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尘的脑子做出决定之前,她已经站起身,伸出了手。然而老婆婆只是一个踉跄,便自己稳住了。然后她扭头看着殊尘,露出一个没牙的笑容。殊尘收回手,重新坐下,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面。她有点后悔的。即便是还在现代的时候,她也不太敢去扶老人,毕竟她穷。这可是古代啊,她默默地提醒自己。
老婆婆自来熟地坐在她旁边看她和陈维予吃面,时不时瞄一眼她的包袱。
殊尘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放下筷子问道:“老婆婆,我这包袱有什么不妥吗?”
“你出门带着书。”老婆婆说。
殊尘看了一眼包袱下面有棱有角的一块,点点头:“我郎君是读书人。”
老婆婆:“可要去我家的书铺看一看?”
殊尘心说我又不买书去书铺干什么,转念一想问道:“婆婆的书铺收旧书吗?”
老婆婆:“……”
半个时辰后,殊尘站在老婆婆家的书铺里,包袱里少了几本书,多了一大包铜钱。她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够她打个驴的去府城,然后再找一个便宜的地方住十天半月的。算算还能剩下些,便顺便买了一点纸笔。
走出书铺,她问666:【这时候的书和文具这么值钱吗?】
666:【宿主,他们买书的价格偏低,所以卖给你笔墨纸张也算便宜了的。】
殊尘:【……】忽然想念自己在现代屯的那几箱子中性笔……
陈维予自然也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值多少钱的,不过她看到殊尘买了陈玉山的书,小声问殊尘:“娘,你怎么把爹的书卖了?爹回来不会生气吗?”
殊尘看她:“不卖了这个咱娘俩拿什么去府城?”
陈维予想了想:“不知道……”
殊尘摸摸她的头:“不知道就别想了,等以后有钱了,再买更好的给你爹不就好了?”
陈维予茫然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没亮,殊尘带着陈维予,坐上了去往府城的驴车,夜幕降临时,到了府城。
以前没来过,她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坐着驴车一天就到了,殊尘忽然有点疑惑,当初那十来个秀才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到差点全军覆没的?听说还是天黑了以后遇到的山匪,现在她一个白天就到了府城,那些秀才晚上是在野地里住的吗?
疑惑归疑惑,殊尘现在没时间想这些,天都黑了,再不赶紧找住处,等会儿要赶上宵禁了。
赶车的是个做小生意的商家,他们此次来为了进货的,殊尘给了钱,所以他就顺便带她来府城。此时见殊尘急匆匆的,想来是去找住处,便介绍了一家小客栈给她。据说价钱不贵,那一片也算安全。殊尘听了觉得还可以,便答应了。
到了地方,殊尘觉得那些并没有骗自己,这客栈的普通房间,价钱比她预计的还便宜些,当然,条件也更简陋些。房间里没有床,睡觉的地方铺的是干草。不过门上有门闩,安全性大概还是不错的。于是出示了路引后,她便带着陈维予住了下来。
陈维予睡得不□□稳,翻来覆去的,还把殊尘吵醒了几次。
第四次被吵醒后,殊尘揪着小姑娘问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陈维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爹呢?我爹呢?”
问了好一会儿,殊尘才发现,陈维予以为到了府城就能见到陈玉山。她只好对小姑娘解释,你爹好几年没回家了,信也没送回来一封,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你爹在哪里,只是他当初是来府城,我们就先来府城问问,你别抱太大的希望,我们慢慢找,等到猴年马月可能也就找到了。
殊尘不知道陈维予有没有听懂她的话,不过陈维予终于不再翻来覆去,她坐了一整天没有减震的车也腰酸背痛,便也睡了。
到了白天,殊尘也没出去,她找店家借了一块还算平整的板子,铺在地上准备抄书。
她这几天一直在想到她要拿什么养活自己和陈维予。她忽然发现自己到了古代似乎什么也不会做。回想前面那些世界,她忽然生出了危机感。之前的任务,原主的身份都不算低,虽然没做过公主啊娘娘啊什么的,但至少都是衣食无忧的,她也就忽略了赚钱的事情。于是眼下这个任务里,她就被钱难住了。
原主似乎可以靠绣花和织布养活一家子,但她是没钱买一架织布机的,而且她也不想绣花,虽然听起来很文艺,但是长年累月低着头,她怕是要年纪轻轻就驼背了。更何况如果想要卖出高价,她总要先买回来优质的绣布和绣线……她没钱。
好在在县城的时候,她随手带着的那几本书给了她一点灵感——她可以抄书啊!听书铺老板的意思,现在那些大书坊是有活字印刷的,但是只有发行量很大的书才会用这种方法,他们小书铺除了去找大书坊买印刷本,其他的只能靠手抄,手抄本也是很值钱的呢。
殊尘刚刚准备好笔墨,666便出来泼冷水:【宿主,在古代抄书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的要求很高的,首先你的毛笔字要写得好看……】
然后殊尘写了几个字以后,666不说话了。它突然觉得,它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宿主,比如上个世界她冷不丁地自杀了两次,差点把它吓到数据混乱。
殊尘:【我没觉得简单,我只是觉得可以试试。】话是这么说,但她笔下的字,并不比她卖出去的那几本书上的字丑。
陈维予趴在殊尘旁边,脑袋快要伸到纸面上了:“娘!你居然会写字!”
