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慢慢从他脑后蔓延出来,疼痛剥夺走他的意志,就这样,他在血泊里闭上了眼睛。
正这时,他忽的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再睁开眼。
果然。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条大街上,天空之上燃放着无数只画着兔子的孔明灯,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灯,带着一个面具。灯火映着每张看不到的脸庞上,人们笑语盈盈,和乐融融。
然而就在人头攒动,一片璀璨之中,他只能看到一个人——孟欲丞。
“郡主?”周隐皱起眉头,开始走向阑珊处那位惆怅的少女。
可是人群越来越挤,越来越吵闹,一切一切都那么紧张。他在水泄不通的街道上往前走,却如何都难以再往前走一步。
他想喊孟欲丞过来,可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一样,就站在那,眼睛看着天上那只孔明灯。
我想成为一只风筝。
最后发现,原来只有被自己抛弃的孔明灯,才可以自由自在的飞。
就在周隐焦灼之际,看到从暗处走来一个男子。
不是周立,是靳辞。
他也满脸惆怅,一身文人衣装的他,竟和靳渠有那么一丝相像。
然而,就在他碰到孟欲丞的手的那一刻,整个天空变成了火色。
孔明灯里的烛焰跳离了蜡烛,贴在灯纸上,在空中,那些美丽的灯笼瞬间燃烧。紧接着,就见突然空无一人的街道成了火海。
周隐看着靳辞抓住孟欲丞的胳膊,她嚎啕大哭的看向周隐,一只手伸向周隐,叫他拉她,另一只手,被靳辞拽进了黑暗之中。
孟欲丞美丽的衣服从肩上滑落,漂亮的乌发在空中飞舞。
那件绣着海棠的外裳被活活扒掉,她挣脱靳辞朝周隐跑过来。
可这条路好长,周隐努力跑,却也跑不过去,就看着孟欲丞被拽倒在地,凄惨的哭喊着,被拉入了永夜里。
周隐愤怒的大吼,手放在剑柄上,要拔剑!
拔剑啊,周隐!
就在这把沉重的剑终于要拔出来时,他的脚步已经走进了黑暗。
接着,这条街就突然明亮起来,一切都是那么安静,那么和谐。
没有火海,没有黑夜,只有一穹白昼,几只鸦雀。
他站在一片宅院门前。
他扭头看过去,就见到牌匾上写着“习府”二字。
大门紧闭,门前几个门卫看守。风把侧墙上的柳枝吹的飘动起来,簌簌的声音似是从天外入耳,人间难闻,动听祥和。
他慢慢走过去,却还在大门前台阶外几步处。
迟疑了。要不要进去?这次又会是什么?
周围的景物慢慢混乱,模糊不清的视线证明他有些不对劲。他听到有人在耳畔说话,又能看见前面门被打开了,一个女子迈出一只脚,两侧下人朝她行礼。
“周隐,你该醒了,再往下,你就不该知道了……”
周隐扶着头,觉得脚步如蹒跚,听不见那女子说的什么,也不知道那是谁,什么都看不清,花花绿绿的就见一个穿桃色衣裳的女子,站在门口,对他说话。
接着,他就仰面晕倒了。
“府君?”
“府君?”
周隐突然惊坐起来,刚刚坐好,就抄起剑来,作欲拔势。
回头一看,就见文息一脸不安的看着他,周立站在文息身后。
文息看着周隐一脑门的汗,抿抿嘴唇:“兴许是药到病除了。”
“你是谁?”周隐看着文息,依旧心有余悸。
“我?我是文息。”文息心里纳闷的很,不知道周隐搞的哪一出。
“你怎么证明?”说完,周隐就看向身后那面墙上的窗户,身上一抖,再次皱紧眉头:“你不会害我吗?”
“我为何害府君?”文息更是不知所云了。
周隐想不通,他不知道这是又一个梦境,还是现实。
周立看周隐一脸不安的样子,立刻走过来,坐在床边:“你昏睡了三天,怕是做了很多梦吧?你被梦魇住了,怕是这会儿分不清梦里梦外了。”
周隐回想起来,倒也是,起码此刻面前的是明白人,知道自己做了梦。
“那怎么证明这又不是梦?”周隐再次警觉。
“哎,你看你……”周立不由笑笑,然后接着说:“你从瞻青台回来,就得了那个怪病,回来后文息一直照顾你,直到事情解决,说三个时辰内,所有未死之人都会痊愈。”
所谓未死,就是感染晚的,还能撑住的。
所谓已死,便是没有撑住,一直在梦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的。类似周隐,如果他踏进了习府,他也会走进更深的深渊。
所谓悲惨,也可以比喻另外一种情况,便是,被虚幻的东西抓住魂魄的人,将永远难回肉身,而成孤魂野鬼。
周隐看着文息和周立,慢慢放下了寸天剑,然后看着这把剑:“这三天,都发生了什么?”
