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归云行礼后刚要退下,又被越国公的声音吸引过去。
“公主,其实只知道了一半。”
瞿归云皱皱眉头,问:“国公这话什么意思?”
“当年的事。关于走水,公主只知道了一半。顾长名以为是寡人自己猜测出来的大公子的计谋……”越国公冷冷一笑:“寡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洞察到如此仔细。”
瞿归云思虑了一下,然后道:“是先国公……”她惊讶于这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却又是她唯一能想出来的。
“是先国公告诉寡人的。告诉寡人,大公子已然放弃,至于接下来谁来做,无所谓。只要能铲除监察院。就看谁敢不敢了。”越国公仰起头,淡淡的语气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先前功过都撼动不了的一次冲刺,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先国公看着你们二人角逐,到了最后,看到了国公的胆魄。”
“应该就是这样,父王才把他的座位给了寡人。
是鬼迷心窍,还是不能错过,殿下也很清楚了吧?”
瞿归云看着越国公扭过头来,与她对视。这个问题,明明需要越国公自己来回答,这样问瞿归云一个局外人,唯一的原因,便是越国公自己都回答不上来。
“越国公自己都没有答案,何苦再去为难他人?”
殿外开始飘起雪来,这次的雪下的很静,很轻,虽然也是鹅毛一样大的雪花,却没那么凛冽的风夹在冰雪里,也就柔和了许多。
周隐看着瞿归云走出来,跟上去问:“成了?”
瞿归云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怎么看着不高兴?”
瞿归云停住步子,回头看周隐:“走水一事,其实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先国公测验两个孩子的手段。”
周隐皱皱眉头,然后跟着瞿归云往台阶下走:“全都在他老人家手里玩弄着。”
“他可是西越的王,西越都在他手里。”
“蔚帝呢?大瞿都在他手里呢。”
“可现在,陛下又能攥在手里多少呢?”瞿归云无奈的叹口气,然后继续无言的往前走了。
宫墙上堆了很高的白雪,冬雀在上面蹦着,爪子下面留下几个小洞,但因为雪堆的太高,也就看不到洞底。路上的雪扫的很干净,几个宫人端着东西来去,脚步急匆匆的,他们经常这样,怕会有闪失,便脚下生风。
这几个宫人从蜷龙殿来,往惊月宫去。看着这个方向,印川王心里面琢磨着,但也不说什么。自从瞿归霜死了以后,他便如同蔫儿了一样,少有的做什么事,听了弘显王的话,决定养精蓄锐。
“这是陛下赏的。”印川王言。
“是去惊月宫的。”弘显王往后看看,然后道。
印川王觉得疑惑:“怎么,陛下又器重郑氏了?”
“怎么会,承贤皇后才去世不满一年,陛下那瘦弱的模样,怎么像是从过去走出来的人?”弘显王言。
“那怎么会还赏赐东西?”
“八成是搪塞前朝大臣的。”弘显王说罢,又接着说:“拉拢郑氏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惜不知好歹,怎么都不听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拉拢不来,就打压算了。”
印川王皱皱眉头,问:“你有什么办法?”
弘显王看看身后随行太监,然后小声言:“吏部调员整顿,除去郑之省的名字便可。”
“除名?他可是给事中啊!”
“就因为是给事中……”弘显王立刻接话:“才算是给足面子了。老父亲在门下省,他又是给事中。文方试结束又要有后生进入朝廷,他一家已经够如意的了,算是给后生做表率,都在朝廷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还能跟个少年郎一样为了升迁,去挤破头吗?”
印川王走出去几步,又言:“右相知道吗?”
就见弘显王迟疑了一下,然后道:“路云恪与我已经谈过,便已经点头应下,右相那里,当然不成问题。”
印川王不说话,弘显王又开始言:“现如今,太子趋于保守,只求安稳,也不知道给自己增加臂膀。况且白家左相已经是从心所欲之年,如若说长远来看,王兄的势力足以和太子抗衡。既然王兄得不到郑家帮助,便谁也别想得到。这样来看,和过去还是一样的。况且……
听闻明家曾找郑家办事,郑之省给否决了。明滁老将军现在是老糊涂,好拉拢的很,如若再得了明家的帮助,今后做什么事,起码这宫殿,来去不费工夫。”
听到这里,印川王好像是动了心:“现如今我在中书、尚书省各有信臣,政事台中力量不亚于太子,如若说,再有了兵权……”
“一旦有了明氏的帮助,这太子之位虽是瞿钟山的,但这皇位……”弘显王宛若在印川王脚下悬起一根线来,他搓着线头,拿着蜜饯,勾引着印川王往线这头摇摇晃晃的走。印川王觉着对岸便是海阔天空,然而他哪曾想得到,蜜饯哪里是轻易得到的,要是采蜜,还得蜂蛰。
赏礼送去了惊月宫,孟瑜在道堂外拦下:“公公,这是……”
为首的一个太监弯下腰,道:“孟姑,这是陛下赏赐的。无需叨扰良妃,在惊月宫放下,便是交差了。”
孟瑜抿了抿嘴唇,然后点点头,行礼:“有劳公公。”
“不当紧。”
这边公公刚把东西放下,就从道堂里传来一阵骚乱。等孟瑜跑进去又跑出来后,就慌张的朝门外喊:“快传御医!”
