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桃源也在虚无界?”周隐问。
江徐徐搭话:“是的。只不过是近海面,据说,是人界和魅族的界限。走不走的进去,也要靠运气。但里面究竟是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果然,最会令人望而却步的,就是未知。
当然,最能令人探险前行的,也是未知。
周隐并不想让瞿归云跟自己去,毕竟这一行,不知道会碰到什么,自己能不能到鲛神殿都不知道。傍晚,他找到瞿归云,说了自己的意见,还是被瞿归云否决了:“如若世子一个人去,要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没个局外人看清,也难收场。你要找母亲问的事情,就是一件很棘手的事,得有个人在你身边拉你一把。”
“……我原来以为文息会和我去。”周隐挠了挠头,坐在廊子上,松了松肩膀。
“的确,文息会道术,遇事不乱,带上他是最好的。”
周隐隐约从瞿归云的话里听出些酸溜溜的滋味,就连忙解释:“舍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怕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周隐缓缓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的嘟囔:“就是江徐徐,也要扒了我的皮。”
瞿归云舒心一笑,坐到周隐对面:“原来是怕徐徐啊?”
她向前探探身子,歪头看着周隐垂下的脑袋,眼里的光鳞滴溜溜的转着闪着,就像星星一样。
“也不是因为怕徐徐……”周隐抬起头,对上瞿归云的双眼。夜色逐渐蒙上来,朦胧的眼前人,让他想起月亮。月亮是望月人的朋友,而这身边的朋友,正是月亮送到他身边的人。
她又和别的朋友不太一样,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却和做朋友没什么冲突。
只是在陪伴守望上,多了一层不可思议的东西,不可思议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是怕什么?”
瞿归云眨了眨眼,睫毛闪动的同时,心脏像是鼓面一样“咚咚”的跳动着。
周隐扬了扬嘴角,道:“行。咱两个一起。”
瞿归云听见他的话,也朝着他的笑脸笑了。这是她要的答案吗?
算是的。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越过了那条线,到了她诚惶诚恐的不敢立足之地。孟欲丞的脸,周隐梦里的风筝,在她心里扎了个大坑,她是进一步,便不知道是否要接受什么样的打击;退一步,他又要接受什么样的失望。或者,他会不会失望?
于是,她在“朋友”这个片瓦之所,小心翼翼的生存着,偶尔野心勃勃的试探,却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回答,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她对自己的奢望,却一清二楚。便是有朝一日,能知道他的心,是否与自己相同。无需完全一样,只是一星半点,便能知足,就是值得。
第二日早上,周隐和瞿归云搭上了船。没有渔夫愿意载他们,最后他们只好租了一只。
“海上有雾,万事小心。”文息站在岸上,朝周隐叮嘱。
周隐点了点头,支起船桨,驶远了岸边。
这日的海面还是很宁静的,没有什么风,也没有什么浪,只是天阴沉沉的,就跟周隐的心情一样,要见母亲了,说不上兴奋开心,但又不能说是不开心,半空悬着,毫无意义。
瞿归云仰头看着天上一丝一丝缱绻起来的云彩,目光慢慢移向周隐的背影。两个人一个在船尾,一个在船头。他努力划桨,她则看着周围的波纹变化。
岸上的景物已经在视野里完全消失,被一层又一层的海雾遮着。
这就是天公不作美。
瞿归云轻轻叹了口气,朝周隐言:“有雾就算了,还是个阴天。”有太阳的日子,雾气会在光芒下渐渐减弱其遮蔽视线的能力,阴天却不同,哪怕雾气散去,海面上的光线也会很暗,根本不利于船只前行。
周隐回头看了瞿归云一眼,问:“走了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瞿归云站起来,朝船蓬那一头的周隐喊着。
周隐停下手,看着远处的雾:“都已经晌午了,雾还那么大。”
瞿归云听不清周隐的话,就穿过船蓬,走到了周隐身边:“怎么了?”
周隐警惕的看着前方:“海面为什么那么静?”
瞿归云低下头,看着水面,只有微微的风,丝丝缕缕的钻进她的衣襟,海风越来越冷,宛若再次进入寒冬。于是她紧了紧衣领,疑惑的再次看向海上:“是啊,静的像镜子。”
只有淡淡的縠纹,慢慢的皱起来,从船尾荡开,一层层的涟漪往远处散去,然后消逝。
云雾越来越浓重,周隐已经看不清前面的东西了,他无法继续划船,就松开了手,疑虑的皱着眉头:“真古怪,怎么越来越浓了?”
“因为天气吗?”
“不知道,看着不像是正常的雾。”周隐摇摇头,看了看瞿归云,又说:“没事,还能有什么,我在呢。”
瞿归云听了周隐的话,笑了笑,道:“怎么这样有自信?”
