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衮心落回实处,才松开了夏札。
之后,两人一起走到了老者的尸体旁边,蹲下身去查找可用的线索。
老者修习的不是正统术法,而是旁门左道,所以才会将灵眼的灵气转换为阴气。他身上的血腥臭浓稠,尸体腐烂的过程比普通人快的多,没用多长时间,伤口处黑臭腐朽的烂肉就化成了脓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夏札说了一句:“尸体腐化的好快。”
沈衮:“因为他早就该死了。”
夏札继续说:“先前他和我对峙的时候,说我的棺椁就是被他运到西山墓穴之中的。”
闻言,沈衮神情严肃眼神冷厉,锋利的目光几乎能将老者的尸体分割:“看来这些地沟里的老鼠,秘密筹划了不少事。”
一想到这两个阴修士曾经动过夏札的棺木,甚至可能开了棺,用肮脏的、盛满恶意的眼睛,凝视过夏札沉睡的面容,沈衮便抑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
刚刚将人斩杀时,他下手还是轻了。
“是。”夏札看出沈衮情绪不对,主动靠近他说,“不过,我的苏醒应该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不论阴修士为什么要偷盗他的棺椁,将他的尸身从千里迢迢之外带到靖城,在自己起尸之后,他们的计划只能打水漂。
想到沈衮幼时左眼被剜一事,夏札猜测,他们的目的估计是大同小异,无外乎寻长生、求大道之类。
沈衮凝视夏札,郑重承诺:“我不会再让他们动你一下。”
夏札笑了笑:“现在我也不是任人摆布、没有思想的尸体,他们要想把我怎么样,不是件容易事。”
今天他是被灵眼所压制,才会瞻前顾后,打斗时和老者难分胜负。若是放在平时,他轻易就可以取胜。
千年僵尸绝非寻常天师所能对抗。
沈衮握了握夏札的手。
他说的沈衮当然知道,但经过今天的事,日后他难以安心。
夏札略微有点可惜地说:“还有一个同谋,让他跑掉了。”
沈衮却说:“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夏札好奇地问:“是谁?”
他们连那个人的正脸都没有看见,只感受到他一瞬间的气息,人便已经逃窜,没想到沈衮却已经有了线索。
“我感觉到——”沈衮抬眸,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逃走的人,就是当年挖走我眼睛的阴修士。”
听到这话,夏札收敛神色目光凝重:“是同一个人?”
沈衮点头:“他泄露气息的刹那,我的右眼立刻就给我传递了一个信号——那个人身上拥有我的眼睛。”
看来这么多年过后,当年的阴修士成功把那只左眼移植在了自己身上。
然而那只“窥天地视鬼神”的眼睛,本就取自沈衮身体,是该严丝合缝长在他身上的器官,即使被人取走,也是他的一部分。所以潜伏的人只泄露了一点气息,便能被沈衮察觉。
夏札语气担忧:“如果是这样,以后我们如果找到了他的踪迹,想潜伏在他周围伺机而动,对方是不是也能立刻察觉到你的存在。”
“不能。他虽然强行移植了我的眼睛,却不可能将眼睛的能力完全融合。”沈衮否定道,“我感知到他,是因为那只左眼以我为本源,它在给我传递想要回归的信息。”
夏札:“它想回来?”
重瞳果真神异,一双眼眸似乎有灵,会在多年后给主人传递无形的“意愿”。
沈衮点头:“过了这么多年,被挖走的左眼能量和我小时候差不多,甚至还有点衰弱的预兆。”
按理来说,阴修士年岁已高,修炼了数十年,又得到了重瞳一半的力量,应该是要胜过沈衮一筹才对。但是重瞳的能力是随着主人的成长而不断提升的,沈衮这个人本身才是那股神秘莫测的力量本源,重瞳一旦离体,便失去了成长的可能性,最多只能保持原本的灵力水平。
左眼被剜的时候,沈衮还是个三岁的孩子,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阴修士和沈衮的师父打的不相上下,被打伤后只能逃遁,此后他需要花几年的时间去休养生息,然后再融合重瞳的力量。待到数年后,重瞳基本可以为他所用的时候,沈衮已经成长到了极其碍眼、又除不掉的地步。
沈衮有理由怀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阴修士肯定打过自己另一只眼睛的主意。只是明白没有任何胜算,所以未曾下手而已。
同样的,正是因为知道胜不过,他才会躲躲藏藏,在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夏札自然也想得明白这个道理:“既然那人都发挥不出重瞳原本的实力,就更不可能实现什么长生的美梦了。”
“一个无能的拼接怪。”沈衮嘲讽,“还妄想长生?做梦。”
“拼接怪么?”夏札若有所思,“他们偷渡我的尸身,莫非也是看中了我身上的哪部分……”
