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英都被她的气势吓住了,在她走近的时候下意识退后两步,眼皮跳了跳,“你、你想干啥?”
钱进宝生气归生气,不可能对贾英动手,抢过她从小宝手里拿走的钱。
贾英哪里肯给,抓住钱进宝的手,想要抢回来,这些钱有银币也有纸币。钱进宝哪里抢的过贾英,眼看又要被抢走,她牙一咬,把纸币撕烂。
贾英傻眼了,这些都是钱啊,心疼死她了,不敢再跟她抢,怕她把钱都给撕烂。
“你干啥,这些可是钱,有啥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撕。”贾英捂着胸口,眼巴巴看着钱进宝把钱收起,见她一副倔犟样,火气不打一出来,“败家娘们,这些钱都是老二挣的,你一点都不心疼敢情汗没有出在你身上。”
钱进宝被她倒打一耙气笑了,“妈,你也知道这些钱是应德佑赚的啊,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些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话中的嘲讽太明显了,贾英被她气到,指着她的鼻子,凶狠问:“你什么意思。”
“我哪能有什么意思,这些钱是应德佑赚的,小宝是他儿子,拿着不是天经地义吗,可你不这样想,你要把这些钱收起来给别人,孩子委屈抢不过你,我这个当妈的看不下去自然要说几句。”钱进宝看着贾英,话语中全是讽刺:“这个世上,要是母亲不向着孩子,那孩子岂不是太可怜,小宝爸没这个命,小宝可不能再吃这种苦。”
贾英被她看得不自在,尤其是她的话,像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
贾英刚嫁到应家这边,没少被婆婆磋磨,婆婆处处刁难她,欺负她,她一肚子委屈没处说,婆婆去世后,她就是这个家的皇太后,除了应成功其他人都得听她的。
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不敢跟她顶嘴,她说啥两人都做,唯独老二媳妇,仗着是知青多读了点书,主意大的不得了,还经常说她的不是!
现在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贾英哪里受过这种气,“你、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气死我你就开心了!”
钱进宝不傻,不会跟她对吵,就算吵赢了也会被人看笑话,还会在小宝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贾英是长辈,她可以为老不尊,可她不会陪着她发疯。
她蹲下身子,把剩下的钱放进小宝兜里,提高声音道:“这些钱都是你的,你喜欢怎么花都行,不想要丢河里,踩泥地里,或者丢入火坑里都行,但你要记着,就是不能让人抢,你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能便宜别人。”
小宝不太懂她的话,不过他很聪明,反正钱进宝说啥都对。
小孩声音洪亮:“好,我的东西谁也不能抢。”
铁蛋和狗蛋不干了,他们两个是应老三家的儿子,比老大家的儿子石头要受宠,平时在家里要啥有啥,就算是从石头手上抢东西也能抢到。
两兄弟看到小宝把钱收起来了,跟贾英耍赖,“奶,我们要钱,我们要买好吃的,你让小宝把钱给我们。”
两兄弟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尤其是每次二伯给小宝带了好东西,他们跟奶闹一闹,奶就会把小宝的东西给他们。
小宝兜兜一捂,紧张看着铁蛋两兄弟,摇头,“不给。”
“小宝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看见你对徐敏敏和徐俊他们很大方,给他们糖吃,又给他们玩花炮,铁蛋和狗蛋可是你的亲兄弟,你在外面跟那些人玩的再好有啥用,遇到困难时能帮你的还是只有自家兄弟。”
杜三妹看不下去了,要东西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听到钱进宝那样说心里不舒服。
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钱进宝两口子跟外人这么好,唯独对自家人刻薄,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是那个德行,小宝也是这个德行。
杜三妹还要把王梅拉下水:“大嫂,你觉得我说的对不,看看石头他们几个,就不这样,二嫂啊,孩子小,啥都不懂,你多教教,不然学坏了不好。”
说来说去,不都是要小宝给他们东西!
