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撒进洞穴,周隐睡醒后就发现瞿归云不见了。他跑出洞穴,就看到文息和习深并排在马前站着。
“六殿下呢?”周隐问。
文息拱手:“回府君,六殿下应该已经回家了。”
周隐皱起眉头:“回沧元宫城了?为什么?”
文息言:“她没有办法抛弃一切,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大局为重。”
“就是这个大局要害她。”
“这就是她的命,公子了解的不是吗?她回去面对命运的蹉跎手了,您也该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了。”习深向前一步,看着周隐。
周隐看向来时的路:“那她还要出来,是要干什么?”
“送府君离开。”让周隐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至少现在不切实际。
周隐看向文息,低低眼睛,然后继续看着那条路。送我离开?
瞿归云回到层月台时,江姨好像并没有十分惊讶。这是她能料想到的,她所认识的六殿下,不是一个那样的人。也明白了她离开前的话。
而吟如与江徐徐,心中却感觉糟透了。
且,瞿归云看起来十分不开心,什么话都不说。
“殿下怎么了?”江姨跟着瞿归云往后殿走。
“没有怎么。”瞿归云摇摇头。
吟如也走过来:“殿下不开心?”
瞿归云摇摇头,来到门前,看着那棵榆树,仿佛还能见到周隐站在树下,他那略显瘦削且高挑的身躯。她好像看了好久,好久,都不会再见到他。
“殿下!”江姨突然从门外过来,一脸的喜出望外:“陛下刚刚派沿礼堂的堂司撤去了您的封号,撤去了!”
瞿归云扭过头,看着江姨,心里的苦水突然翻滚起来:“撤去了?”
“对啊,您不用和亲了。”
瞿归云看着三个人都那么欣喜,反而眼里升起一团雾,眼里出现了在她眼里不经常见到的苦恨:“那我回来干什么?”
三人一同敛去了笑容,站在原地不敢说话。
瞿归云再次摇摇头,轻轻叹口气,然后看向江徐徐。
她穿着宫女的衣服,带着宫女的发髻。头前两缕头发被两个发箍分开束着,发箍垂在耳前,然后再扎进发髻里,看起来像是两只须一样,弯曲向后。这样显得脸颊玲珑,但不是每个人梳了都好看。
“徐徐应该穿自己的衣服。”瞿归云说罢,就进内殿了。
江徐徐看向江姨,江姨没有说话,看向吟如,她也不说话。
“小云不负朕的期望,果然是回来了。”蔚帝坐在案后,手里拿着奏折。
高贞点点头,言:“六殿下心系大局,定然如陛下所料。”
“只可惜,朕倒觉得,她是知道朕的用意,才敢回来的。”蔚帝放下奏折,冷冷一笑。
高贞偏头:“陛下试探,也是测验六殿下的忠心,若是知道了,六殿下也应该如此做。”
“她的确很聪明,她知道她哪也去不了,但在敌国和母国之间如今这种正确的选择,也说明,她……”
“她很聪明。”蔚帝说完,看向公羊慎之:“公羊君不要太褒奖她了。”
公羊慎之拱手:“臣当秉笔直书。”
蔚帝听了冷冷一笑:“傻子。”
公羊慎之不明所以,只好继续拿起笔来。
“恭缪本来并不是长公主。”蔚帝站起身,慢慢往内殿走。
“她是三殿下,长公主与二殿下,一位病逝,一位和亲,才成就了她。”
“小云呢,如今她前面,排列剩下了三殿下,以及五殿下。”蔚帝低头抚摸着袖边。
“老奴记得,长公主当年,是要和亲的。”高贞言。
蔚帝点点头:“对。和东孟的靳氏家族和亲。似是朝贡时二人相见相识,之后东孟就来谈和亲之事了。”
“靳氏?”高贞皱皱眉头:“记得是当时靳氏族长的弟弟,长公主摄政后,就去七星修道了。”
“痴情种。”蔚帝又是冷冷一笑,像是嘲笑,像是自讽。
他不经意的往书斋瞥了一眼,突然看到了那里墙上挂着的画像。
画上是当年他还是太子之时,画的第一幅人像。
那时他在御学院读书,遇到了去给白岸才送东西的白岸茵。恰逢绘描课程,她竟成了这位天子的第一位画上人物。
蔚帝慢慢走近书斋,看着她的眉目慢慢清晰,一直到门口,才停下脚步。
她的眉目,好像没多大变化,但她却不常常与他说话了。
自从几年前小产之后,她就与往昔不同了。
“皇后小产那天,雪下的很大。”蔚帝低低眼睛。
“陛下……”高贞竟突然听见蔚帝提及谁都不准提的事。
“那是因为朕要让白岸萦和南恒联亲,我叫阿茵去规劝她,却不曾想……”
不曾想,欲要寻死的白岸萦失手推倒了白岸茵。
他的自称变了,称皇后也变了。
“陛下累了,歇息吧。”
痴情种。
“若是没有百里三郎便好了。”蔚帝刚刚说罢,就听见通传:“陛下,宇成大将军求见。”
“明滁?”蔚帝疑虑:“宣。”
蔚帝来到正殿坐下,等待明滁上殿。
明滁是如今明家主君,朝内正二品宇成大将军,是先皇专为明家设下的官职,统领军务参谋,提点军事。
“臣,参见陛下。”他叩头行礼。
蔚帝有些奇怪,为何突然行如此大礼:“爱卿平身。赐座。”
“……”他直起身子,拱手谢礼。
“赐——座!——”
待到案席合理,才算开始禀奏。
“爱卿何事?”
