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惊醒二人的是门外传来的一阵敲门声。
南离在将所有东西都检查完,有理有序放进储物袋后,才去开门。他和阮卿疑惑对视一眼,对这会来的人颇为诧异。
门一打开,便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阮卿见状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准备直接关门,结果被对方用脚抵住,半边身子飞快挤了进来,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
双方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对峙。南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知晓这是谁也不愿意主动开口,便只能苦笑揉着额角,率先出来当和事佬,“初和,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便不能来吗?”这毫不客气的反问使得和事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对方在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反应过来语气有问题,便又重新闭上嘴,安静盯着地面。
“来是能来,就是我这不欢迎你。”阮卿轻嗤一声,不耐烦将师兄拉到身后,冲面前这个明显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家伙下了逐客令。
“·······”阮初和固执立于原地,没有反驳也没说要走,只是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路中间,快要将地看出一朵花来。
“所以说小少爷您来这到底有何贵干,平时不是看我一眼都觉得烦吗?这会怎么跑过来了。”少女被挡得烦躁,骂又不管用,打又有师兄在,这臭小子是今天纯粹来破坏自己好心情的吧。
她恨不得将对方一脚踹飞。
就在阮卿处于一种爆发边缘,准备直接将人“请”出去时,她听到了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呢喃,“恭喜你。”
然后就是身后仿佛有什么追着,三步并作两步离开的迅速。
嗯???臭小子今天吃错药了
她一脸莫名其妙盯着对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步伐,不解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或许真的是想要恭喜卿卿吧。”南离即使也一头雾水,但他看着姐弟中有一方的软化,还是欣慰笑了笑,“我记得初和和你小时候关系不错。”
“·····”
“关系不错吗?”阮卿自嘲抬眼向某一处望去,神色冷淡,“可那也是当年了。”
她其实内心也说不清对阮初和是什么样的感情,在师兄还没有到来时,整座峰其实算是她和对方相依为命。
毕竟孔阳道君心中只有阮念,其他人,即使是阮初和,也都是不被重视的外人。
半大的孩子最容易互相依赖,甚至他们一度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才是最为亲密的存在,只可惜这份亲近来得快去的也快,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阮念身体的康复戛然而止。
就连阮卿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曾经和视为血脉至亲的存在闹翻的。
多年后,也只记得对方伤人到可以戳破心肺的话语。即使阮初和前世到最后似乎是为了自己而死,这份情感终究也回不来了。
互相放过,才是最好。我不想算计你,你也没必要转头回望。
她沉沉望着树后依稀可见的人影,拉着师兄便转身离开。
微风中传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叹息。
夜色渐浓,阮卿最后是被师兄亲自送到云尧道君手上的,看着对面依依不舍中又夹杂着鼓励的欣慰目光。
“……”
她总有一种父母送自家不听话孩子上学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不听话孩子低着头乖乖跟在师尊身后。
“今日已晚,拜师礼便挪到明日,你今晚先好好休息吧,房间是东边的那一排,看你选择。”云尧道君此时白衣乌发,立于长廊,晚风扬起他的衣袂,更觉仙人之姿。
他摩挲着手中的佩剑,只淡淡嘱咐了一句,便随即转身离去,可视线却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在少女头顶处微微停留了一下,若有所思。
“弟子知晓。”阮卿行完礼,在对方彻底消失在拐角后,才不解向头顶摸去,在触摸到师兄送的那根玉簪后眼底的疑惑愈加浓郁。
“是有什么问题吗?”她自言自语将簪子拔下,放在手中仔细打量,似是疑问,又似是回答,“但这是师兄送我的东西,不可能啊。”
即使对方目光停留的时间十分短暂,但对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云尧道君的阮卿而言,这种不自觉的停留已经算得上是刻意了。
她带着疑惑与茫然的混合产物,走进自己现在乃至未来很长时间的住所。
一夜安稳。
*****
第二日
阮卿站在玉京峰主殿中央,看着殿内的装饰和摆放,目光复杂中又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剑修原来都是这么简朴的吗?难不成她今后也要过这样清心寡欲的扎心生活?