“三妹,我家小宝啥样我比谁都清楚,反倒是你家两个孩子,要东西的毛病在家里还好,反正有妈护着,谁也不能说啥,可是去外面就不一定了,这样会被打的。”钱进宝意有所指道:“外面的人可不比家里人,下手不会留情,是哪里疼专门往哪里揍。”
应老三才被张家人打,钱进宝这样说,不仅羞辱了两个孩子不懂事,连带着把应老三一块儿骂了进去。
杜三妹脸一阵青一阵红,尴尬至极,王梅不搭腔,搞得她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
贾英见钱进宝这么能说,哼了一声,“一家人非要搞得这么生疏,就是因为有些人斤斤计较,以前家里都好好的,你一来就变了,不是计较这个就是计较那个,难怪知青要下乡,就是你们这些事儿精放在哪里都是祸害。”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真会骂人,钱进宝不得不给她比个大拇指。
“要别人拿我当一家人,那一切都好说,要是别人拿我当傻子,不计较难道要一直被薅羊毛,妈,别人不是傻子,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以心换心,做人做事别太过分。”
贾英都不想跟她计较了,没想到她还没完没了,以前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外面待了一年居然更牙尖嘴利了。
难怪老二不去找张家人给她讨公道,肯定是钱进宝在他跟前吹耳边风。贾英不想就这么算了,要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啥叫孝顺,只是她还没发作,就听见屋里的应成功开口了。
“贾英,你进来一下,我东西放失手了,帮我找找在哪。”
贾英只能进屋去了,没了贾英的撑腰,杜三妹不敢跟钱进宝吵。
她悻悻然对两儿子道:“别人家发财了,不认你们当兄弟,不给就不给,我们不稀罕。”
钱进宝没理会杜三妹的话,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以后打交道不多,这门亲戚不走也罢,应德佑跟应家有血缘关系,至少这一代脱不了干系。
可后辈不同,到了小宝这一辈,堂兄弟不来往的太多。说句难听的,等应成功和贾英去世了,应德佑和应家的关系差不多也断了。
俗话说得好,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认识。
饭桌上
贾英在钱进宝身上受了气,没办法找回来,一个劲儿给孩子们夹菜,孙辈中都得到她的夹菜,唯独到了小宝这里她给忽略了。
有时候偏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冷暴力,而贾英对小宝就在使用冷暴力。
钱进宝迅速吃完饭,放下碗筷,“爸,妈,我吃好了,家里还没收拾好,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开饭不到两分钟,刚才钱进宝一个劲儿吃饭的速度大家都注意到了,还以为她饿了,没想到刚坐下她就要离席了。
小孩子们不懂,大人们都看得清楚,钱进宝这样做在给贾英脸色看。
应德佑跟着放下了碗筷,对应成功道:“我也吃饱了,先走了。”
应成功专门把人叫回来,就是想问问鹏城那边的事,两口子都要走不是给他脸色看么,可他也知道是贾英先这么做的。
“贾英,小宝爱吃肉,肉放得有点远你给他夹点。”应成功先对贾英这样说,然后再跟应德佑道:“难得回家,不饿也多吃点,我们爷几个喝点酒,老大,你去我屋里把酒取出来。”
应老大视线在应德佑脸上看了看,应了一声,跑出去拿酒了。
应成功都这样说了,贾英一肚子气只好憋着,咬牙切齿给小宝夹了一块肉,道:“吃吃吃,要吃多少就吃多少,这种好东西平时可吃不到。”
贾英毕竟是长辈,她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不能继续闹,应家不比钱家,没人会这么包容她,她也不想让应德佑为难。
然而,应德佑并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小宝,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回去。”
钱进宝和贾英之前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到了,是他开口应成功才让贾英进屋,没想到饭桌上又出这样的事。
贾英怎么对他,他可以不计较,可他不能看着钱进宝和小宝被贾英欺负。他是一家之主,要是不拿出个态度,受委屈的只会是母子俩。
应成功的脸色不太好看,“老二,你妈就是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月里没必要为了点小事闹得大家都不高兴……”
“爸,我一直以为你不管家里这些事,原来你管的住啊。”应德佑阴阳怪气道。
话里暗含的意思很明显了,贾英做的一切显然应成功都是清楚的,可他什么都不说,冷眼看着一切。
这么多年,应成功就像个置身事外的大家长,他要是管不住贾英那么一切都说得过去,可事实并不这样,贾英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默许。
应德佑虽然知道应成功是什么人,只是一直不想深究,这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事并不是他不计较就能消失的。
应德佑把小宝抱了起来,小宝手里还拿着碗筷,小小惊呼了一声。
应德佑道:“小宝吃完了我会把碗筷送过来,进宝,我们走吧。”
钱进宝见他脸色不太好,什么也没说,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在门口遇到拿酒回来的应老大。
应老大开口:“老二,怎么走了,不喝酒吗?”
