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出行,李白把备下的衣物送了过来,只不过却和赵年想象的截然不同。
“这颜色,会不会太惹眼了?”桃粉色的袍子,张扬艳美。赵年面有难色,消化了半天,不敢伸手。
唐朝女子爱着男装,为了凸显自己的个性,没少在款式颜色上绞尽脑汁。虽然穿着男装,却并不是真的想要被人误以为是男子,她们所追求的是一种独特的美,女子的娇柔与男子的英气杂糅一体的冲突感所造成的视觉上的惊艳。简而言之,便是虽精心打扮三小时,又想让见者产生一种随性穿搭的错觉,继而让人由衷感慨,真正的美人,哪怕穿了一身汉子衣袍,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这件衣服虽说是男装,实际上却是不择不扣的女款,是个性独特的时髦小娘子的首选。
李白没察觉赵年的异样,不予余力展现着他的直男审美,推销这件衣服。
“这颜色最衬肤白,很适合阿年。”
赵年平日里打扮过于朴素,没有时下女子的娇丽活泼,这次出门,李白以兄长之名,有责任照管她的衣食住行,这衣,便是首当其冲之务。
他,是认真的吗?赵年内心崩溃地看着李白,双手默默背在身后,全身心都在抗拒着。
“我也没有很黑的,这几日太阳毒,我都躲着了。”赵年小声说道。
“阿年说什么?”李白没听清。
“没有。”赵年没精打采答道。
“快去试试大小。”李白强行把袍子塞给了赵年,声音无比柔和亲切,眼里尽是慈爱的光芒。
赵年双手捧着衣服,心头沉甸甸的。
她在衣着方面,向来推崇舒适简单。这突然来一记凶猛的,让向来习惯黑灰白的赵年,遭受了暴击,半天缓不过神来。
心理建设了许久,始终难以接受,赵年踌躇着,婉言道。
“这袍子真是美,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款式呢,诶,不过出门在外,要是我总惦记着打扮,会耽搁行程的。”赵年换了一口气,在李白开口之前,下意识抢先补充道,“穿男装,是为了途中行事便利,还是不宜高调的。”
阿年见到衣袍时,眼中分明是喜爱的,为了行路方便,却要放弃爱美之心?
李白耐心劝导着,“你毕竟是女子,不能太委屈了。况且这衣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美的郎君穿得比这花俏的也不在少数。”
委屈什么?
赵年有些头疼,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委屈是从何而来的。然而此刻,赵年却感受到了,不被理解的憋屈。
她双腿发虚,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茶,稳住了心神,这才试探地问道,“你喜欢这颜色?”
“自然。”
“你不是喜欢白色吗?”赵年看着李白,只感不可理喻道。转念一想,突然灵光一动,双眼炽热地望着李白,道。
“是了,你穿着一定更好看,不如去试试?换一种款式,也是换一种心情的。”
李白一怔,不知对方何有此问,歪着头看着赵年,观察着赵年,时而低落,时而窃喜,不懂对方的情绪为何突然起伏不定的。
“阿年,你我身形不同的。”爱美之心,人人都是有的,李白喜欢世界一切美丽的事物,这些华丽的衣袍,他也喜欢,喜欢看别人穿着。
对了,这些衣服是照着自己的尺寸裁制的。赵年苦恼万分,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内心茫然,不知所措。
李白微微蹙着眉,不解地看着赵年,“阿年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赵年挣扎了片刻,双手捂着脸说道,“我感觉呐,我不太适合这个颜色。”
在李白看来,只要喜欢,便足矣,所以从没考虑过适不适合。而赵年却道,不适合,以此放弃心之所爱,这岂不可惜?
“阿年不是喜欢的吗?”李白望着赵年,反问道。
赵年神色懵然,不明所以。
她什么时候说喜欢了?
阿年不喜欢?