曾经喝最烈的酒,吃最贵的饭,与各界竞豪奢的魔尊一时间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百感交集,知道的是她拜如今声名在外的道君为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到了哪个穷······风雅之处。
光秃秃的一片,跟住在洞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几张桌子,几把椅子,连用来招呼人的茶杯都是最普通的陶制,仔细一瞧,有些地方还沾惹着灰尘。
该不会是今天才用吧。
阮卿脑海中突然迸发出这个想法,她看着上方的穷鬼,啊不,她清冷孤傲的师尊。对视三秒后,安静跪了下来,将茶举过头顶,进行拜师礼。
希望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此时大逆不道的想法,毕竟有些东西还是要迎难而上。
既然做师父的节俭,她这个做徒弟的自然要主动往另一面发展一下,她越轻裘快马,炮龙烹凤,岂不是越能衬托出道君的坚守本心,独一无二。
她果然是一颗真心向师尊的好徒弟。
某个跪在下方等待主座之人发话的少女喜滋滋想到。
其实她想得没错,玉京峰往日里除了掌门基本就没有人愿意来这里看云尧道君的冷脸,就算有愿意来的,也是直接到寝室去找,不来这正殿磨蹭客气。
是以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踏入了。
而丝毫不了解徒弟脑中正在想什么的云尧道君安静喝了这杯师徒茶,垂眸凝望了半响,清冷的声音才徐徐响起,“在玉京峰只要不违背世间道义,所做所言我皆不管。”
“那若违背呢?”
“若违背。”上方沉吟片刻,再度开口时,原本的清冷已然夹杂了别的东西,凛冽剑气于空中盘旋,“必当清理门户。”
“天涯海角,我绝不容。”
“弟子明白。”阮卿感受着空中若有若无的震慑力与杀气,将所有的胡思乱想收敛,恭敬叩首回复。
如此,拜师礼才成。
她缓缓整理好衣裳,从地上站起,即使眉眼低垂,看似温和,但骨子里的桀骜与洒脱却是遮掩不住的。
云尧道君从主座仅仅看了一眼便知皮相下的本质,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好心情勾了勾唇角,原本冷清的眸子也多了几分笑意,过于墨守成规和固执守礼,可不是他们剑修的风格。
只要有实力,自信也好,自负也罢,剑道终究是他们的世界。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告诉徒弟一个道理。
云尧道君看着面前少女松松散散绾着的秀发,思索半响,在组织成他认为合理的语言后,才缓缓开口,“你头上的簪子可是南离所赠?”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是,师尊是怎么知道的?”阮卿轻声问道,对方奇怪的态度终究勾起了她对这个簪子的疑问,“是有什么不对吗?”她的手下意识垂在两侧紧了又紧。
“没有问题,只是好奇。”
“啊?”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的阮卿刹那间也有些茫然,她嘴巴微张,还未消散的诧异就这样倒映在对方幽深的瞳孔中。
他猜得果然没错。云尧道君看着徒弟的模样,内心涌起几丝忧心与烦闷,徒弟对南离的态度让他作为师父产生一种危机感。
别看云尧道君单身至今,但他的心思却要比宗内绝大多数人都要细腻敏感,尤其在一些私人问题上。
即使是掌门,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弟弟除去在剑道上的天赋,对于感情方面的灵敏度简直超出他想象。
简直是灵敏到古怪的直觉,若不是云尧道君的确无心于红尘世俗,说不定今天的他将会以另一种深度挖掘他人感情世界的强势而出名。
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号的某位道君:“……”
因此即使阮卿掩饰的很好,但通过昨天在一旁的观察,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清楚了。自己的徒弟是动了凡心,另一个恐怕也……快了。
毕竟少女头上的玉簪表面上只是简单的灵力刻成,但对元婴期的道君而言,细细一看便能察出不妥。
灵力中夹杂的多是血气,这是赠予者将自己大半的灵力以鲜血为引,封印到簪子内。只有当主人受到危险时,才会显示出它真正的作用。
就是制作它的人极其容易受伤,因此而生的伤口也是寻常灵药难医,只能靠自己硬抗过去,若有不慎,修为也会受到损伤。
若不是昨天南离特意前来,他还不一定能在对方已经将二者联系不断隐藏的情况下注意这个问题。
孔阳是真的有个好徒弟啊。云尧道君颇为感慨,能将术法运用的如此自然,即使是道君稍不留心也不一定能发现的层次,确实······天赋惊人。
再晚上一段时间,可能他也发现不了。
但是再怎样天赋惊人的弟子牵扯到自己徒弟之时这份欣赏也会演变为警惕。
修行剑道最惧怕的就是被感情拖累。
虽不是当事人,但看过许多,经历过许多的云尧道君对此深有体会,情之一字,最为恐怖,剑修的心一旦生了业障,那便是无尽的后悔。
已然决定好好规劝徒弟的云尧道君冷着脸说出了他曾从别处听过,认为极有道理的一句话,“剑修不需要感情。”
阮卿:??????
