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紧了!”任澄连忙跑过来帮忙,和周隐一同拉住船帆,看着四面难以预测方向的浪潮。
太奇怪了,为什么觉得,这些浪,都是朝着船来的?
周隐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而出现了幻觉,还是怎样,浪头几乎要碰到天穹了!为什么忽然有那么大的浪?耳边的风声,和浪潮拍在水面发出的巨大的声音,一同向脆弱的耳膜袭来。
几乎要把人的身体撕碎一样的巨大的力量,将浪往这弱小的船冲来,把这可怜的船顶起。
船只的方向完全不受控制,像是摇篮,像是秋千一样,在迷失方向的浪潮间剧烈摇摆着,晃荡着。
“快抓稳了!”周隐扭头朝任启兰喊。不经意里,他看到了那只死了的龙鱼,那样狰狞痛苦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妖魔鬼怪,但是那是肺部干燥衰竭的痛苦引起的,信号一直传送到它痉挛到畸形的爪子,那可怕的形状,就是信号的表达。
周隐把绳子递给任启兰,然后冲进了船舱。任老已经把握不住方向了,此刻失去了舵盘,他们就是听天由命,要葬身海腹的失败者。
任老被扶坐在地上,周隐让他坐稳,然后又转身抓住舵盘。
他抬起头,看着前面汹涌澎湃的海浪,那样的惊骇。直接冲上云端洗涤日月宇宙的浪啊!
怎么办?能有什么办法……他还没有学“逆”这个字,可他又该如何运用神骨呢?
变化?能把这浪,变成什么呢?
易——能把气燃烧成火,那也把浪燃烧成水雾吧!
帆一直被风往后拽,任澄勠力拉住的绳子,在他手心啃蚀着他的皮肤。他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牙,却依旧在被风推的往后退却。
就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又一个高如山一样的浪向他们倒下!
任澄立刻埋住头,尽力想躲过这一劫。
然而这一劫,并未向他预期的那样,打在自己身上,破掉他的命。
而是一阵清爽的雨雾,扑打在他的身上。等他慢慢抬起头后,就看到浪潮在空中,一个接一个的破碎,然后落入海底,归于平静。
海上再次归回风和日丽的景象,海鸥在海面上自由的飞着,宛若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天还是那样蓝,和海一个样。
不知道人是在海上,还是在云端。
不知道是脚踩在泥土里,还是头顶已经够到了云。
船上被浪潮打的一片狼藉,鱼山散开了,有一大部分都跟着海水,回到了海中。但那条龙鱼还在死死的瞪着船。
“啊啊!”就听见任启兰哀嚎着,扭头一看,就看到有一条龙鱼,正死死的咬着他的腿。
任启兰胡乱抓住一根木棍,奋力往那鱼头上甩了几下,才算是松开了嘴。
任启兰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踩住那鱼的头,狠狠的往下跺:“真是孬种,看爷爷不把你给卖了!”
“启兰你胡闹啊!”任老立刻想上去阻止,却被任启兰拉住:“爹,鱼都被冲跑了,今天只有这两条龙鱼!”
任老看着空荡荡的渔船,恼怒的道:“是吗?!那你今后都要是空船!”
任启兰不高兴,走上前去道:“我还得娶媳妇,家里没有两间房,怎么办?!”
任老愣了一下,迟迟未语。
周隐站在三个人外,看着狼藉的船舱,也是沉默不言。他没办法插手这样的事。然而他似乎能够猜到这件事的结果。
任老会为了任启兰的婚事而把两条鱼留下,任澄会很不乐意,但凡是个普通人,看到这样到手的肥肉,如何舍得扔掉呢?
如果想要扔,大浪来之前就扔了。
只需要上前一脚,把这条不知是福是祸的龙鱼踢下去,就能躲过一劫。
但他下不去手,于是让最不会做这样事的任启兰去“救”鱼。
船会在一片绚烂的风光中回到岸上。那些渔民会羡慕的来围观,拉着两条龙鱼,大摇大摆的从岸上走到村里,一双一双眼睛成了千千百百的瞩目,看着这家人,马上就要发财了!