“不喝了。”
应德佑一家人走了以后,应家这边陷入了安静,原本吵闹的几个孩子都止住了声音。
应成功的脸色很难看,作为一家之主,他有他的威严,在孩子们面前被这样说,不仅面子上挂不住,还有这么多年表现出来的公平好像是个笑话。
他经常对孩子们说,他们都是一样的,而贾英所做的一切现在全跟他做的没区别。
贾英没胃口了,埋怨丈夫:“把他们叫过来干啥,不知好歹,你看看他们那样,哪有半点把我们放在眼里,依我看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他爱咋样就咋样。”
这时候她完全忘记了想让应德佑帮她讨公道的事,也只有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她才记得还有个二儿子,有好处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起他。
应成功呵斥:“要不是你找钱进宝麻烦老二能发脾气吗,早就跟你说过别磋磨儿媳妇,你偏偏不听,当初要不是你老二也不会闹着分家。”
“怎么又怪我。”贾英心里不舒服,分家的事又不是她一个人做主,明明他也是同意了,“行了,他们都走了,少几张嘴吃饭我们还可以多吃些。”
“我不吃了!”应成功离席,进了屋,抽旱烟去了。
老应家几代贫民,这个年代算是根正苗红,可日子过得苦啊,现在年轻人陆陆续续出门打工去了,看着他们回来大包小包,挣到钱了,他哪能没有触动。
穷了一辈子,就想过过有钱人的生活,老二出息了,赚大钱了,他这个当爸的跟着享福才对,可现在都成啥样了。
老二一家子都快不认他们了!
大房家,王梅跟应老大提了出去打工赚钱的事,神秘兮兮道:“去鹏城那边真的能赚大钱,我听人说杜凤英今年挣了这个数。”
王梅比了一根手指头。
应老大没怎么在意:“一百块啊,多是多,可外面啥都要钱,连根白菜都要买,哪有家里好,自家园子里就有。”
“你傻啊,哪是一百块,是一千块。”王梅听那些妇女说的,别提心里多羡慕,“这还是杜凤英挣得,加上徐贵,他们两口子今年挣了不少钱,你没看到徐老太走路带风,还有老五娘,穿着新衣服满村子逛。”
应老大没想到有这么多钱,原以为老二他们可能在外面挣了一些,完全没想到挣这么多,心里痒痒的。
王梅见男人意动,说得更起劲:“老二可是你亲弟弟,俗话说得好兄弟哪有隔夜仇,你过去跟他说说,这次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去鹏城。”
应老大还没糊涂,没有一口答应:“我们要是去鹏城了家里咋办,这么多的地爸一个人种的过来吗?”
“你管这么多干啥,我们能在外面挣到钱有啥买不到,过年了还能给爸妈孝顺钱,再说不是还有老三吗。”
王梅心里不痛快,老三偷懒成瘾,家里啥重活都落在自家男人身上,偏偏自家男人是个老实本分的,干活卖苦力,从来不喊累,真是够傻的!
“我跟小宝妈提了一嘴,可她不愿意多说啥,还让我们去问老二,你可要上点心,他们在家里就几天,说不定啥时候就走了,到时候你就是想去都去不了。”两口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连县里都没去过,让他们自己去鹏城那是万万不敢的,“杜三妹也想去鹏城,万一我们动作晚了,被老三家抢了先,到时候爸不肯放人,我们又得留在家里,要不你现在就去找老二说说?”
应老大心动了,可又拉不下脸,他对应德佑的感情太复杂了,一方面不喜欢他,一方面又觉得他抢了自己的风头,一方面又知道这个弟弟很厉害。
“我再想想。”
***
应德佑回到家以后,不想在家里待了,跟钱进宝商量:“我去民政局那边找找人,让他们给我们把证办了,证一办好我们就走。”
这时候的管制还没那么严,去民政局那边找同志们帮忙,很多人还是愿意帮的,就是领个证,其实也没有多麻烦。
应德佑是个急性子,当下就带着钱进宝去民政局了,他去找人的时候钱进宝就和小宝等在外面,母子两个买了泡泡糖,蹲在街道旁边嚼。
很快应德佑就出来了,“事情成了,走,我们进去领证。”
很快一家三口就从民政局出来了,领着新鲜的结婚证,应德佑嘴巴咧着,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他把她的证件收走了,一本正经道:“我保管,你丢三落四的。”
钱进宝懒得拆穿他,明明是他丢三落四才对,她从来不乱放东西。
要去鹏城了!
