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
除了宁小玉安安静静地捧碗小口吃饭外,剩下的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空中偶然交汇的视线,也都在下一刻飞速转开,投向另一方。
阮卿:“……”
南离:“……”
尴尬的氛围一点点加深。
细细一看,二人眼底都不约而同挂着或轻或重的青黑,可想昨晚都没休息好。
等到小孩子吃饱,跑去一旁独自玩耍时。
他们才终于
“我来收拾吧。”x2
见状两人再次沉默,又过了一会儿
“还是我来吧。”x2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语,只不过这次阮卿已经伸手准备快速拿走碗筷,但没想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好巧不巧,她的手上好落在南离受伤,也刚好看见了昨天……咬的牙印。
阮卿头一次尴尬自己的眼尖,她蹭地一下收回手,像火烧着了一样把手背在身后。
“那个,那个,那就有劳师兄了。”少女看着脚尖扭捏说道,虽然明知道这样很不争气,但她就是管不住此时内心的紧张,砰砰跳到她本人都害怕。
明明加上上辈子都好几百岁了,怎么还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一样。
阮卿一边谴责着自己的没骨气,一边默念清心咒,企图将心中那一只,啊不,一群乱撞的小鹿都抓回来,关起来。
“无妨,都是小事,师妹怎么今早没有练剑?”南离眼眸低垂,动作迅速整理着桌面,端的是一片温柔,霁月清风,跟阮卿的慌乱比起来,简直镇定过了头。
但只有隐藏在长袖下微攥的手掌知道,那种肌肤相触的灼热依旧停留在指尖,未曾消散。
看着对方现在的“平淡”模样,阮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你就真正一点都不放在心里吗?你是不在意这件事?还是根本不在意我?
她又重新钻起了听起来很莫名其妙的牛角尖。
但这种话肯定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最起码不能现在说,因为说了也只是徒增尴尬。
阮卿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所有复杂情绪,一转眼的功夫,她又是之前那个笑得没心没肺逇小姑娘,“就是想今早偷个懒嘛,师兄可不要向我师尊告状,要是之后他知道了,肯定又要训我不求上进。”
“说什么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不积极练剑的剑修那都不是好剑修”
“云尧道君还会这么说?”
“啊呀,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他就是老盯着我。总而言之,师兄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跟他告状,你要是跟他说了,我就三天都不理你。”
阮卿比了个三的姿势,恶狠狠威胁道。
“那听起来确实很吓人,卿卿都要三天不理我。”已经收拾好桌子的南离极为自然顺着话语接了下去,害怕般长吸了一口气。
“所以说,师兄就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不早起练剑了,我告诉你,我可是天底下最最最小心眼的人,记仇的本事谁都比不过。”
“那天底下最最最小心眼的人,你能不能等会帮我把房间再清理一番呢?”
“哼,我考虑一下吧。”
“对了,我想了一下,其实云尧道君说的也有道理,修行这种事一日都不可以懈怠,基础功……”南离含笑开口,但还没等他说完,便被不耐烦继续听说教的少女推了出去,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去洗碗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可以。”阮卿将人赶去厨房,又飞快关上门,倚在门上,双手捂着脸,长呼了一口气,又无声笑了起来。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那个牙印,默契将话题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面,看起来跟往常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只有二人心中清楚,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南离仔细清洗着碗碟,即使知道只要一找到离开方法他就会离开,可是对于现在手中的每一件事,他仍然做得极其认真,做到尽可能最好。
这个小院里的东西也是他和师妹一点点添置起来了。
南离看着手腕上的牙印,又不自觉发起了呆,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明明储物袋里有着最好的去疤痕药物,轻轻一抹,连陈年旧伤都可以逐渐消除,更别说这点小小伤口了,可他就是……没想去掉。
他薄唇紧抿,将手中最后一个碟子清洗好归置整齐后,静静走到院中,看着小院内师妹练剑的样子以及耳畔传来的此时还是小孩子的宁师妹的鼓掌欢笑声。
内心中是久违的宁静。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是设想过会有这样平静的生活,南离缓缓闭上眼睛,突然间……他也有点舍不得了,舍不得这种不需要考虑任何事的放松。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梦到那个……无数个夜晚萦绕在心头的噩梦。
