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州意识到了自己的野心,世子,就是他的位子。他过关斩将,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站起身来。他的母妃,死在其他公子的母亲手中,他的童年,淹没在别人的碎语和口水里,他的未来,只有踏着别人的生死而寻,他的阿樱,也只有到了那把玉椅上,才能真正护她周全。
可到了最后,他才发现,在他不断的拼命前进时,那个陪他笑,陪他闹的姑娘,已经远远的被遗忘在了回忆里。她不再对他笑,不再和他一起聊天喝酒,她常常质问他,常常一个人倚着门看月亮,好像在想家,好像是在想离开。
于是他堵住了她所有可以到陆上的出口,唯独放开一条路,她可以任意出入千山宫城。她能走进宫殿为他做事,和过去一样帮他的忙,却再也不想走近他的心。
那颗亦敌亦友的心。
“两个人闹得很厉害,五年前,从千山宫城前最繁华的民坊搬了出去,最后被安排到了这里。”
“国公安排的?”瞿归云问。
顾长名点点头,言:“但当年的事,究竟是和国公对峙的大公子干的,还是国公,无从了解。就这样,矛盾一直被搁置到了现在。”
“一直到现在?就像现在这样的状态吗?”
顾长名叹了口气,言:“是这样。自从大君去世,阿樱就和越国公的关系越来越糟。或许国公还想挽留她,国公说不是他干的,但也没办法证明。”
周隐看向顾长名:“国公怎么说的?他当晚在哪?”
“国公说,当晚他就在自己府中,看到了火光,才知道监察院出了事。”
瞿归云看向周隐,周隐皱皱眉头,言:“看来,监察大君之死,还得再探究探究。”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线索。当年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知道。”瞿归云看向顾长名。
顾长名看了瞿归云一眼,叹口气言:“其实所谓折奏,监察大君已经提过很多次,每次都被压制下来,而或送出去的折子被拦在了外郡。然而那次夜议此事,是因为当时大公子的阴谋被大君发现了,大君就决定派人暗地里,把折奏送出西越。”
“大公子的阴谋?”瞿归云问。
“是的。好像是想要借什么东西为名,扣给大君一个罪名,然后伪装成走水。”
周隐低低眼睛,然后问:“大公子现在如何?”
“穆州上位之后,大公子就被各种罪名压制住,最后自刎了。其旧部也归顺了,家臣散尽。
大公子是公子里最得势的了,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顾长名无奈的摇摇头。
瞿归云想起了沧元宫,周隐则是想起了鎏余宫。
“党争之事,难以预料。”瞿归云说着这话,心里却忐忑不安。她担心起了瞿钟山。
周隐叹了口气,又问:“当年的旧臣旧奴,现在可还有能联系的?”
顾长名“嘶”了一声,然后言:“有倒是有,不过能不能找到……”
“有知道的吗?”瞿归云把小臂撑在桌子上,迫切的等待着顾长名的回答。
顾长名站起身,到后面的柜子旁,打开抽屉,从最下层拿出了一张布。
他回来又盘腿坐在圆桌旁,把布铺在周隐移过来的烛台下。
上面是用朱红色的墨水写的名单。
“这是大君的东西。这是他怀疑的名单,这前十个,都是大公子的旧人。”他指过去。
周隐问:“后面这些呢?”
“这五个,是国公旧部,如今都在朝中为官。”
“还是调查大公子好些,朝廷里的臣子,现在赶我们走还来不及。”瞿归云苦笑了一下。
“这十个有四五个都已经死了,当年就死了。这剩下的,就是家奴……”他的手指划过几个名字,停在一个“阿蒙戚”的名字上:“这是管家。”
“还在吗?”
“在。记得以前在七馆坊见过他,家就应在那里。”
“七馆坊?”周隐看着顾长名,盯着他满头的白发。
“可以叫阿樱带你们去。”顾长名看向瞿归云和周隐身后,就见到阿冷樱在门口站着,倚着门框,背对着他们,仰着头,对着冷色的月光。
第二日一大早,三个人就启程了。七馆坊离过去大公子的府邸很近。公子不住在宫城的情况很普遍,只要批准,就可以修建府邸。
比起阿冷樱生活的千山部落,七馆坊有着更繁荣的模样。街道上有摊贩,店肆。屋檐上挂着彩带,人们衣着干净,整洁,虽然不是华府,但这里的人都看起来健康,利落。
阿冷樱领着两个人往前走,边走,边说:“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周隐看了瞿归云一眼,然后笑道:“冷姑娘现在还关心我们吗?”
阿冷樱厌恶的白了一眼,然后道:“你们随意。这里已经是七馆坊了。”
“胡冥街在哪?”
“前面。”
瞿归云看着转身离开的阿冷樱慢慢走远,消失在人群中,然后问周隐:“为何不告诉他?”