这个消息给到徐贵他们后,大家也不敢耽搁,全都开始收拾东西,如果不跟着应德佑他们一起走,到时候就得另外坐车。
另外坐车并不方便,还得从县里转大巴,去别的城市坐火车才能到鹏城。
徐贵家里人都舍不得他们走,想让他们多在家里待几天。
“我现在闲下来就慌,跟鹏城那边通电话,他们现在生意特别好,其实我们今年不该回来的,趁着过年这段时间可以多赚点。”
鹏城那边其实还有人守着,外地人好多都没回去,生意是他们在撑着,徐贵他们过去了正好接替,可以让他们放放假,轻松一下。
杜凤英去找了余玲,把要走的事跟她说了一声。
余玲欢喜:“我早就想走了,待在这里还不习惯,在厂里忙活我才觉得踏实,我东西早就准备好了,要走直接拎行礼就成。”
杜凤英往余玲家里看了一眼,小声道:“你婆婆没说啥吧?”
徐强去世后,婆婆贾凤一直盯着余玲,生怕她改嫁,怕她带着徐俊成了别家的人。
徐凤疼爱大儿子徐强,徐俊是徐强唯一的儿子,老太太把徐俊看成眼珠子,上次去鹏城的时候余玲并没有跟他们说,而是到了鹏城才给家里来信。
那段时间贾凤找孙子都快找疯了,要不是收到信,没准还得去别的地方找。
余玲眼里闪过厌恶,婆婆以前人挺好的,自从徐强去了之后,整个人变得神经兮兮,她能理解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可她不可能像村里的妇女那样一辈子待在村里。
“她能说啥,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要我把小俊留在村里,说帮我带孩子,我要是没能力就算了,孩子跟着奶奶也行,可我现在能赚钱养活他,说什么也不能给她带。”
孩子还是要带身边才好,这样才跟自己亲。
“你婆婆担心的事其实大家都清楚,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咱们都是女人,你的苦我知道,以后要是遇见合适的人别退缩,找个对你好的。”
余玲心里一暖,下乡以后,娘家那边像没她这个女儿一样,她不能依靠别人,只能自己冲在最前面,当初在徐强和应德佑之间犹豫,就是想给自己挑个最好的。
徐强对她挺好的,可惜短命,未来的路还是要她自己走,她得为自己考虑,不然没人惦记她。
“我知道,只是当下我只想把厂子那边管好,多赚点钱,然后送小俊去读书。”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幸好应德佑把瓦重新弄了一下,不然屋里要下小雨了,小宝已经睡着了,钱进宝正在洗脚,应德佑坐在她旁边,正在烤红薯吃。
钱进宝看了一眼外面:“这么大的雨,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走。”
应德佑倒是不急:“耽误几天也没事。”
“对了,我听人说田地已经分好了,我们的田地谁在种?”钱进宝之所以这么问,不是她小心眼,而是怕田地在应家人手中,到时候被贾英全给应老三了。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去鹏城之前已经安排好了,村长家种着。”
钱进宝这才放心。
应德佑捏了捏她的脸:“属于小宝的东西我不会让别人占了,你担心什么?”
“我就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心想着,她是小宝妈,不为小宝谋划难道为别人吗,反正小宝的东西她不能让别人占便宜。
夫妻两个睡下之后,没多久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雨太大,一时之间两人还以为听错了。
应德佑披了件衣服,“你继续睡,我出去看看。”
外面很冷,钱进宝窝在暖和的被窝里根本不想动,也不知道外面啥情况,没一会儿应德佑回来了。
“进宝,我送余玲去县里,你把院门关好,我今晚应该不回来了。”
钱进宝坐起身,问道:“咋回事,余玲怎么了?”
“她喝农药自杀了。”应德佑也没办法跟她解释什么,外面的人还在等着,急匆匆离开了。
钱进宝跑到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冒着雨往村口去了,那边坝场上停着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