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尘没有放弃劝说陈维予,但是陈维予似乎铁了心不想听她的,虽然小姑娘没有和她争吵过,但是每次只要她提起认字的事情,小姑娘马上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借口出去玩,就是借口去做饭。折让殊尘很是无奈。
然后她去卖书的时候,就不带着陈维予了。她担心如果哪天陈维予不高兴了,可能会把字其实是她写的这件事告诉书铺的老板,这样她可能只能再换一个地方了。
这天她卖书回来,在陈玉山小院的门口,看到了那个小男孩。小男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脸上抹了很多黑灰。殊尘看看小院的门关着,便走到小男孩身边,问道:“你怎么了?”
小男孩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爹娘呢?”殊尘又问。
小男孩站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又坐下了——这让殊尘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拐卖小孩的大骗子。
“我住在那家客栈里,”殊尘指了指自己住的客栈,“我看见过你好多次了,你叫什么?”
小男孩再次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殊尘:???什么情况,我明明这么和蔼可亲,怎么还把别人吓跑了呢?
666在她的脑海里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殊尘满头雾水地回了客栈。陈维予不在房间里。她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看到陈维予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玩得很欢快,根本没看见她回来。殊尘摇摇头,继续抄书。
666:【宿主,你每天做重复的事情,不会觉得厌烦吗?】
殊尘:【厌烦有什么用,人总是要恰饭的。】
666又不说话了。
傍晚时分,陈维予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见殊尘还在抄书,放轻了脚步,去被子下面拿她的绣绷。
“维予,”殊尘回头看她,“你爹是秀才,你以后如果高嫁了,人家要你看账本,你怎么办呢?”
陈维予想了想:“二狗的娘不用看账本,二狗他爹会看的。”
殊尘笑笑,不再说话了。陈维予是个油盐不进的,不管她说什么,人家都不肯听呢。不知道如果哪天她爹死了,她会不会听她这个娘说的话。
次日殊尘从窗口又看见那个小男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次那小院的门没有关。殊尘看着陈玉山衣着光鲜地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不过看他穿得这么整齐,大概不会很快回来的,她便下楼走到街对面,再次站到小男孩的面前。
这次没等她开口,小男孩先抬起头看了看她。
“好巧,又遇到你了。”殊尘说道。、
小男孩没有躲,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娘家姓李,他们叫我李娘子,你叫什么?”殊尘经过反思,觉得自己大概比较急了,都没告诉对方她叫什么,对方又凭什么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呢?
小男孩闷声说道:“他们叫我大郎。”
殊尘:“……”这粗犷的起名方式听起来很耳熟嘛,是了,陈维予原来不是就叫大丫吗?
“大郎,大郎……”院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唤声,小男孩起身跑了回去,还回头看了殊尘一眼。片刻之后,他又走了出来,继续坐在门口。
小男孩沉默着。殊尘站在他旁边,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殊尘觉得腿酸,便准备回去。这时小男孩忽然开口道:“李娘子,你能不能……借我五十钱,我,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殊尘笑笑:“借钱可以考虑,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
小男孩抬起头:“我娘病了,我没钱给她买药。”
看着他满脸的恨意,殊尘点点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可是我听别人说,你爹是举人,他怎么会没钱给你娘看病?”
——没错,陈玉山已经是举人了,而且现在还是个小官,在府衙里做文书。
“我娘的出身不好,”小男孩说,“我娘不死,他怎么去求娶别的女人。”
殊尘有种遇到了知音的感觉:“你对我说这些,不怕我去告诉你爹吗?”
小男孩看着她:“我娘病的重,你去告诉他,我娘若早死一两天,也算少受谢罪;但是如果你帮我,我娘好起来,那我就有娘疼我了。”
“我帮你。”殊尘说。她摸了摸口袋,拿出一袋铜钱,数了五十个交给小男孩。小男孩立刻接过去,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草纸交给殊尘:“我会还给你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说着,他跑远了——大概,是去药铺了?
