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瑶侧头,摘耳机,拿话筒的每一个瞬间,无论是微小表情还是细微肢体动作,都被放慢了许多倍,然后转播到希尔帝国的每个角落。
无论是现场民众、看网络转播的网友,还是在电视机前观看新闻直播画面的时实观众,都在屏息等待着下面她的回答——
一般而言,每位王室成员首次独立参与政治活动时面对民众的一番发言,都会成为奠定他(她)日后人气与风评的最初起点。
如果她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或许这一幕在未来几年中都会成为经典政治名场面,被人津津乐道地评论许多年。
就如当年大殿下肖靖第一次承担起王储责任,独自出使别国时回答记者的那一番妙语连珠、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回复,就在后来就成为了无数国民们心中最完美的教科书典范。
但也有为数不少的反面教材,许多王室成员在公众面前第一次亮相时会因各种原因垮台,这样即便后来再努力,人气和风评都很难扭转,因为第一印象已经定下了……很难说肖策陛下如今人气也平平,是否就是因为当初亮相时表现实在毫无亮点。
总而言之,这个时刻几乎是每位王室成员从政生涯的起点,如果表现良好,那么几年、十几年后,喜爱殿下的民众们就会怀着崇敬之心将之称为‘梦开始的地方’,如果表现很差,那么可能没有几年这位王室成员的从政生涯就要被迫结束,而这个开始的瞬间无疑会成为他后来无数年中回想起来都会浑身发冷的‘噩梦起点’。
——那么到底这位未来的王储,当年大殿下肖靖之独女,八岁后就被送去偏僻庄园,从此消失了十二年的公主殿下,会在回归帝都的第一场亮相中,怎样回答此刻这个记者所提出的刁钻问题?
这将会是‘梦开始的地方’,还是‘噩梦的起点’?
各大媒体、各大电视台的导播们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肖瑶的嘴唇,准备在她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动用各种画面调度方式把这一刻渲染成高光时刻。
与此同时十公里外,帝都王宫三楼起居室内,肖策也冷眼观看着这一幕。
他将十指交握抵在唇前紧紧盯着屏幕,想看看他这位好侄女在这十二年来到底成长为了怎样的对手——她的这次归回能掀起多少波澜,其存在又会不会在日后成为自己的威胁?
此时此刻,包括那位王宫中的陛下在内,成千上万的人们都在屏息等待,肖瑶却握着话筒发起了呆。
片刻之后,她终于偏过头来,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
“抱歉,刚刚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
不能怪肖瑶帅不过三秒,实在是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本就很难让人放松,那记者又一点不体谅政治菜鸟,一下就连珠炮似的提了三个问题,一点停顿没有不说还语速飞快,所以现在肖瑶撑死只记住了最后一个问题,至于第一个问题是啥?她真的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女记者倒反应很快,只懵了一瞬就冷静道,“殿下这是在逃避提问?”
“没有,”肖瑶换了个手拿话筒,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自己,又看了看旁边绝望捂脸的高旻,然后毫不羞愧地将视线转回这女记者,“你一个一个问,三个问题一起来我怎么记得住。”
记者噎了噎,却不知如何反驳,最后只好用最精准的咬字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殿下对之前机场薄弱的安保措施怎么看?是不是这次行程负责人的安排太不谨慎?”