接下来的一段时光过的平静无比,除了阮卿到城里偶然听见的异闻外,再无任何波澜。
她挑选着小孩子需要吃的蔬菜,对一旁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的李家公子事件置若罔闻。
“诶,你听说了吗?那李家公子和几个仆人死的吓死个人。”
“听说连尸骨都不齐全。”
“何止是不齐全,那天早上我偶然路过,整个庄子里都是哭喊哀嚎,仆人都往外冲,直嚷嚷闹鬼了。”
“闹鬼?”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就算杀人,也没有这样的,我跟你们说,这李家说不让外传,但里面的许多人都被吓坏了,根本拦不住。”
“说是死的几个人大都只剩了一张皮,眼睛都还直勾勾望着房顶,尤其是李公子,骨头就白森森摆在一旁,看起来像被活活吃掉的。”
“那李府现在到处请修士做法呢,府里的不顶用,府外的总要再找吧。”
李府的事情在这个很少出恶性案件的小地方激起了一阵浪潮,鬼怪,安州主城的大户人家,吃人,几件被蒙上一层恐怖色彩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后,迅速成了大街小巷的谈资。
几乎男女老少都在议论。
有唏嘘不已的,有害怕鬼怪奸佞再出来作恶的,也有那……拍手称快的。
离阮卿最近,也是最先开口的中年男子对于其他人畏惧的神情不屑吐了口唾沫,“你们怕什么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这就是那李府作恶太多,鬼怪才找上了门,要我说杀得好!!!”
“你怎么就知道鬼怪不伤其他人?”围观的人提出质疑。
“我怎么知道?”男子目光环绕着所有人,冷笑了出来,“你们在这里不清楚,我从安州最繁华的地方回来岂能不知?那李老爷夫妇说是善人,可生出来的儿子却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连狗都会仗势欺人。”
“李公子平日作恶多端,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不仅祸害,还要让他手下的人祸害,完事一张草席,一具尸体,他们家又与安州知府关系紧密,被害者更是无处可以伸冤。”
“可怜李府?还不如可怜那些被那堆畜生害死的无辜姑娘,无辜百姓。”
“要我说,这才是苍天有眼,不论凶手是鬼怪还是什么,都杀的好!!!!”
“杀的好!!!”
“杀的好!!!”
“简直大快人心!!”
听完男子讲述,几乎所有人都群情激奋起来,要是那堆人尸体在这里,恐怕都恨不得再上前吐口唾沫,这种畜生死了才是造福百姓。
中年男子听着周围人谩骂,眼底是一片痛快,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却与邻居关系亲密,邻居家有个小女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也跟着亲生没什么区别。
没曾想一次出门便被那李府的畜生看到掳了去,等到他们寻着时人也就剩了一口气,当晚女孩就断气了,这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想将对方千刀万剐。
写了无数状子,都无人理会,反而到最后所有东西都到了李府手中,他反而和邻家开始四处逃命。
好巧那李小畜生也来到这里,还想娶亲,呸!男子原本准备找个机会就算搭上命也要替邻家女儿报仇。但报应啊,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小畜生不等他动手就死了,还死得凄惨无比,听说就剩皮和白骨了。
这种去了地府恐怕都是要被投胎为牲畜的。
中年男子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仰天狂笑了几声,转身离去。
目睹了一切的阮卿则是继续安静挑选着果蔬,自始至终,对身旁真真假假的谈资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老板,卷心菜多少钱?”她问道。
这件事查了许久,除了增添恐慌外,再一无所获,反而李公子的畜生事迹和李府的伪善面孔越传越烈,就算李府反应过来想要制止,也早已来不及。
反而夜夜又有人来他们大门前泼金水。
特别当安州知府因贪污被抓,朝廷换了一位知府治理安州时,以李府为首的几乎人家的好日子也到了头,罪责被挨个细数,鲜血几乎要将来年的菜市口染得通红。
据说这位知府极为年轻,是他们本地云家的女婿,当年和云小姐的事情闹得也是沸沸扬扬,但最后这对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
当然这都是等阮卿离开后很久的事情了,现在的她挎着小菜篮,穿梭于各种小摊前。
阮卿:深藏功与名。
风声传的很远,即使是待在小院内修炼的南离都有所耳闻,对此他只是微微蹙眉,没有再说什么。
“我还以为师兄也想去一探究竟呢。”阮卿坐在一旁,亲昵笑道,他们又恢复了最开始的相处方式。
“真相既已成定局,我再去也没什么用了。”
“可是鬼怪……”
“冥冥之中自有决断,既然已经做了孽,我总不能拦着受害人去讨苦果。”南离对这件事倒没有什么报仇之人过于狠辣的古板迂腐,反而觉得手刃仇敌对那些无辜丧命者才是种解脱。
只要不牵连其他无辜者,他便不会理会。
人皆有七情六欲,劝别人谅解杀人凶手的事情,南离觉得自己干不出。
更何况,他也偶然出去了一趟,发现此处已再无怨灵气息,除了覆在李家的薄薄一层,其他地方早已消失殆尽。
“我就知道师兄跟我想的一样。”阮卿笑眯眯将编好的花环套到对方头上,在南离反应过来之前做了个鬼脸,扭头就跑。
“阮卿!!!!!”