“恢卿已至钟鸣关。”
蔚帝点点头,然后道:“好。”
“只是……”
蔚帝料想到了他还有话要说。
“只是,百里三郎罪人之身,不好服众。早年,他常于西阳关驻扎,对抗骏农,常年强攻,向来不守,虽然百战百胜,却不是守关的将才,没有定远将军的耐性,到时候易发事端。如今将沧元扼喉之地交给他,恐怕……”
“定远将军?定远将军可在乌月关。”蔚帝抬眼,看着明滁。
“定远将军镇守乌月关是古来的规矩,明将军突然想要破例不成?”蔚帝大概明白了明滁的来意了。
明滁没有看蔚帝,继续目视前方:“恢卿此刻也在钟鸣关。”
“明恢卿是宁远将军。”蔚帝深深的呼吸一次,然后抬抬眉毛:“你今日来的目的,就是劾百里三郎?”
“钟鸣关是要地,关墙三面环合以佑沧元,不可滥用人物镇守。百里三郎是个罪人,如何服众?”
蔚帝勾勾嘴角:“明将军该去军营走走了。”
蔚帝站起身,四下皆连忙起身。
“军中将士无不崇仰百里三郎的军功耀耀,以及其兵略神乎其神,服众对他来讲很容易。”蔚帝看向明滁。
明滁仍不罢休,想要继续说,结果被蔚帝噎了回去:“将军多虑了。”
明滁抬头看着蔚帝的眼睛,他极其坚毅的眼神,只好叫明滁罢休,行礼退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蔚帝竟然有一天会去维护百里三郎。
往日会因为谣言而小肚鸡肠到以莫须有的罪名关百里三郎终身监禁的皇帝,如今竟然为其开脱。
高贞将明滁送到门口,恭送:“将军慢走。”
明滁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高公公,陛下为何突然……”
高贞笑笑,言:“将军又为何突然如此呢?”
“大监该明白的,明氏向来协助陛下军务,像如此扼喉之处明氏义不容辞,为何突然叫一个这样的人夹在里面,难道明氏的力量不够吗?”明滁愤慨。
高贞笑笑,摇头道:“老奴不明白的。明氏家族向来文韬武略深受重视,明氏力量很强大,但强大是一码事,陛下的决断也是一码事,将军心中沙场都可容下,怎么会容不下一个百里三郎呢?”高贞拱手离去。他应蔚帝要求来说蔚帝的心里话,也想要点醒眼前这本老当益壮又突然糊涂的人。
可明滁究竟明白与否,全只能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明白。
人眼前总会有层雾,殊不知往前一步估计就拨云见日,却有的人不愿拨雾,有的人不敢拨雾。
明淑卿刚刚到家,就往正堂去了。他听闻了宫里的事情,万万没想到父亲会如此鲁莽,于是打算问个清楚。
他走入屋内时,家仆明炎刚刚退下。
明炎长得瘦削短小,又留着一大把黑胡子,没人看得见他的嘴巴。唯一一次看到他的表情,就是在看猴戏时他哈哈大笑的时候,整个胡子都在翘着抖动,几乎每一根胡子都在嘲笑那只猴子被鞭子抽打时,脸部狰狞的滑稽。
“父亲。”明淑卿打礼。
明滁点点头,看向明淑卿:“陛下派你跟随百里三郎队伍,怎么回来了?你大哥呢?”
“回父亲,大哥暂留在了钟鸣关……”明淑卿还未讲完,明滁就立刻接话:“恢卿被百里扣下了?”
“不不不,是大哥自己要留下做牙门将。虽然宁远将军去了只做下个牙门……”
明滁再次打断明淑卿的话:“可请示陛下了?”
“当然。”明淑卿点点头。
明滁也点点头:“你大哥是对的,绝不可让百里三郎一个人握着钟鸣关。”
明淑卿听着父亲的语气,抿嘴擦手,躬身:“孩儿听闻了父亲面见陛下的事。”
“如何?”明滁打听明淑卿的意思。
“父亲可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话?毕竟传闻听起来,父亲太鲁莽了。”
“鲁莽?”明滁没想到自己孩子竟会这样讲自己。
明淑卿立刻后退一步低下头。
“钟鸣关是什么地方?竟然进了百里三郎的口袋!不假不假,明炎说的不假,胳膊肘往外拐倒是到时候了!”
“钟鸣关怎么会进了百里三郎的口袋,那是大瞿的,是陛下的啊。”明淑卿回道。
明滁看向明淑卿:“但那应当是我们明氏职责!”
“并没有规定所有要害之地非明氏……”
这是明滁第三次打断他的话:“你别讲了,一路风尘,沐浴歇息吧!”
明淑卿只好闭上了嘴,行礼后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