消息一下就在整个沧元宫城传开了。惊月宫良妃在道堂斋戒晕倒。闲言碎语刹那间布满整个后廷的天空。这次病倒,宛若拉开了流言的闸门,在她卧病在床难以还击的日子里,向她拉出箭雨。
因为她是最佳人选,她的一切消息,都会引起各种众议。
就像是当初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承贤皇后,所有从东南殿传出来的太后之死与其有关的消息,铺天盖地的淹没住了长歌殿。
如今也是。
“什么专心修道,专心修道的在道观,怎么会在沧元宫?”
“怎么回事,清心寡欲想着升仙的修道人,也要去当皇后喽。”
“那都是骗人的,什么道啊命啊,终究抵不过功利二字。”
“到头不还是这个命,进了后廷的女人,有几个不走上这条路。”
“什么斋戒,跟她的服饰一样,装模作样,来真的不就病倒了?撑不住就别硬撑。”
“她知道承贤皇后什么来头吗?敢觊觎长歌殿的位子,也不看看她是哪根葱……”
郑之清站在长歌殿外,就看到殿内慢慢走向她的雀姑:“请良妃安。”
“雀姑好。”她低头行礼。然后又看向殿内。
“良妃在看什么?”雀姑跨过门槛,走近良妃。
良妃抿了抿嘴唇,然后说出了在心里憋很久,却又无从说起的话:“我没有要入主长歌殿的意思。”
雀姑冷冷一笑,言:“那你在看什么?你来这里干嘛?”
她没有回答。
突然,雀姑伸出双手,就向着她的脖子,像是要捏死一只蛇一样,死死的牵制住她的喉咙,那张消瘦的脸上扭曲着凶恶的神色:“我问你在看什么,你来这里干嘛?!”
良妃痛苦的抬手想要扒开雀姑的魔爪,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就觉得自己的喉咙慢慢闭合,口鼻之中寻不到一丝空气所带来的生机。
雀姑的眼泪掉在她的袖子上,染湿了一大片:“我问你在,看什么?!又为什么来这里?!”
接着,雀姑突然松开手,把良妃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就在她的骨头正被台阶的硬邦邦的石头割碎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她。
孟瑜急迫又小心翼翼的叫醒良妃,就见她刚刚睁开眼,就弹坐起来,挂了一身的汗。
“郑给事来找了,就快到了。”
良妃舒着气,告诉她,让兄长在道堂外等候。
等到郑之省来到道堂时,她已经跪在了道像面前。
“兄长来了?”
“我来看看你。”
“劳兄长费心。”她的语气里透露着疲惫感。
“之清,你想当皇后吗?”
良妃半天没有答话,等到刚刚上的一炷香烧到一半,才开口:“不想。……兄长想让之清当吗?”
“想不想,要不要,不是你我决定的。”
“或许这就是命数不是吗?”良妃道。
郑之省叹口气,道:“很难为你吗?”
良妃没有回答,过了半响,才说话:“想不想,要不要,我怎么能决定,我,能不能决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郑之省听不见。他只觉得郑之清跪的笔直,白色的大裳,宛若月华流溢。
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他不敢往她的道堂里走,就这么隔着门框看着她:“不想就算了,我去说服父亲。”
“你说服的了吗?”
“总要试一试。”
“你知道结果的。”
郑之省无奈的问:“那你说怎么办?”
良妃依旧一动不动:“兄长回去吧,天色渐晚……”她没有再说下去。
郑之省唉息罢,说了句“好自为之”,便走了。
“真是苦命……”孟瑜跪在良妃身侧,拿袖子给良妃擦了泪痕,唉声道:“怎么就让您入了道呢……如今被选成皇后人选,还要受这满城风雨……”
良妃苍白病弱的脸上,没有半丝光彩,眼里渐渐的多出一层坚毅:“我既入道,便有我的天道来走。”
随之,那层坚毅镀出多莲花,那样的晶莹剔透,如白玉无瑕。她仰头看着道像,慢慢阖上双眼……
“御医只是说,因为斋戒,而身亏导致其晕倒的。”
瞿钟山站在廊子上,看着院内瓦檐上的天空:“小云为什么临走,让我关注着良妃还有印川王?”
“印川王不是企图勾结郑家吗?”温戒言。
瞿钟山皱起双眉:“不见得。就按现在的情况看,印川王倒像是在打压郑家。”
温戒听了之后,冷冷一笑:“八成是没成功。”
“如今后廷沸沸扬扬,倒有些先皇后在时的样子。”瞿钟山说罢,叹了口气,然后又说:“如果小云把折奏拿回来了,该怎么办?”
温戒挠挠头,言:“这是好事啊,说明六殿下有能力。”
“是吗?是好事吗?”瞿钟山眯眯眼睛,仰头看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