大概是语速放慢了,又只问了一个,刚刚那种那种劈头盖脸逼问似的压迫感似乎也消失了。
跟普通观众被这一出神展开弄得哭笑不得不同,某电视台资深导播看到这幕时点头评价道,“殿下这招四两拨千斤其实用的可以,刚刚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消解掉了,接下来怎么回答都不至于落于下乘。”
这评价实在高估了肖瑶的城府,其实她现在连这个安保措施的问题该怎么回答都很苦恼。
薄斳寒好像确实跟她说过是他考虑不周,可这种情况下如果说实话就等于在卖他,就算他是皇帝手下鹰犬,但这两天好歹也回护了她不少次,不管是否是有意拉拢,这情她都领了——做人不能一手拿人好处,一手接人短处,那也忒不仗义。
但现在要想出个两全的回答来,又不是她这种未经训练过的脑子能做到的,肖瑶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一冲动把耳机摘了,不然现在还能听听参考答案。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最后肖瑶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锅往自己身上揽,“没有,是我不想在回帝都时引发太多关注,只希望低调一些,但如果之前机场也像这样布置——”她看了看旁边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队,“恐怕很难做到不引人关注,那就跟昭告天下没什么两样。”
女记者挑眉,“所以殿下的意思是,低调回帝都是您的本意,并没有所谓的‘不受重视’?”
肖瑶其实根本还没想到这一层,但有台阶不要王八蛋,这记者既然都脑补成这样了,那能混过第二个问题就混呗,她痛快地点点头表示是这样,然后心情颇好地抬了下话筒,示意记者继续问那第三个问题。
那记者已经无奈了,“好吧,那第三个问题是,之前将手放在了您背上的那个官员——”她说到一半,突然看到肖瑶身旁两步远处一个高挑英俊的身影,似乎正是那问题中涉及到的另一位主人公。
记者眼前一亮,立刻指着薄斳寒的方向,再次尖锐发问,“殿下,就是这位官员之前一路揽着您对吗?”
随着她这一指,不但现场观众都看向了立在一旁的年轻男人,就连摄影师们也都在导播的吩咐下,纷纷将镜头对准了红毯另一头的薄斳寒。
肖瑶没有回头,但只用余光她就可以看见现在那巨幅画面上都播的是面沉如水的薄主任,好家伙,费诞说的不错,他确实够上镜的。
但问题也在这里,越是上镜越是英俊,越容易传出不太好的传闻。
肖瑶虽然不是做媒体的,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若是换一个秃头大肚的官员那也顶多就是紧急情况下是否可以忽视礼节的问题,但若是薄斳寒……估计画风就会偏到一些类似绯闻的角度去,更下作一点,说不定会就此点大做文章,将这点肢体接触扩大到‘英俊官员与殿下私下有染’的程度……绝对够两人都喝上一大壶的。
果然,薄斳寒虽没王室那种知名度,却也算露脸最频繁的官员之一,此刻他的脸一出现在屏幕上,就有许多民众希希索索地讨论起来——
“原来新闻里那个背影就是他。”
“我说呢,怎么薄斳寒这个名字这么熟悉,我之前就看过一本书讲他的——”
“是不是费诞那本?”
“对,好像这人是挺有心机的,这不靠着肖策陛下坐到这个位置后,又开始巴结起未来王储了。”
“啊,公主殿下不会被他迷惑了吧。”
“……看他这张脸,我都觉得很有可能啊。“
……
说啥来啥,这才哪到哪他们已经开始歪楼。
眼看再不掐灭这苗头就晚了,肖瑶也顾不得许多,举起话筒就冷然道,“在那种情况下,每一秒都可能发生踩踏事件,不管是谁都不该选择冷眼旁观吧?”顿一顿,她有点气不过地道,“为什么不去质问那些制造出危险的人,却问一个出手相助的人为什么出手相助?”
她自觉这番话问的没有丝毫问题,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无论是眼前的记者,还是旁边的媒体工作者,以及方才就在做出‘停止’手势的高旻,此刻都以一种微妙的表情看着她。
就像是看着一个闯入地雷阵而毫不自知的人。
就连一直没说话的薄斳寒也转过身来,以极其微不可见的幅度朝她摇了摇头,无论是眼神还是肢体动作,都在劝她停止。
可为什么?
肖瑶不知道,但远在帝都王宫中的肖策却在看到这一幕后,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然后放心地拿起遥控器关闭了屏幕。
——永远不要将矛头朝向民众,此为王室面对媒体时的第一条准则。
否则,他们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不受子民爱戴的光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