周隐撇撇嘴,道:“不好告诉她,我们现在在调查这件事。”
瞿归云认可的点点头,就和周隐往前走了。
等到到了胡冥街,瞿归云又言:“人还会在吗?都已经那么久了。”
周隐对着顾长名的地址,向前去寻找:“先别慌。”
二人寻到了一条小巷内,这条小巷里只有尽头处有一户人家。
“舍然,顾阿爷为什么会有这么详细的地址?”周隐边往前走,边问。
瞿归云歪歪头,道:“可能是过去自己也调查过。”
周隐看了瞿归云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停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哪里不对吗?”瞿归云想了想,明白周隐这么问不会没有原因,就多问了一句。
周隐看向瞿归云,这时又听见门内传来了脚步声,于是他回答瞿归云说,回去路上讲。
来开门的,是一名女子,大概年过半白,腰上系着围裙,好像是在做早饭。
“哪里来的这么早的客人?”女人嘟囔着一打开门,就见到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她愣了一下,问:“找谁呢?”
“阿蒙戚。大公子旧部。”
女人听见周隐的话,就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躲闪了一下眼光,咒骂着晦气,迎两个人进去了。
穿过院子,来到正堂,女人把男人喊了出来,然后就离开了。
三人行礼,接着就入席。过了一会儿,女人端着茶走进来,嘴里也是嘟囔着:“有事情还要快些,早饭要凉的。”
男人皱皱眉头,把女人说下去了。
这个男人,就是阿蒙戚。长着长长的胡子,与顾长名不同,因为是黑色的。
“二位,就是这次陆上来出使的两位殿下吧?”
周隐点点头,然后道:“是的。此次前来,就是想了解一下,监察大君去世的来龙去脉。”
阿蒙戚可笑的扬扬嘴角,笑意里带着无奈:“有什么了解的,人都死了。”
“是谁杀的。”
“不是走水吗?”
“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大公子又怎么会死?”周隐一针见血。
“大公子是受不了被泼上一身脏水后被国公杀了,而自刎的。”阿蒙戚暗自握紧了拳头,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再次提起,心中的不满和恨意依旧是聒耳涛浪。
“你在场吗?你相信吗?大公子自杀,还有就是,那些脏水里,有没有监察院的事。”周隐问。
阿蒙戚无奈的松口气,垮下了刚刚坚硬起来的肩膀:“那又能如何呢?”
“没有想过,去弄清楚一切吗?”
“世子这样追问,便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就算弄清了一切,穆州也是国公,我们也不会洗清大公子的污名,反而断送性命。”
阿蒙戚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哪怕证明了大公子没有犯当初的强加之罪,也没有什么用了,毕竟现在,大公子已经去世,穆州坐上了国公之位,这样做只能暴露这些遗部的行踪,若是越国公认为这样不干净,没有斩草除根,那么这些人就会陷入危在旦夕之际。
世子也看到了,我有妻子儿女,如今过着普通的日子,我还想活下去。”
“那难道不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吗?”瞿归云接话。
“殿下什么意思?”
“走水的事情是不是和大公子有关呢?”
“殿下如此追问,便是只顾着你的折奏不顾我们死活了!恕我无可奉告!”阿蒙戚摆摆手,愠怒的扭过头。
“难道真是大公子所为吗?”周隐紧接着问,拦下了还要张嘴说话的瞿归云。
“说不定真是大公子呢,毕竟当初,大公子已经有了铲除监察院的想法,办法都已经想好了。”周隐又接着说。
周隐低低头,看着茶盅里的茶水,泛着金黄的颜色,里面有一些舀茶时没有滤净的枣渣。
“那还真是我们打搅了。既然如此,越国公心结解掉,就拿此做交换吧。”周隐站起身,示意瞿归云也站起来,两个人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们怎么知道大公子有想法的,但是,那想法根本还没有实施。”
阿蒙戚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周隐对瞿归云微微扬了扬嘴角,然后转身,看着也站起身的阿蒙戚:“是啊,凶手不是大公子。”
阿蒙戚沉沉的叹口气,然后苦苦解释:“我这样做,便是往火坑跳!穆州有无数个方法找出我们然后杀了我们!”
“我们可以想办法。”瞿归云道。
“什么办法?”阿蒙戚问瞿归云。
瞿归云往前走了两步,言:“昭雪之后,我会找人保护你们。”
“多少人能抵得过跃虎堂啊!”
“这个人不一样,但前提是,让你和你认识的、会牵连到的人,搬去千山部落。”
“你说阿冷樱?”阿蒙戚听到千山部落,就立刻想到了她。
瞿归云笑了笑,言:“先生聪明。监察大君是阿冷樱的父亲,如果这件事让阿冷樱知道了,可想而知。”
“阿冷樱能杀了他。”阿蒙戚回答。
瞿归云有些不解:“她这么厉害?”
“她能随意进出千山宫城,任何人拦不住她,还有她的刀和弓箭。越国公对阿冷樱,是一百个的真心真意。”阿蒙戚冷冷一笑,接着说:“结果,却活活烧死了她爹。”
周隐看了看有些愁闷的瞿归云,决定自己来问:“所以说,坐下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