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吟如说的话,什么叫做,七殿下害死了皇后?而那团黑布,又是什么呢?
归空是在傍晚死的。
她正在和靳渠谈论下一步做什么。结果就是,要挑起皇权争斗,把瞿钟山拉下太子之位,找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皇子做傀儡。由于归空的原因,靳渠的长袖竟能在沧元都舞动。
而东孟,则是要辅佐孟欲阑走上世子之位。
自从几个公子相继落马,孟衣显得苍老许多,但他却迟迟未定下来世子人选。因为正统亲子的衰落,旁支便起来了。面对什么外甥侄子,还有几大家族势力争夺,孟衣更是显得有些疲乏,而面对孟欲阑,他还是不放心。
夕沉也斗胆问过孟衣原因,孟衣说:“不出五年,阿阑就能在这王座上撒手人寰。”
他叹口气言:“这孩子有心气儿,有能力,只可惜,没有那个命。”
“那国公可有人选?”
“还有什么人选?只有阿阑一个了……”
夕沉没有再问下去。
“国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嫌弃公子阑身子弱。”
归空看了靳渠一眼,言:“只要有因果,还怕孟欲阑能死?”
就在这时,归空看到从门外飘进来一缕黑纱,缓缓的,偶尔低垂,几乎落在地面上,看起来极其羸弱。
归空突然失色,从茶案后站起身,边往后躲,边骂:“完了!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元神为何损灭了!”她看着那团布一个劲的贴近她,而自己却又无法阻挡,因为这是她的元神。
靳渠也站起身,询问归空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黑纱突然冲向归空,直接钻进了她的身体!元神是要回到肉身的。
就见归空睁大眼睛,大到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一样,双臂张开,整个人如同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那。
大概过了一刻,靳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着归空踉跄的走向他,然后嘴里说着话:“办法我都已经和你和盘托出,万万不可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我的任务便算是结束,我也能去死了!”她的元神俱裂,结果就是一死。
那具肉身轰然倒下,靳渠连忙上前接着。
在她落在他怀里时,荡起一层灰尘和枯树皮渣,宛若是一棵树倒下了一般。
一团黑烟从瞿善身上飘走,她的身体也在倒下的瞬间,芳华尽去,苍老回归。
如今靳渠怀里的,便是瞿善。
“啊……啊……靳渠!”她激动的操着极其苍老的声音,用着几十年后第一声声音叫了他的名字。
那具枯树一样的身体,竟有一丝丝温暖。
“阿善!”
瞿善流了眼泪,晶莹的眼泪便似他激动的眼泪一样晶莹。
“啊!这该是多大的福报!……”能在死后的某日,再次见到活着的人,这该是多大的福报!
接着,她的尸体就瞬间化成了灰烬,在风里变成了尘埃,变成了一团气。
靳渠悲痛的跪在那里。
让活着的人再次看到死了的人死去,就似一种恶报。
“他叫白南,小君的表弟,先前不姓白,后来因为白氏没有男丁了,过继来了,现在在我府上和你一同做事。”
靳渠没有抬眼,也似乎没有听到孟欲阑的话。
孟欲阑抬抬眼睛,然后道:“你不在意他,会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靳渠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南,之后又低下头,陷入了无止境的呆坐。
第二日清晨,传来了瞿归霜苏醒的消息,然后不到三刻,瞿归云路过潮满台,就看到瞿归霜在树上挂着,用胳膊挂着树干:“悠悠的转,悠悠的转,姐妹抢了竹马抢秋千,不是一个独儿享得闲……”
听着她哼着歌。
“五殿下是不是疯了?”江徐徐鄙夷的言。
“正常。”瞿归云继续往前走。
“真疯了……”江徐徐低低头,若有所思的重复着瞿归云的话。
她们去了惊月宫,去了道房,一抬眼,就见到了长歌殿过去摆放的道书。
“敬眉公主为何想起来看我了?”良妃没有转头。
瞿归云看着孟瑜招呼宫娥上茶,言:“是不是最近常有人叨扰良妃?”
“印川王殿下来过。”
“弘显王呢?”
“从未来过。”
瞿归云接过吟如舀好的茶,然后看向良妃:“良妃竟然愿意回答我。”
“殿下来此目的为何?”