师尊,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需要感情。”少女僵硬重复,她没有想到面前之人能用一种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语气说出如此没有逻辑的话语,“师尊,这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
“可是情有很多种,手足之情,挚友之情,师徒之情,男女之情······您的意思是,这些都不可以有吗?”
阮卿不是没有见过杀夫杀妻杀友,孑然一身,只为走无情道的修士,但她向来敬而远之,不认为这种道可取,说是无情而为,但到最后,最容易滋生心魔的反而是它。
连最基础的爱恨喜怒都缺失,对至亲至爱也能下手的人,如何会顾忌苍生。
修士最初的本心便是海清河晏,护自己所爱,护他人所爱,惩恶扬善,以供太平。
便是魔,也做不到冷心冷肺,手足,友情,亲情,爱情……他们的一生便与这些围绕。
即使再高高在上,阮卿也承认,在某些时候,修真之人与凡界的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差别。
会爱,会恨,会怨,会怒,追名,逐利······
少女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这不意味她愿意去做一个满心无情道,抛弃自我的“圣人”。更何况,这“圣人”哪一天说不定就成了这天下最大的魔头。
所以说师尊该不会真的修无情道吧!!!阮卿惊恐想到,可她也没听过有这方面的传闻。
只是说道君天生冷清,不喜热闹,从未传过对方有拿谁祭天。
等等????让她想想,无情道中有没有拿徒弟当踏脚石的。
正当阮卿陷入各种各样不靠谱猜想的时候,云尧道君终于再次开口,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犹豫补充道,“只是男女之情,其他的情······想必不影响。”
应该不影响吧,他想了想曾经的故人旧事,皱眉思索,终究肯定道,“只有男女之情不可以。”
“为什么?”少女开始不高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宗内有这么奇葩的规定。他们又不是佛修,干嘛断情绝爱,抛弃六根,佛都没有这么绝对,只是规劝他人放下。
而且她要真这么做,师兄怎么办?虽然阮卿到现在也不知道师兄对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所做的一切。
即使师兄到最后并不喜欢她,欢喜于别人,她也会强迫自己笑着祝福。
阮卿的爱从头到尾都是既疯狂又理智。
爱一个人即使既快乐又痛苦,但也终究是自己的事,她不希望被爱的那个人同样被痛苦束缚。
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你不必觉得愧疚,毕竟世间没有任何一个道理是被喜欢的那个非要喜欢回去。
当然这都建立在另一人没有利用,欺骗或吊着自己的情况下,若是这种类型。阮卿非打断对方的腿,丢下魔渊剥皮抽筋,都不解她心中怒火。
少女气哼哼想到。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和师兄的感情挫折有可能不是双方哪一方的问题,而是师尊根本不同意。
“为什么?”她没有在乎对方冷得快掉冰渣子的脸,而是继续固执问道,“这种事总要有原因啊。”
“原因······”云尧道君大拇指不自觉在剑柄处摩挲,认真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纵使情非泛泛,也有可能不得善终,这种情会摧毁你的本心。”
“师尊可是?”受过情伤,阮卿打量着对方的脸色,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
她还是不能想象自己会跟冷心冷情的剑修魁首坐在一起聊这种小姐妹间的八卦情感问题,尤其是在对方看起来比她还要认真的情况下。
她没好意思直接问出口,只能意有所指,半遮半掩打听。
“从未。”云尧道君几乎是在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未尽之意,冷着脸迅速否定。
