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死亡,一个是通往死亡的路,你选哪个?
老天给你一个终点,你走是通往终点的路,还是选择另外一条。
尽管都是老天给你的千万个选择。
千万个选择,离不开那个尽头,你该去完成什么?
“苍天定下了一个王,那人在东方的海边,他是您的血脉,那半人半神的人,就是要成为王的人,去拯救苍生的人。”柴司将一幅人像递给恒国公。
恒国公打开画轴,很快就皱起眉头:“这是……”
大宦官周膝接话:“这人很像瞿朝帝祖的气宇。”
“帝祖?你是说朝廷那儿的开国瞿帝?”
偌大的骞阳殿里只站着三个人,一个是大宦官周膝,一个是恒国公周器,一个是巫卿柴司。
“这不是瞿帝,是周隐。”
恒国公抖抖袖子,掺着华丝的胡子微微一震,眼神中不由闪出一些难以言说的云烟:“你说周隐那孩子?”他再次低头看去,不再看到什么气宇。
柴司拱手,玄色的大裳映着旁边烧的难闻的烛台,走纹肌理隐约可显:“正是那位公子。”
恒国公皱皱眉头,叹道:“我竟有朝一日,会在我这蕴遐宫城与他相见……”恒王无奈的捂着眼睛,似乎是夜色太过乍眼,他难以直视。
“一定要是他吗?”他放下手,将画卷放到周膝手中,然后转过身去。
“还有别的选择吗国公?他是天的选择。”柴司歪歪头,苍老的皱纹慢慢显露在烛光里。
他的话并不过分。如今恒国前有大瞿的监视,西有西越的威胁,南又有魅人族的挑衅。尽管他们是鹿跃江邻岸最繁荣的地方,人才济济的地方,最理性最类似一个国家的地方,却依旧难以抵挡这些威胁的数目窥探。
但他们还有退路。
他们是唯一一个拥有巫族的国家,巫人可以推算未来,可以回眸过去,虽然什么都不能改变,却又能道出“命”这个只有苍天玩弄的手段来。
但似乎每个不走寻常路的人都是因为不认命。可孰不知,每个人为了不认命所做的扑腾,也是命的一部分。例如瞿广为了命而做的一切挣扎,都是上天安排给他的一样。叫他经历磨难后,统一这片荒芜之地,然后再叫后代看着这片大地再次荒芜。
于是到这种时刻,拼的不再是命,而是谁活的值得,谁不枉这一生。
恒国的柴司朝恒王预言,二十年前恒王与鲛人族三殿下生下的半人半神的那个叫做周隐的孩子,会是下一个拯救苍生的人。
类似的瞿帝用自己的手段,让别人过上好日子,让自己坐拥平荒大地,这个周隐要用自己的手段,让别人从刀樾之下获得生机。
于是恒国公不得不和他的各种私心妥协。他相信这个退路只有巫族可以给他,也相信他的妥协,能够换来生机。
“应派谁去接他?”他无奈的问出这句话。
“明日王臣会议后,头一位向您觐见的大臣。只需要他一个人便可。”
周器低低眼睛,他忍不住冷冷一笑,那是一种哀凉,也是一种嘲讽,他在嘲讽谁呢?天命,王的天命,到底还是降临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臣想要请命去迎接公子隐。”
周器听见柴司的话,愣了一下,看向柴司的眼睛,他没见过柴司的眼睛,此刻也看不到,他只感到一股如风雪一样的力量,透过斗篷射出来。
这个周隐,住在沧海岸上的沧海镇上,他家的府邸要占去五分之一的土地。这是恒王给他建的。以及金银珠宝吃穿用度,都是恒王给他安排。
而他那位弃他而去的母亲,只留给他了一身自己都用不好的法术,以及一个文息书童,老尹总管。
并且还不是白给的,神歌又把他的水性给收走了。为的就是周隐不要去找她。
尽管周隐不知道,这是他母亲做下的。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无能,学了那么久游水,依旧不会。
但是周隐不是个消弱的人。习文练武,以及侠肝义胆雄心壮志,才是这个青年所真正拥有的。尽管他父母将他弃在此处,尽管从未有过自己应当享受的东西,尽管多数人不敢拿他当怪胎却把他当异类。
尽管逢人就有人给他躬身与下跪,但他好像都时时可以抛之脑后,一直挂念着那片大地以及那片汪洋。
“既然沧海难以征服,我便征服平荒。”
这种大话老尹听了不下一百遍,而看看如今整天就知道在镇上耍点小聪明的府君,一个会被邻居家狗撵着咬半条街的人,连沧海镇都征服不了,还要征服平荒。
文息常常问周隐:“府君,鹿跃江您游得过去吗?”