听到良妃步入正题,瞿归云也不再绕弯:“我希望良妃,能走好正道,无论是否走上后位,莫被奸芒蒙蔽双眼。”
“在我的印象里,殿下不是爱涉足这些事的人。”
瞿归云听了这话,轻轻的皱起眉头:“我不希望看到第二个瞿归素,还是第二个瞿归霜,还是第二个皇后。”
瞿归云站起身,准备辞礼离开。
“我不会当皇后的。”
瞿归云站住步子,等着良妃把话说完。
“我向来只修道。便不能有名利。如若跟随了那些皇子的步伐,我便是想做皇后,这便又有了不对,便是有了贪欲。”
瞿归云扭头看向还在那里坐着的良妃:“南恒的邢王后,也有名利,但人家的修为很高。”
“她也是一去到蕴遐宫就成了王后的,她没有面临选择,而我却有。能选择正确,说明我的修为更深。”
在面临选择时保持清醒的人,往往更坚强。
良妃说到此处时,竟然也发自内心的轻笑了一下。
瞿归云听了她的回答,微笑着点点头,行礼退下了。
孟瑜看着瞿归云离开,然后扭头看向良妃:“良妃真要……”
来叨扰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郑之省。
来的目的,也不过就是游说。
他说了取得后位的种种好处。比如家里有了靠山,直言不讳大胆作为便不怕那些奸臣,另外,还能光耀门楣,涨涨面子什么的。
“兄长就真的想让妹妹当这个皇后吗?”
“……这……”郑之省摸摸胡子,然后道:“当然了,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呢,先问问妹妹的心意。”
“是来问我心意的吗兄长?”
郑之省看着郑之清一直在道像面前跪着,没有再说话。
瞿归云回层月台一路,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她记得很清楚,良妃说那句话时的语调,口气:“在我的印象里,殿下不是爱涉足这些事的人。”
是何种蔑视?是何种嘲讽?宛若一个圣人,看着一个干净的人慢慢走入了泥沼一样,既不愿伸手搭救,也不愿张嘴唾弃。
她踏入层月台的那一刻,沉沉的出了口气。
究竟是什么东西害了她到这步田地?
瞿归云突然拔下了那支簪子,那支最长的簪子,狠狠的往地上一甩。
江姨敏锐的发觉这一地震一样的状况,扑在地上捡起簪子。
“就是这个东西!”瞿归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就是这个东西……”她抽泣着,怒眸而视这只簪子。
“就是这个东西,它让我爱不得恨不得,让我不能走路不能说话,让我什么都不能做,又逼着我去做去说……”她的嘴唇颤抖着,身体颤抖着,眼泪颤抖着,四下里的宫娥已经跪倒了一片,吟如吓得哭着抱着瞿归云的腿。
江徐徐跪在瞿归云身边,看着江姨手里的簪子。
“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小素不会死,小九不会死,皇后不会死……我又何苦忍到如今……”她愤怒的低吼,看着这个雕梁画柱的宫殿,这个陈旧苍老的宫殿:“她们死了,我哭不得,笑不得,她们死的不明不白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还要顾及我的这个东西……”
层月台里,她的声音久久的徘徊在四壁之间,如同依依不舍一般,迟迟不愿散去。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我知道善,却无法向善,我知道恶,却不能让恶人得到报应……我得犯下多大的罪过,去承担那么多袖手旁观啊……”
她的身体不似刚刚那样坚硬,慢慢柔软下来,瘫坐在吟如身边。
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她在某一处泥沼中,无法动弹。
她早就发现了,早就发现无论如何蠕动,在这个越缠越紧的蚕洞里,都于事无补。
直到遇见了一个总是在蠕动的另一只虫子,一只可怜的虫子——周隐。
他要破茧成蝶。
于是周隐这道令人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瞬间照亮她整片幽暗人间。
她看着门外的昼光,宛若他的影子就在那光里晃动。
就在这时,光被遮住了。
江姨站起身,连忙和几个宫人把门关上了。
瞿归云看着江姨又立刻返回,跪倒在她面前:“殿下怎可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这叫老奴该怎么活啊!”
“求殿下就戴上吧!它不妨碍殿下什么!能做它的主人,便必须要承担些什么!既然是这个命,何不像世子一样,勇敢的承担呢!不过一个簪子!”江姨叩头。
这个承担,真的和周隐一样吗?
瞿归云看着江姨满头花发,坐在那一动不动。
就这时,周围的宫人,也都叩头:“望殿下为了层月台上下找想!”这算不算是悍奴?此刻,她们便爬上了主子的脸上。
江姨抓住瞿归云的手,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殿下不是不顾大局的人,殿下一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瞿归云低下眼睛,看着趴在自己身前的江姨。
耳畔传来江徐徐的声音:“江姨做什么,身为奴婢,你我虽辈分不同,但终归都是奴婢,怎么抬起语调给主子训话!
难道殿下受得委屈还少吗?!”江徐徐紧紧的握着拳头,她没有见过宫里的世面,这一来往,那么些日子,算是让她对着片金碧林立的地狱开了眼界。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一堆!
江徐徐拿不出证据,但她知道,这一切都和瞿归霜有关系,瞿归霜背后,还有个可恶的印川王。
“殿下!”江姨紧握着瞿归云的手,那双冰冷的手。
“我戴就是了。”瞿归云从江姨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说话声音弱小无力。接着侧了侧身子,等着她给自己戴上。
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挂满了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