就见周立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文息侧侧身子,站起来跪坐在地上,道:“回府君,妖女已除,瞻青台恢复正常运行……”
“文息……”周立看着文息,想让他不再往下讲。
可文息却看去周立:“公子无需怕,府君可以承受。”
“继续讲。”周隐听到妖女已除时,心中之火便慢慢燃烧。
“朝内谏议大夫周旋、礼部尚书、两位侍郎、吏部侍郎、鸿胪寺少卿,启奏劾瞻青台巫卿柴寒楼。中书令领王旨于政事堂商议。钦天监监正亓官浑润,责巫卿失职且以权谋私,弹劾瞻青台之罪。”
“他想要把瞻青台再收回钦天监。”周立接话。
“妖女怎么除的?”周隐问文息。
文息跪在那里,没有说话。
这日柴寒楼就在内屋,调制医书上所说的药物。
他不敢轻易尝试因果,因为只有极少量的,需要谨慎使用。
然而,屋外却始终都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通传站的老远,行礼后单膝跪下:“报巫卿,有言政事堂中书令携旨召会。”
“然后呢?”柴寒楼继续忙活手里的活。
就见那通传支支吾吾的答:“议事为劾巫卿之过错理由缘故。”
柴寒楼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那个通传:“为何?”
通传立刻双膝跪地,叩头:“小的不知。”
柴寒楼心中起疑,虽然此事因为瞻青台起,但并未有人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怎么就有人有理由弹劾自己了?
此事是万万不能成的,不能让巫族的名声败掉。
然而,能会是知道了什么呢?
显然,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从内屋走到正殿,从正殿来到后殿,他来到自己屋内,心里怦怦乱跳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坐在正案后,慢慢的,看向柜子上的那根腰带,这两日他没有带。
这也太奇怪了。他的腰带为何不在架子上,而在桌子上?
就在他要起身查看之时,忽然心口如同被揪住了一样的痛起来。他一下跌倒在地上,伸手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
风把门窗上的纸吹的呼呼直嚎,他那如同瀑布一样的头发在空中凌乱的飘荡着。那心口就如同插着一把刀,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好痛,如同要死亡了一样痛。
忽然,他眼前一黑,耳畔响起“嗖”的声音,像是一只鹰一样,撕开长空,长鸣入云。
阳光透过叶片,透过一片挨着一片的林叶,撒在地上,斑驳如画的影子神秘动人。
鬼女走在路上,她想着下一次见到柴寒楼还要多久。她很想知道他回去后怎么样了,有没有遭殃之类的。
可风声慢慢变了,整个断魂林都变得十分安静,安静到死寂。
她手里揉着辫子,那盘的一圈一圈的鞭子,只露着一个尾巴,在她身后的腰带上别着,摇啊摇,就像是她的尾巴一样。
鬼女扭过头,望向林子深处。那是一片极其幽静且深无止境的地界。
极其幽深,毫无人烟。
她仔细的看着那里,她明明就看到了什么,好像是,一幅画像上的东西。那画像上有个将军,手里有一把长剑,身后背着一个掷箭。
长剑杀人,掷箭除妖。
遥远之地的妖只要是会在掷箭下灰飞烟灭的,就是妖。
突然!她看到真的出现了一个东西!刹那间就只有那么几指近了!有她半条鞭子那么长的一个——
掷箭!
她瞪着双眼,看着那支箭在自己毫无反应的情况下,穿透自己的身体!
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那是最致命的地方。
伤口处还有一道被掷箭插入而撕破的符,符上有两个字:魂归。
鬼女还未来得及回忆任何事,便被老天收走了肉躯。
她仰面倒下,箭头狠狠的插入土地之中,她依旧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像是有一万颗星星一样的眼睛。
她有一个美丽的母亲,曾经为了给一个男人生孩子,在分娩后死去了。
她有一个骁勇善战的父亲,曾经为了国家而牺牲。
她有一个忠诚不二的师父,曾经为了升仙而死去。
她有一个沉默寡言的朋友,曾经和她坐在树下抓阳光。
她的一生没人替她回忆,她这一生,没几个人光顾。
她还看着那片林子上空慢慢射进来的阳光,这片令人闻风丧胆的断魂林,此刻竟然斑驳如画,神秘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