耳赤才肯罢休。”
顾厌生哼了一声,将他手里的酒杯夺过来,道:“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再醉下去,她想问问题,他必然也是回答的错三落四,此时都已经前言不搭后语。
被夺了酒杯,他也不恼,依旧笑的开心:“你还是跟当年一样。”
他有些飘飘然,语气分不出是悲是喜:“自你摘下幕离,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你这混小子。”他似乎是想找出一个词来狠狠的骂一下,却奈何这方面的词汇量实在匮乏,只得道:“太顽劣了!”
他重复道:“太顽劣了。”
顾厌生便静静的坐在那里,目光清澈,半分醉意也无。
“这么多年了,你才想起来看我。”
“总是让我给你垫背,现在好了,闯了祸没人给你收尾了吧?”
他既委屈,又有些无奈,甚至还有几分心疼:“过的不是很好吧,我过得,还行。”
细细碎碎的话语,全都是关于另一个人。
顾厌生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悲怆,也想醉下去,甚至还想对他讲:“不要伤心,我过得也还行。”
太反常了。
这不像她。
她之前都不认识他。
她抑制住这种冲动,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清酒微晃,映出她微红的眼眶。
“被你如此念叨的人,肯定很幸福。”她蹙眉,为什么要说这些,她是要问问题的。
“你错了,他的痛苦,比我更甚。”他抬头看天,“沈奉雪还活着么?”
“活着。”她道。
还认识她师尊,身份更是令人迷惑。
“那就好,那就好。”
他安静了许久,复想到之前两人喝酒的缘由,有些失笑。
他寸寸的扫过她的眉眼,那么稚嫩,那么执拗,眼底那么冰冷。
眉眼不是当初,但是他不会认错。
自己的弟弟,他换做什么形态他也都会认得。
“你想知道什么?”他看向她,纵容:“随便问,若是我知道便告诉你。”
顾厌生却心中发涩:“竟这般好说话。”
他笑:“也并非对谁都如此,你我今日投缘。”
她终是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夙白。”他看向她:“按辈分,你还须得喊我一声师叔?”
他不太确定:“你如今是沈奉雪的徒弟吧?”
她点头。
原来是那“已经死了的”江夙白。
青隐称之为禁忌的江夙白。
“你为何在此?这里关押的,应该是魔尊夙夜。”
“夙夜啊。”他含笑看着她,却说出石破天惊之言:“他是我弟弟。”
他见她愣住,强调道:“亲的。”
“一颗魔蛋里出来的。”
她瞬间便想到:“所以你在替他受罚?”
“是替他,不过却并未受罚。”他给她展示自己的杰作:“你看这几棵桃树,再看这屋舍,还有泉水,哪里是受罚的模样。”
“不过是不能出去罢了,好在守在索离山的几位修士偶尔也会与我对饮几杯,陪我说说话,悄然遁世,不问炎凉,自闭桃源,也是快活。”
她回想刚进来之时,见到他躺在桃树上饮酒,的确是自得其乐。
这与沈奉雪倒是像,一个喜欢种种菜,做做饭,一个喜欢酿酿酒,种种树。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他拿过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顾厌生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哪个当年?”
“仙魔大战。”
“这个故事很多人都知晓,何必问我。”
“我想知道的不是那些表面,而是关于我师尊。”
他似笑非笑:“你师尊沈奉雪?”
“是,我想知道他的当年。”
他看了她良久,忍了又忍,终究嗤笑一声,骂了句他这辈子听过的最难听的话:“狗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