甚至还极为谴责地望了面前少女一眼,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你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阮卿:……
行吧,是我的错,您高兴便好。
她在内心暗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继续不死心问道,“既然未曾接触,师尊便是有些绝对了,仅凭些许传闻便将一事否定,岂不是过于武断,有情无情,还是要随本心。”
“随本心吗?”云尧道君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出乎意料地恍神,一些早已被隐藏于心底的秘密浮现在眼前。
“哈哈哈哈哈,云尧,习剑随心即可,你再想这么多,将来可就要抛弃狂放不羁,成为一个讨人厌的老古板了。”
“闭嘴”
总比你这个短命鬼好。
“云尧,别生气,笑一个嘛,等到来年,我带你去看我们赤阳的枫叶。那家伙,遍山遍野,可漂亮了,你我兄弟到时饮酒比剑,岂不快活。”
“聒噪”
不是说好一起去看枫叶吗?
“云尧,我这次是真的栽了,你可一定要帮我。”
“随意。”
反正帮不帮你都不会改变心意。
……
“云尧,我要死了,原来情真的能杀人啊,我习了那么多年的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心却是最为薄弱的地方。”
“咳,云,云尧,我只是累了,就让我睡一会,就一会儿。”
骗子,你的睡一会儿原来这么久吗?久到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铺天盖地的猩红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夜夜纠缠。
鲜血流淌过白玉铸成的阶梯,阴冷又黏腻,即使拼命用手去擦,也擦不净,挡不住。
清音,你赌输了。
云尧道君沉默回忆着过往的一切,面色仍是一片平淡,可只有自己知道,他心上的空洞正越来越大,大到足以将一切痛苦悲伤吞没,让他变成外界那个无欲无求,冷心冷情的剑修道君。
阮卿说的没错,他是没有经历过,可却终身被这个字眼困扰。
他的对手,他的挚友为了追寻一场遥不可及的梦而被师门抛弃,被人人喊打,最终一无所有,在他的怀中化为一滩血水。
连想要给他做个像模像样的坟冢都不可以。
如今想来,着实讽刺。
面前的少女既然已经拜入他的门下,那便是他的责任与玉京峰未来的希望,他绝对不会允许,他的徒弟走上和清音一样的老路。
最好的办法便是彻底从根源拔出。
云尧道君认真注视着还固执仰头等待回答的阮卿,唇角如当年安抚兄长一般勾勒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你会懂得的,世间种种,唯情伤人,为师是为你好。”
即使要怨,那便去怨吧。
只要你能安全平稳渡过一生,不要再落得他那样的结局。
“就算你想反对,那也等站在和我同一境界再来反对。”云尧道君没有在意对方想要反驳的不满,只是继续冰冷开口,“我收你为徒不是想让你将心思花在那些没有丝毫用处的方面。”
他曾欣赏少女言语的灵巧锋利,如今却觉得话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过多的情感,对你的拔剑不利。”
“这是玉京峰内库的钥匙,有什么需要的,就从里面去拿。”
最后阮卿是带着一峰的财富茫然离开,她从来没猜到换了个师尊的第一天,不是督促她修炼,也不是警告她宗规,而是冷冰冰指出
“不允许谈恋爱。”
!!!!!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被自家师尊斩钉截铁态度搞得头痛的阮卿总结了一下对方话语,发现来来回回就是一个意思,那就是“男人,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她现在是真的担心哪一天云尧道君会为了让她一心修炼,不问红尘,丧心病狂到直接去重光峰替她解决根源。
思及此处,小姑娘抱着怀中外面见也见不到的极品丹药,痛苦地呻,吟一声,她真的不想断情绝爱,清心寡欲。
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谢谢,但我真的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