一眨眼,时间就来到了一个月最后一天,阮卿也在夜晚来临之前,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啼血蛊,那是她每天都会告诉宁小玉的“礼物”。
“这是?”
小孩子抱着匣子,抚摸着上面花纹好奇道。
“是可以让你在未来做想做的事情的时候,轻松一点的东西。”阮卿捏着对方脸上稍稍长出来的奶膘,眼眸弯成月牙。
“我想做的事情。”宁小玉低声重复了几下,觉得有些犹疑,“报仇可以吗?”她抬起头怔怔问道,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向阮卿展现出有关过往的恨意。
“嘘。”阮卿食指抵唇,在小孩子震惊的目光中,弯腰低语,“臭丫头,别装了,我可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东西使用方法我在匣子内下了一道禁制,只要你打开,将血滴进去,里面的使用方法就会自动出现在你脑海中。”
“现在别打开,要等到我们……”
“你要离开了吗?”宁小玉抱紧匣子,小声问道。
阮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好好长大吧,小玉。”少女认真道,“我们未来会再见的。”
“未来?”
“是的,未来的你可没有现在这么乖。”
“那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未来的我了。”宁小玉没有关注未来她们如何相遇,而是极其在意对方未来会不会讨厌她,听到不乖,她闷闷不乐低下头。
“嗯……”阮卿托着下巴,假装思考,在小孩子愈加紧张,感觉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中慢悠悠道,“虽然未来的宁小玉有点粘人,但她还是我喜欢的好孩子,跟现在一样的好孩子。”
某个好孩子瞬间破涕而笑。
“而且……有人来找你了,小玉。”
“有人来找我?”宁小玉愣愣道,还会有谁找她呢,她想不到。
“他来了。”
阮卿感受到随风而来的剧烈妖气,缓缓眯起眼睛。与此同时,正在打坐修行的南离也猛地向外望去,眼神凌冽。
二人都对这个陌生来客充满戒备。
不同的是,前者心中早有估量,后者则完全陷入了备战状态。
基本是眨眼的功夫,两道寒光闪过,他们同时出剑,甚至阮卿的剑要更快一些。
另一边,是九条蓬松巨大的尾巴,夹杂着可以将人撕裂的罡风,铺面而来。
可就在两者接触的刹那,天旋地转,周围的气息迅速逆转,南离手中的最后一张传送符被启动,光芒瞬间便将两人包裹在其中,下一刻消失不见。
除了因打斗产生的狼藉,再无一丝能寻得二人的痕迹。
终于现身的胡九:“嗯?”
藏起匣子在原地痴痴等待的宁小玉:“未来吗?”
直到光芒消散,阮卿和南离也重新落地,他们睁开眼睛,发现正是秘境的门口,只是此时秘境大门已经彻底关闭。
阮卿:“……”为什么她来了一趟,除了发现自己身体里有东西,给小孩子送温暖外,再什么都没有得到?
南离:“……”所以他们到底消失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