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瑶走进觐见室后,第一印象是……人好多啊。
跟她这个还没聘用随行人员的光杆殿下不同,肖策陛下身边随时跟着秘书、管家、翻译、保镖、造型师、政治顾问……总之就是一大堆身着各色西服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坐在靠墙的一排高背椅子上。
他们大概都知道她是谁,有的抬头瞄她一眼,有的冲她点头,但最边上坐着那个肖瑶最熟悉的身影却一直没抬头。
薄斳寒旁若无人地低头着处理手上的文件,脸上像戴着副漠然的面具,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不知是真在忙还是刻意回避她。
大概率是在回避她……肖瑶早知道如此,并不意外。
可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肖瑶盯着他看了会儿便转开视线。
自己进来以后,厅里的气氛就渐渐变得紧绷压抑,人们都在压低声音交谈,偶尔会抬头瞥她一眼,肖瑶独自在空旷大厅中央站着,感觉像个靶子一样,很没安全感。
就像是明知道此处有危险猛狮出没,食草动物们都扎堆躲在灌木丛和森林里,而她跟个二傻子一样站在空地上。
肖瑶正在考虑要不要溜过去,在那群人中找个空位先坐下再说之类的,但她忽然就本能地感觉到,这厅里有人在直直盯着自己。
汗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如芒在背。
肖瑶一格一格地转过头,看到大厅更深处有一个高台,此刻整个觐见室内唯一放松的那人正坐在高台上的王座里。
他侧着头,手支在颊上,冷冷地看着她。
男人像极了她在机场看到肖靖殿下的照片——但更为消瘦,肤色是极不健康的苍白,还装逼地留着一头漆黑微蜷的半长及肩发,整个人透着一种冷峭阴郁之气,像是大龄文艺青年和变态艺术家的结合体。
根据肖瑶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宫廷传记说,希尔君主本该在晚六点后就戴上他的王冠。
但王座上的那位皇叔显然没有遵守这个规矩。
他在王座上换了个更慵懒姿势,伸出一根修长却瘦削的食指,傲慢而冷漠地点了点自己脚前的位置。
——他在让她滚过去。
肖瑶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很不争气地就从各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
她不想过去,她只想拔腿就跑。
这根本不像是一位陛下,皇叔他这形象就跟千年男鬼一样。
肖瑶都要哭了,但还是得一步蹭一步地挪过去。
王座上的皇叔被她这蜗牛速度弄得越来越不耐烦,眼看他眼中的冷意越来越浓,肖瑶终于不情不愿地加快了速度,终于快走两步停在那高台前。
她暗搓搓地感觉了一下,自己目前这位置,似乎他一巴掌就能挥到,于是保险起见,她又飞快往后挪了一大步。
站在安全距离外后,肖瑶自觉放心多了,这才酝酿了下,用干巴巴如草纸的声音低低喊了一声‘皇叔’。
顿了顿,她赶紧又补了一句‘陛下’以免被挑刺。
“……”
肖策第一次见有人来觐见,从门口走到王座前花了五分钟,站好了还要往后退一大步的。
——弄得他本就不快的心情更是加倍的烦躁。
肖瑶只见她那位可怕的皇叔额角青筋似乎隐隐抽了抽,然后便从他的王座上缓缓支起身来,靠近自己,压低了嗓音。
“我的好侄女,嗯?”
他语调平稳却拖着长腔,光这一声就反派得不能再反派了,叫肖瑶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跟着抖了三抖。
肖策见她害怕倒是愉悦了不少,他阴鸷的眼睛要笑不笑地盯紧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劣道,“交了不少激进派的朋友,嗯?不如索性加入他们的党派,到时候一起反对王室算了——”
肖瑶咽了口唾沫,没有吭声。
这位皇叔却根本不放过她,他变本加厉地讥笑道,“怎么,记者面前我们小公主这张嘴不是很能说吗?”