如果让他自己来说,最有可能是他这具功德加身、千年未曾腐坏的身体。
不过以阴修士的角度来思考,只取他身体的某个部件也是有可能的。至少比起自己的眼睛,阴修士肯定更中意那只重瞳,哪怕重瞳永远停留在沈衮三岁时的状态,也不是寻常人能敌的。
这样东一处西一处去拼凑自以为强大的躯体,确实和拼接怪无异。
闻言,沈衮再度沉声说:“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对你下手。”
“我也会保护你。”夏札看向他,神情认真道,“不会给他再伤害你的机会。”
听了他的话,沈衮只觉得心里又轻又软,忍不住俯身吻了他鼻尖一下。
夏札看向地上老者的尸体:“对了,他刚刚喊逃走的人叫‘族叔’……”
“家族团伙式犯罪。”
说着,沈衮将手放在死者缺了半边头颅上。
夏札被他的说法逗笑,见沈衮的动作,没有再说话打搅他。
沈衮在读取阴修士的记忆。
老者是修炼了百八十年的人,有些手段,读取他的记忆比之前那些人要难一些。尽管如此,沈衮仍是没费太多功夫,就打破了他脑域的屏障。
然而,在沈衮彻底读取了他的记忆之前,阴修士的尸体忽然像不堪重负一样,脑浆融成了浓稠的液体。那股液体很快蔓延至死者的全身,将他的衣物、皮肉乃至骨骼都化成了脓水,在地面上堆积成一滩。
恶心又恶臭。
两个阴修士没白多活几十年,留了不少后手——他这是被人下了禁咒,一旦有人试图读取记忆,就会立刻自毁。
不过短暂读取的记忆,已经提供给沈衮不少有用的信息,他目光凌然:“陈家人。”
夏札立刻明了,轻喃道:“楠城陈家。”
沈衮冷笑:“真是哪儿都有他们。”
“这个年纪,在陈家应该属于极老的长辈了。”夏札猜测,“曾爷爷、爷爷那一辈,不过从逃遁的‘族叔’轻易放弃了此人的性命来看,他们更像是从属关系。”
逃走的人显然未将死者的性命放在心上,只把他视为可以随时抛弃的工具。
沈衮:“死了的叫陈和泽,逃走的叫陈德建,都是陈家族谱上的长辈——名义上已经死亡的那种。”
“名义上死亡?听起来是‘主动’死亡。”夏札推测,“就是不知道陈家那些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从记忆里来看,现在的陈家人不知道他们的祖宗还活着。”沈衮又说,“之前四处邮寄邪物的那个阴修士,一直联系的人就是这个陈和泽。”
夏札记忆力超群,立刻反应过来:“手机里备注的那个‘c’?”
沈衮点头。
夏札感叹:“果然如你所说,哪里都是他们。”
“陈和泽不过是个喽啰,对陈德建的具体情况了解不深。他大限将至的时候,早就‘过世多年’的族叔忽然出现,问他还想不想继续活下去。陈和泽回答想,陈建德就让他用心头血发下毒誓,为自己卖命绝不多问,否则就死无葬身之地。然后,陈建德就帮他重塑了身体。”
陈建德这么好心帮别人续命,定然是有利所图。陈和泽本是陈家阵法最好的人,从那以后就一直为陈建德卖命,研究封印灵眼的阵法,换取存活的时间。
同时,陈建德对他隐瞒了几乎所有重要的事,连自己的藏身之处都没有告诉过他。
夏札问:“像陈和泽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如果陈建德没有对陈和泽隐瞒的话,加上他只有两个。”沈衮语气不屑,“给人续命本来就是逆天而为,他没那么大的能耐。”
任他们继续发臭,也不知道要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夏札皱眉:“看来,我们很难追踪到那个阴修士……”
没能读取陈和泽完整的记忆,令他们的调查线索中断。陈建德隐姓埋名这二十多年,手段比他们想象中只多不少,寻找他的踪影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衮下了决定:“我们去陈家一趟。”
他怀疑楠城的封印早就出了问题。
夏札看向他:“潜入比较好,不能打草惊蛇。”
虽然从陈和泽的记忆来看,陈家现在的后人对这事一无所知,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谨慎为上。
沈衮:“和我想的一样。”
夏札迟疑:“可我们没有陈家的具体位置。”
总不能将陈明行约出来逼问。
“没关系。”沈衮说,“我早有准备。”
说完,他抛出一张符箓,符箓化成一道橙黄的流光,瞬间消失在了天际。几分钟后,天边又有一道流光闪过,沈衮随意伸手一抓,便将去而复返的符箓重新攥在了手中。
和消失时不同,归来的符箓呈对折的状态,中间夹着几根头发。
夏札:“这是——”
沈衮接道:“陈明行和陈明义的头发。”当初和这叔侄两个谈话时,他不信陈家的本事,未雨绸缪留下了两人的毛发。
随后,他凭空拿出一个罗盘、一个摇铃、几张黄纸,并几根香烛。
沈衮:“开坛,做法。”
天师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