殊尘将草纸放进口袋,望着小男孩的背影:“希望你娘多活几天,贵客要来了呢。”
回到房间,她才打开那张草纸看。客栈老板的儿子对于女性认字这件事的态度非常不友好,这从某种态度上,也代表了附近这一片人家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如果她认字的事情传出去,大概会多很多麻烦吧。麻烦这种东西,还是越少越好。
草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陈大郎向陈维予的娘借铜钱五十月息一分半年内必还。
看来陈大郎早就打听过她了啊。殊尘随手将借条放进箱子里——她最近出门的时候,会把笔墨纸张都放进一个箱子锁起来。怕被人发现嘛,小心谨慎一点不是坏事。
不过陈大郎他娘是越来越不好了,她见到陈大郎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她开始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陈举人纳的那个花楼女子,怕是不行了。
——切,陈举人可是举人,她享了这几年的福也该知足了。
——等她死了,我去问问陈举人续不续弦。
——什么续弦?她一个花楼女,你以为陈举人是娶了她吗?有三书六聘吗?
——不管是妻是妾,儿子都几岁了,那么大都记事了吧?也不知后来的那个养不养的熟那小子……
……
这边是各种各样的议论声,而从陈举人老家那边,王氏和李二壮来到了府城。
李二壮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来府城,一进城门,他那一双眼睛已经不够用了。来来往往的人群,街边叫卖的小贩,酒楼里飘出来的诱人的香气……
他咽了咽口水,问王氏:“娘,姐夫会请咱们到这里吃饭吗?”
王氏的眼睛也黏在了这片繁华的景象上,听见儿子说话,没好气地说:“你姐夫做官了,现在是官老爷,要叫赏饭,知道吗?”
李二壮不服气:“我姐给他生了闺女呢,他都不请咱吃饭?”
王氏说起这事也来气:“死丫头片子,不争气的东西,她要是一胎得了儿子,咱们来也有些底气,现在只有一个丫头片子,万一陈秀才不认咱们……”
李二壮:“是陈举人,娘你别说错了。”
二人前几天收到了府城来的一封信。那信不知是谁送来的。李家没有人识字,李家也没有在府城的亲戚朋友,王氏以为是谁消遣自己,差点把信扔掉,李二壮却觉得送信要花钱的,那信封还很漂亮,看着也是值钱的,于是就拿着信,揣上两个鸡蛋,去找邻村的先生给自己读信了。
信上写着,王氏的女婿陈秀才考中了举人,如今在府城做了小官,就住在芦街和南沽街路口附近的一个小院里。
王氏和李二壮顿时就动起了心思。
他们的女婿/姐夫做官了!在府城有个院子!他们不知道文书是个多大的官,不过在他们看来,做了官那和普通老百姓就不一样了,手指缝里随便漏出来一点半点的,还不够他们吃香的喝辣的?然后他们合计了一晚上,决定去府城寻亲。
芦街和南沽街在府城都不是大街道,两人打听了许久才找到,找到了之后,又不知信上写的是哪个小院,于是在路上拦了人打听。
老婆快要病死的那个陈举人嘛!附近谁不知道他啊。那人很快就给两人指了路。不过听说陈举人的老婆快死了,两人心里犯嘀咕:殊尘说是出来找人了,莫非已经找到了,现在还生病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再怎么看不上殊尘,他们也知道,他们是因为殊尘才和陈家有了联系的,殊尘若是死了,又只留下了个丫头片子,等丫头片子出嫁了,他们和陈家,特别是陈举人的关系可就断了!
两人急匆匆来到陈玉山的小院外,急匆匆地叫门。
陈大郎听到有人敲门,出来开门。
“你是谁?”见到开门的是个小男孩,李二壮愣了愣,不是说这就是陈举人的家吗?怎么还有个男娃?“这是陈举人的家吗?”
“陈举人是我爹,你们找谁?”陈大郎问。
“你爹?”王氏尖叫,“你娘又是谁?好啊,我说我女婿好些年不回家,扔下我闺女独守空房,原来是被外面的狐狸精勾了去!让我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有这么大的本事!”
说着,她推开陈大郎冲进小院。陈大郎想拦她,但他比陈维予还小上一两岁呢,被王氏一把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他们奔着他娘的屋子就冲去了。
“救命啊,杀人了!有人私闯民宅了!”陈大郎知道自己拦不住那两个人,冲到街上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