肖瑶低着头,肖策还要再说什么,却蓦地被门口突然传出的声音打断——
“陛下。”
叔侄两同时转头,只见一个颀长身影从敞开的觐见室大门外走进来,他肘中随意地夹着份文件,不甚在意地将门又随手带上,然后大步流星地往王座这走来。
——比起肖瑶的拘谨,这位才像是把王宫当自己家了。
肖策居然没有出声呵斥,只是脸上掠过一阵轻微的烦躁。
来人很快便穿过整个觐见厅来到王座前,他向肖策微微一鞠躬,然后便侧过身来,带着十足的兴趣同肖瑶握手。
“公主殿下。”他笑得温文有礼,一双圆滑冷静的眼睛却用有权势者惯有的好奇打量她,然后不知是真是假地含笑道,“多年不见,殿下出落得十分漂亮,如您母亲一样。”
肖瑶今天这日常打扮大概称不上‘十分漂亮’,对方显然是在彩虹屁。
他自己倒是个称得上漂亮的男人,即便一笑时眼角已显出浅浅纹路,但保养十分得宜,举手投足间仍带着一种稍显刻意的优雅,优雅得连肖瑶都收敛了女糙汉本质,腼腆地同他握手,很淑女地道,“您好……”
一旁肖策脸上闪过一丝明晃晃的不悦,“姚文晏。”
等等……
肖瑶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姚文晏!
之前她也看过跟他有关的书,对,依然是费诞写的——据说这位其实出身贫寒,却不知如何钻营进了上流社会圈子,娶了一位大富商的独女为妻,从此借老丈人的财势进入政坛,然后开始在政商两界凭借手腕四处结交,缔结了一张希尔帝国最为庞大的关系网,从而平步青云成了首相……
对,姚文晏便是当年肖策支持率大跳水时,发起废黜公投的那位首相。
如果肖策最讨厌的人有一个黑名单的话,或许肖瑶和姚文晏都能在其中稳稳占据前三甲。
估计姚文晏的排名还要比她靠前一些,据说肖策这些年一直在暗暗反对姚文晏提倡的各项政策,而姚文晏也在不遗余力地推动法案削弱君主权力……
至于肖瑶归来担任王储之位,与其说是希尔王室传统,不如说是姚文晏以《希尔王位继承法》向肖策施压后的结果——他需要一位不会与自己作对的君主来代替肖策。
见到肖瑶听到自己名字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姚文晏轻轻笑了,向她点头致意,然后翩翩然转向王座,“我前来向陛下例行汇报政府近期政策实施情况,以及外交部的某些新动向——”
肖策盯着姚文晏,讥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来同她汇报的呢。”
显而易见,他在讽刺姚文晏方才注意力都在肖瑶身上,但谁知姚文晏淡淡一笑,厚颜无耻地接茬,“陛下说的是,接下来殿下很快要承担起王储的责任了。”他说着,还转头看向肖瑶,“很期待与您合作。”
肖瑶没敢接茬,肖策冷冰冰的眼睛看着姚文晏,漆黑的眸子深处闪烁着压抑的怒火。
“下去吧。”肖策突然道。
肖瑶愣了一下。
肖策没有看她,冷冷道,“我和首相还有事要谈,你可以退下了。”
他语气如同挥退一个秘书,大概是想羞辱她。
肖瑶其实并不在乎,她巴不得能早一些抽身而退,此刻闻言如蒙大赦,扭头就想走,可还未走出两步——
肖策突然道,“等等。”
肖瑶顿住脚步,不情不愿地回过身来,不知这回又是什么幺蛾子。
“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既然我的好侄女为人这般俭朴,那便正好做一下全民节俭的表率——”
肖瑶刚浮起不妙的预感,就见肖策招来了坐在一旁的薄斳寒——
“王储的津贴这月发了吗?”
薄斳寒以处理公事的态度恭敬回道,“还没有。”
“好。”肖策难得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从今日开始,王储的津贴削减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