俩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空气似乎凝滞了。这时,卢月和赵蕤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僵局。
“阿年的衣物,我早备下了。”
卢月捧着一袭寻常男子所穿的苍色窄袖长袍,简单质朴,正合赵年的心意。
“月姨,赵叔。”赵年站起身来,看着俩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卢月徐徐走来,浅笑着说道,“你随我来试衣吧,若是哪里不合身的,还来得及改的。”
赵年点点头,硬着头皮,不去看李白,似是逃窜一般,快步跟着卢月进了里屋,徒留下赵蕤与李白,还有孤零零躺在桌上的袍衫。
李白在旁瞧着,两两相较之下,自然是明白了,方才赵年见到自己备下的袍衫,眼中的异彩哪里是欢喜,分明是惊恐。
看着紧闭的门,李白幽怨无比,默默捧起他精挑细选的衣袍。
分明它更好看。
“先生,你说说,究竟是哪一件好?”李白看着赵蕤,闷闷不乐地问道。
赵蕤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答道,“自是你师娘一针一线所制的袍子好。”说这话时,他刻意提高了音量,唯恐何人听不见似的,李白看在眼中,更是憋屈了。若非袍子太小,恨不得立即穿上,为其正名。
“先生是认真的吗?”李白不死心,凑近了赵蕤,压低声音问道。
“太白,这衣袍是太引人注目了。”
“有什么不好的吗?”李白不理解赵蕤和赵年在顾虑什么。
赵蕤拍了拍李白的肩头,语重心长道。
“我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喜好,你还是先收起来吧,太晃眼了,我头疼。”
话已至此,李白也不得不把袍子叠好,重新放回包袱里,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辩白了两句。
“先生不知道,这款式在长安正是紧俏着呢。”
赵蕤捋须,颔首着,以做回应。
“阿年也该学着打扮,和时下小娘子一样游玩享乐。”李白又道。
赵蕤表情未变,余光觑着对方,“你说得有理,不过此次下山,你万不可领阿年去些风月之所,否则你师娘与你拼命,我也爱莫能助。”
“我是指诗会,赏花宴,蹴鞠赛,先生切莫误会。”
“你有数就好,她们出来了。”
李白立即坐正,抬眼望去。
赵年从里屋走出,一身苍色袍子加身,脚着一双黑色长靿靴,头发绾成男子的发髻,配上卢月画得剑眉,步履轻盈,虽说身材瘦弱了些,仍有几分飒爽。小郎君形象,不同以往,让李白眼前一亮。
“阿年,你这一身穿着,恐怕别人都要以为你我是兄弟的。”原打算在外以兄妹相称,这下子,说是兄妹也要有人相信呐。
虽说朴实稳重的模样也挺顺眼的,李白却更喜欢张狂的美少年,第一时间投了负数票,以寄望能够扭转败局。
赵年抿着嘴,看着李白手边的包袱,心道,他莫不是因为衣服,这才拐着弯来说她像男人?
想了想,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胡说,哪有我这么柔弱的小郎君。”
李白默默盯着赵年,过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这妆容,说是跑江湖的汉子也不为过了。”这眉毛,这肤色,不过为了行走方便穿男装,至于如此逼真吗?
赵年气鼓鼓地瞪着李白,“你这是在报复。”
李白抱着双臂,不急不慢说道,“你若不信,我们可以以此对赌。”
“赌就赌,我还怕你不成。”赵年胸有成竹地说道。开什么玩笑,在性别的问题上,她怎么能畏缩。
李白看似不忍地摇了摇头,却并不准备轻易翻篇,嘴角微弯道。
“就赌我们下山遇见的第一个人,看他能不能认出你的身份。”
“可以。”
“不得暗示,更不得露出女儿之态。”
“没问题。”赵年冷哼一笑,豪迈地一甩衣袖,道。
观战许久,觉得颇有趣味,卢月不由出声提醒道,“何为赌注呢?”
赵年倒是没有想过这茬儿,她就是一时兴起,经卢月一问,倒是有些苦恼。赌什么好呢,最好是能戏弄李白一回,逗逗他,省得他没事老爱调侃自己。
“不如这样,输的一方,写一封赞扬对方的书信,要写满五页纸,如何?”兴许,因为这个小赌局,她就要名留千史,成为李白之友。赵年不住地窃笑着。
书信?还必须得写赞美之词?李白想起赵年的字迹,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乐意呀?”赵年见状,颇为得意道。
“不,就依阿年的。”你的字,也确实应该好好练练了。
赵年闻言,激动得不能自己,拉着李白的手,再三强调着。
“说好了哦,只能写好话,要把我夸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李白顿时被赵年逗笑了,咬着牙露出凶狠之色,用力揉了揉赵年的发髻,说道。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阿年,我们的赌约还未见分晓呢,若是你输了,可得记着今日之言。”
输?不存在的。她往人前一站,就是活生生一个少女。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赵年伸出一个拳头,用神色示意李白,随着俩人利索地击拳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