殊尘戳戳她的脑袋,让她别挡着自己的视线:“嗯,会一点点,你是秀才的闺女,你要不要也学学?”
陈维予摇头:“奶奶说我是闺女,学这个没用。”
殊尘嗤之以鼻:“你信她的话?你奶奶还要卖了你呢。”
陈维予瑟缩了一下,还是说:“是姥姥想卖我。”
殊尘忽然觉得自己和陈维予之间大概有一点隔阂,很难逾越的那一种。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她觉得有必要先试探一下陈维予的态度。
“维予,”殊尘放下毛笔,严肃地问道:“如果我们找不到你爹,怎么办?”
陈维予茫然:“怎么会找不到爹?”
殊尘说:“我们不知道你爹在哪里,他这几年连信都没有送回去。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
陈维予有些慌张:“娘不是说爹爹一定活着吗?”
“我如果不说你爹一定活着,是拦不住你姥姥卖你的。”
陈维予愣住了。她缩到墙角里,用手拍着自己的小脑瓜,口中念念有词。殊尘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不是很想知道,索性放小姑娘自己去思考,她拿起笔,继续抄书。
说是抄书,其实她是对着666给她的电子书抄的,在不涉及到作弊的情况下,666的电子书库里面,公版书是免费开放的。殊尘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用到这个书库,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抄了几天以后,殊尘抄完了一本,向客栈老板打听了一下附近的书铺,便带着陈维予出门了。
第一次逛府城的街,陈维予很兴奋,要不是殊尘紧紧拉着她,大概早就跑丢了。
府城比县城更加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小摊贩高声叫卖。陈维予盯着一个卖麦芽糖的,几乎流下口水。殊尘摸了摸钱袋子,过去买了一小包,拿出一小块递给陈维予。陈维予高兴地接过去,不太舍得吃,只隔一会儿舔一下解馋。
快走到客栈老板说的地方时,殊尘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陈维予:“要是有人问你书是谁抄的,你就说不知道。”
陈维予不解:“为什么?”
“你先记着,有时间慢慢跟你说——你如果说漏了嘴,咱们就没饭吃了,记住了吗?”
陈维予没听懂,依旧乖乖点头:“我记住了。”
因为殊尘没有听说过这个朝代,所以也不知道这时对女子的限制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虽然从她可以拿到路引来府城和县城的面摊老板娘可以抛头露面做生意来看,女人还是有一定的自由的,但是原主一辈子都是不认字的,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女人是否可以识字这种事情。
当然,张氏不让陈维予认字这件事,殊尘没有放在心上。她遇到系统之前的二十一世纪,还有很多人认为女人读书没有用呢,封建社会嘛,有这种想法就更加正常了。她现在担心的是,如果书铺的人知道书是她抄的,会不会不收——万一文人们觉得看女人抄的书是一种耻辱怎么办?
殊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一家书铺根本没让她进门,第二家书铺见她拿出东西便摇头,连问都没问一句;问到第三家,老板接过去翻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但忽又抬起头,看着殊尘问道:“这是谁抄的?”
殊尘礼貌地微笑道:“我郎君是读书人,准备乡试。我会做些针线却不精致,恐怕难以为继。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便是郎君耽误些许时间,也是无法了。”
老板果然露出同情之色:“唉,我当年也是屡试不第,好在家中有些产业,还能开个书铺……”
老板说着同情的话,给殊尘算了个中等的价钱。殊尘拿了钱,又买些纸张准备带回去。
她正准备离开时,666忽然说道:【宿主,陈玉山在你右手边15米的地方。】
殊尘:【什么?他怎么还没死?】
666:【……宿主忘了吗,原主死后陈玉山还守孝一年,现在的时间点,他当然还活着。】
殊尘:【哦,我知道,我只是在表达一个美好的愿望。】
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