消息从村里传到镇上,从镇上传到郡里,有人说这两条龙鱼有人那么大,浑身上下闪着金光,每一片鳞片都像是削薄刀刃一样,锋利无比。任启兰家分到一条,到了市上卖的,一下就得了盖房子和娶媳妇的钱,还余下了很多,买来了自己单独的一条船。夜里下着雨,撑着伞来和任澄说,准备以后单干,不再白吃任澄的。
任澄心里明白,这哪里是不想再白吃,分明是想吃的更多。少了帮手,少了掌舵的,还要雇人来,这便又是一笔花销。
但幸亏还有条龙鱼。
然而任澄的的鱼没卖到市上,而是卖给了岛主。任澄和周隐一起去的。岛主林光勤,专门派人到任澄家里来要的。任澄把鱼给杀了,清理干净后,交给了任氏,让她腌好后晒成鱼干,好保存。
鱼块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太阳把鱼肉的水分一点一滴的蒸发掉,从清晰规律的肌理间悄悄沁出来,顺着整齐的刀口往下滑,然后滴滴答答的,像是冰雹一样,往地上砸。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宛若震耳欲聋的鼓点,或者是晴天霹雳的声音碎在地上,还如那大浪暴怒的抬起身子后,仰倒在船上,拍击木板,类似地震一般惊心动魄。
涂抹在鱼肉上面的盐分,在这样声音的隐蔽下,暗暗往肉往骨里钻,于是早晨,白嫩的肉理就变了色。
周隐和瞿归云站在鱼干下面,仰着头,看着阳光从竹竿上方射过来,暖烘烘的洒在他们身上。
“一点腥味都没有。”瞿归云猛吸了一口,然后惊叹道。
“所以才会有好价钱。”周隐笑笑,称。
“这就是机缘吧,能捞到死了的龙鱼,看来是该任大哥和嫂子发财。”瞿归云笑着,从门后拿出来小板凳,然后坐下来。
周隐却没有笑,他很清楚这两条鱼,在上了这条船之后,那张合的鱼鳃,求生欲的力量有多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光勤的人过来了,点名要任澄带着鱼去岛主府上。
还说要周隐一同去。
这就很奇怪了,为什么要让周隐一同去呢?
原来是白日里在岸上,两个人大谈特谈起那阵海浪。任澄把周隐说的像是神一样的,说他怎么一开船,浪就追不上他们了……
岛主想要看看这个勇士。
两个人离开后没多久,瞿归云就跟着任氏去了绣坊。
任氏是绣坊的名人,花样还是绣品,都是一顶一的好,那日落下的活计,据说是岛主女儿的嫁衣。今天渲色之后,任氏要把东西送到岛主那里去。
于是乎,这夫妇二人,以及瞿归云、周隐,就这样巧合的相见了。
这才算知道是怎么回事。
嫁衣是岛主家女郎的,而龙鱼,则是用在婚宴上展示与会宴宾客。
林光勤看着两个面生的人,就问:“这两位,是从外面来的客人吗?”
任澄点点头,道:“是啊,这位叫周隐,这位姑娘叫瞿归云。”
就见林光勤皱了皱眉毛,然后又轻笑了一声,问:“两位是哪里的人啊?”
“我是南恒人……”周隐看了瞿归云一眼,抢先在瞿归云回答前说:“她也是南恒人。”
“姑娘姓瞿,不该是陆上人吗?”
周隐笑了笑,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怎么不是南恒人呢?”
瞿归云看了周隐一眼,没有说话。她知道周隐为何要这样说。
“这样啊。”林光勤看了一眼瞿归云的簪子,于是她就微微侧了侧头,不再看着林光勤。
接着,林光勤盛情邀请,想要四人过几天,来参加婚宴,在这女儿娘家,吃两杯喜酒。
任澄虽推辞了几下,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紧接着,永乐岛大街小巷都知道,任澄发财了。所有人都知道,任澄的龙鱼卖给了岛主。这不仅仅是发了财,还出了名。名利两收,夫妇两人也就瞬间高大起来。人们和他们打招呼更加热情,帮忙的时候也更加乐意,哪怕有些个别的,在那里讽刺,嫉妒,但极少有人会表现出来。
而日子还在平静的过着。任澄依旧天天打渔,任氏也是天天刺绣。他们没怎么动这些钱,听任氏说,是任澄说的,如若暂且用不到,就不要动了。
除去雇来了几名船员外,别的钱,的确还冷冷清清的躺在柜子里。
就在婚宴前一天,任家夫妇放了一天假,给了周隐一些钱,让他带着瞿归云出去逛逛。两个人自从到了永乐岛,还没怎么出去瞧瞧,这是个好机会。周隐一直都记得,瞿归云看这里人生活的那张面孔——羡慕而又悲伤。
永乐岛的街上很热闹,好像家家户户,都准备迎接明天那更热闹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绸子,红灯笼,表示自己的祝愿。这样的情形,就像是筹备年节一样的红火。
两个人被热情感染到了,吃了转,转了吃,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听到有人说后山里有很多人在觅春,两个人也动了游山玩水的心,就把东西放在家里后,再次走了出去。
走到桥上,河水在桥下潺潺的流着,孩子和妇女在桥上笑着追着赶着,男人走在后面,谈天论地,老人和后生搀扶着,慢悠悠的欣赏山色,简直不亦乐乎。
放眼望去,冬季山林里的幽静,被此刻充满欢乐的笑声给打破,那一张张明媚的笑脸,和远处被阳光照的闪烁如金的波光一同乍眼。
山林冒着嫩绿色,灰白鸟儿在叶底枝间穿梭,和晃动的彩色人影,这样五彩斑斓、和谐自在的地方,永乐永乐,他们不怀恶意不论早晚,不就是永乐吗?
“舍然?”周隐站在瞿归云一侧,看着发呆的瞿归云。
瞿归云回过神,看着周隐,笑了一下,道:“真漂亮。”
“对。景漂亮,看景的人也漂亮。”
瞿归云一愣,看向周隐,就见他也看着自己。她低了低头,看到他搭在栏杆上的手腕上,带着一个金色的东西。
是自己的金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