之后,周隐就要把文息撵着打两圈。
周隐这日从镇上回来,到了家门口,就看到老尹站在门口等他。
周隐觉着奇怪,走过去看着老尹那翘着的小胡子:“有客人?”
老尹揣着手,躬身走到前面:“对。是位老者,看样子要是耳顺之年了,应该是恒国来的。”他没有回头,边说,边迈着步子给周隐引路。
周隐匿匿眸子,勾勾嘴角:“恒国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老尹走到廊子上,推开屋门,脱掉鞋子,站在里侧,做出请的手势,等到周隐进了屋,他把门合上,又立刻撵上去。
“把他请哪里了?”周隐看到正堂没有人。
老尹往右手边走去:“在茶房。”
周隐跟着他往屏风后右边的房间走去。
推开房屋,老尹往里迈一步,然后引周隐进去。
就看见屏风后瘦高苍白的文息正端起舀子给老者盛茶。
老者穿一身布衣,手里端着茶杯,口中说着多谢。
周隐走到老者眼帘中时,二人都停下动作站立了。
“文息何苦伺候一个布衣,你知道你就比他低等?”周隐毫不留情的道。语气里已经显现出他想要对恒王的口气——他佯装出的傲慢与嚣张。
文息没有抬起他长年累月不会抬起的眼皮,往旁边迈一步,低头站正。
老者笑着拱拱手:“在下是恒国公派来接公子回家的臣子,习深。”
周隐斜眼看着他:“老先生在朝中何职位?”
“谏议大夫。”
周隐动容了一下,没敢做大反应,就坐到案后,叫习深也坐下了。
“不知先生何事。”文息给周隐倒上茶,跪坐在周隐身后。
习深看向周隐:“实不相瞒,如今恒国,确实有难。”
“我就知道。”周隐冷冷一笑,支起一直腿,把手腕搭在上面:“只可惜,我习一身武为了我,懂一身文,也是为了我。没人为了我,我要为了我。”
“难道公子不想想苍生吗?”习深问。
“苍生有瞿帝,有那么多王侯,还会需要我吗?”周隐又笑道。
“需要。不仅苍生需要,平荒也需要,恒国也需要。公子聪慧,不会不知道如今群侯并起,征战一触即发,大瞿已经呈现衰落之势,异族挑衅,魅族仙人族更是隔岸观火。恒国后有魅族,前有大瞿,西有西越,已经到了存亡之际。”习深动情,讲得紧迫,如同真的置人于沙场之中。
周隐低低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尹,他低着头,好像不打算给周隐主意。
周隐自己度量半响,习深说的确实是实话。虽然他没有出得沧海镇,但天下局势还是清楚的。恒国的确危机四伏,而且一旦混战,百姓与文明将毁于一旦,平荒大地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周隐端起茶杯,又再次放下。
习深盯着周隐,又道:“老臣知道公子心中有大抱负,少年志在千里,绝不能被一方之乐所困住。一旦战争开始打响,沧海镇也会被波及。公子碍于与恒王国公的情感纠结,就当是为了恒国百万苍生,也应当与老臣走这一趟蕴遐宫。”
周隐看着习深,半天说不上话他方才松松垮垮的肩膀不知为何,突然坚硬起来,倒也不是坚硬,而是沉上许多,逼着他突然坐正。
“巫卿柴司说,公子将来是要做王的。”
周隐刚低下的眼睛再次抬起,他看向习深,心中好似一把明灯突然点亮,唰的就映漫了整个屋子,就如同盛满月光海水一样从岸边漫来。
此刻他好像听到有大浪拍到礁石山上,海鸥在鸣叫,朝着天空,那大地长空鸣叫。
他心里的火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