周隐没有回答,而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盯着雾气中心。
等到船只进入浓雾中心处后,就被云雾团团包围了。船只附近的东西都已经看不清了。一种因无法预知而升起的恐惧感,笼罩在两个人周身。
刚刚还很自信的周隐,心里也没底了,船桨没有动,但船还在随着水下的浪往前走。这是奇怪的暗潮。
什么都看不见,在雾气里袭来一阵又一阵的,对未知的不祥,让两个人陷入难以言说的窒息慌张之中。
然而,就这样在雾里漂了有两刻钟,眼前的雾气竟突然散开了。前面是从云烟之中射出来的金光,冲破云雾,照进了两个人的眼中。
周隐并没有松懈,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怎么又突然散开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雾散去后,船只前有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座海山,正面宽大,中间的地方开了一条缝隙,越高处越敞,像是扇倒立的门。侧面很窄很陡,由于山体是礁石的模样,看起来就类似一大块海石,被大浪侵蚀了要有几百几千年,然后单薄如眼前。
光从那里射出来,除去那条缝隙外,其他所见之处,都被这座高大的山屏给拦住了。
船只能从那里进。
二人循着光迹,往那扇“门”去了。
山屏这边,是黑暗诡谲的云雾近海,山屏后边,却是一片光芒四射的明亮沧溟。
水面的浪花很白很活跃,却不大,真正是一朵一朵可爱的水花,就如云彩一样。湛蓝的海,和湛蓝的天空一个颜色,分不清人和船是在天上,还是在海上。
周隐继续往前划船,然而海域越来越窄,渐渐的,一片绿莹莹的盎然之景,映入眼帘。
“哇!”瞿归云惊叹于前面那座岛屿春意与生机的美丽,鸟儿在天上快乐的飞,人们在岸边愉悦的看着收成,孩子在浪花里嬉戏,老人在船尾坐着晒太阳。
船只靠了岸,两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岸上的情景。接着,就有个男人走向他们。
男人的腰带很宽,一看就是魅族的人。周隐在各种胡思乱想的思绪里抽出一缕理智,告诉自己,这就是桃源。
“您二位是来渡海的?”
周隐拉了拉已经看傻了的瞿归云,然后笑道:“对。但是据说好像要通过桃源,先生能指指路吗?”
瞿归云的模样,透露出一个信息,陆上人对魅族的生活情形,足以用“孤陋寡闻”概括。
“通过桃源?”男人的神色变了变,但也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然后继续微笑着说:“你说笑了,这里哪里是什么桃源,这里是永乐岛呀。”
周隐干笑着点点头,在外人看来,这里就是“桃源”啊。
“永乐岛?是岛屿的名字吗?”瞿归云一边问着,一边和跟她热情的打招呼的陌生人回应。
男人应下来,然后迎两个人往里面走:“是啊是啊,看这位姑娘,是很喜欢这里吧?”
瞿归云的魂儿都已经跟着海风,往岛里那纵横矮小的,村落间的阡陌道路飞去了,怎么看都是喜欢这。
“要是喜欢,可以住几天,在这里歇歇脚再走,也不迟。”男人看了一眼瞿归云,道。
周隐听到这话,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的事比较紧……”
“心急更吃不了热豆腐。”男人笑了笑,然后驻足在一间村舍前,推开门,往里走。
瞿归云刚想进去,就被周隐拉住了:“我说是桃源,先生心里明明很清楚我的意思,这桃源到底是什么地方。”
男人转过身,看着周隐:“我叫任澄,不是什么先生。
还有就是,我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称呼永乐岛,我只知道,我的家,叫永乐岛。
至于这里是桃源,还是永乐岛,大可住几天,亲自感受一下,毕竟你要找的所谓出路,现在不还没找到嘛。”
周隐皱皱眉头,看向瞿归云。她好像从刚刚那魂不守舍的状态里慢慢回魂了,现在也怀抱着一种忧虑,担心的看着周隐。
然而此刻并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就当是感受一下魅族的风土人情,暂且落脚吧。
周隐抬起手,赔礼:“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任澄看着周隐,笑着把他的手放下,拍着他的肩膀说:“不要行礼,在这里是不用行礼的。
当是自己家都好。这里很少有客人,大家都很好客。衣服不方便了可以去衣柜找来换,外面什么规矩我不清楚,在这里就不要拘谨了,拘谨反而讨嫌。”
看来吕阴的话是真的。这个任澄自始至终没有对周隐和瞿归云行礼,自称谈不上谦虚,也不愿别人尊称他,说话就像朋友一样,与刚刚外面打招呼的陌生人都差不多的说话语气,以及招呼动作。
与绝大多数陆上的人不同的,就是他们面对着萍水相逢的人,打竟能笑得那样开心。
这就是魅族的日子吗?周隐好像从千年的一端,来到了千年的另外一端,一种莫名其妙的美好化成浪潮,企图吞没沉寂的沿岸。然而浪潮不仅仅是壮丽的景色,有的时候,还是恐怖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