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城的那位委托者走后,夏札联系了陈明行。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考虑到此前的灵眼异动和如今楠城也有“收件人”出现的情况,沈衮和夏札讨论过后,决定请陈家出面。楠城是陈家的底盘,他们的人对当地更熟悉,排查追踪也更快。
本来沈衮想自己联系陈明行,但夏札怕他们吵起来——或者说沈衮单方面对陈明行开启嘲讽,堵得陈明行哑口无言,可能还会顺便友好问候他的小叔陈明义。
所以在电话接通后,夏札揽过了和对方交流的任务。
电话那头,陈明行听完夏札的讲述后吓了一大跳,惊呼道:“哈?反派们年底还冲业绩啊?!他们都没有年假的吗?!”
夏札:“……”
“行吧,我跟我爸说说。”陈明行的声音很苦恼,“一般来讲,刚步入腊月的时候还可能出现乱象,但等到年关前后就很少有人闹事了。过年还这么拼的,真的很少见。”
夏札笑笑,问他:“最近楠城有出现过什么异常吗?”
闻言,陈明行欲言又止:“嗯……这个嘛……你知道的,大事我爸和我小叔他们肯定不会跟我说。不过我猜应该没啥异常,因为最近他们看起来都挺闲的:我小叔又被催婚了,我爸陪我妈去逛街,那些年纪大的叔伯爷爷大部分都在闭关。至于剩下的年轻人和小屁孩,大部分都准备过年收红包呢,而小部分么……偷偷告诉你,他们蠢蠢欲动正在偷摸早恋呢!”
夏札忍俊不禁,感慨道:“一派祥和。”
“是啊,一派祥和。”
陈明行舒心地叹了口气,心道上次的事也只有小叔知道,既不用受罚、压岁钱也不会减少,真是再祥和不过了。
“不过你放心,你说的事我会尽快告诉我爸的。”感慨过后陈明行保证说,“那个人再这么到处寄东西,不是无故增加咱们的工作量吗?严惩,必须抓出来严惩!”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夏札说,“要是果真遇到类似的情况,还请联系我。”
陈明行:“好,我尽量。不过我爸如果瞒着我,我就没法儿了。”
他爸虽是家主,可他在陈家毕竟只是一个小辈,人微言轻,左右不了父亲叔伯们的决定。要是他爸刻意瞒着他不告诉他,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观陈家小叔陈明义的脾性,就知道陈家团结且排外,瞒着靖城这边还真可能是他们做出来的事。
沈衮和夏札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还是告知了陈家。他们主要活动的区域是靖城,不熟悉的楠城还是让地头蛇守护更稳妥。
这时,沈衮开口说了一句:“如果瞒着,那以后你们出了问题我们也不会帮忙。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告诉你家人。”
陈明行:“……”
啊,他还是那么欠揍。
陈明行打心底里怵沈衮,心里再怎么腹诽,嘴上仍是答应说:“行,我传达一下你的意思。到时候我就跟我爸说是隔壁靖城守阵人发过来的消息,让他多上心。如果我爸问我怎么认识你们的,我就说因为接了个私活儿跑去靖城,和你们遇见后瞬间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然后就混熟了。”
说到这里,陈明行弱弱道:“要是不凑巧,以后我爸和二位大佬有幸面基了,你们得给我打掩护啊……”
夏札答应:“我不提降头师的事。”
抛开降头师的事不谈,实际发生的事和陈明行所说相差无多,只是没有后面那些“美好邂逅”罢了。
陈明行嘿嘿笑说:“谢谢谢谢!那沈天师呢?”
沈衮:“看心情。”
陈明行:“……”
很好。不愧是你。
不过以陈明行对自家老爸的了解,他应该也不会找沈衮和夏札对峙。陈明行有理由相信,他的压岁钱是安全的。
“那就先这样吧。”陈明行说,“年后我们陈家有个伯伯生辰,我一会儿还要带我几个小侄子小侄女一起去订蛋糕,就不和你们聊了,至于查人的事,我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告诉我爸。”
夏札:“好,提前祝您新春快乐,再会。”
陈明行:“嗯嗯新年快乐!拜拜!一有消息我就——”
话说一半,沈衮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陈家人数众多,只要陈明行把消息告诉家里长辈,不久应该就会有消息。
结束通话后,夏札对沈衮说:“从陈明行口中听到的陈家,和想象中的守阵陈家有些区别。”
或许是有节日加成的缘故,陈明行口中的陈家,听起来就像一个人数众多、热闹团结的普通大家庭。他们几代人共聚一堂,每日所忙不过就是衣食住行那点事,少了点玄门中人的肃穆感。
沈衮说:“分人和时间。”
不见得所有人都安于平和,而降妖除魔时,他们家肯定又是另一副模样。
“也是。”夏札边说边拿出两条撒有银箔的正丹纸,平摊在桌面上,“有生活在当下的人,自然也就有仍沉迷修炼的人。”
“要做什么。”沈衮问他,“写对联?”
正丹纸是用红丹色染成,不易褪色,纸面可以撒上银箔、铜箔作为装点,显得星星点点更为好看,撒了银箔的纸被称为“银掺”,而银掺正丹纸是写对联专用的纸张。
夏札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嗯,是要写对联。我们亦是活在当下的人,正该做和时节相称的事。明天就是除夕夜,今日再不张灯结彩就来不及了,天博的院门、屋门不少,对联要写好几副呢。”
沈衮看着他的笑容发怔。
他师父还在世时,天博也会在过年的时候烧香、燃烛、贴对联。可那似乎只是一个形式,师父出于习惯使然,他也从未有过期待。节前年后,院内除了多了几处红色,再无甚特别。
而师父逝去后,沈衮就没有过过年。
因为他从不需要那样的仪式感。
“怎么了?”见他不说话,夏札打趣说,“如果你是嫌弃我的字迹丑……”
说到这里,夏札故意停顿片刻,而后抿唇拿起一旁的狼毫毛笔,提笔便写完了一副对联,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的字迹鸾翔凤翥自成风骨,哪怕叫不懂人来看,也能领略到不凡之处。
落笔后,他将纸张托起移至沈衮面前,扬起唇角,眉宇间尽是愉悦揶揄的意味:“那可就晚了呀。”
沈衮只觉他尾音甜得人心肝颤。
夏札将对联放下,用“我写都写了”的眼神看着沈衮。他一直是认真温和谦谦有礼的,甚少有如此稚气的时候,眉眼空明,每一根发丝都灵动。
沈衮失笑,将他写的字收起来:“虽然你写都写了,但我依旧可以不贴,我选择把它裱起来。”
“裱到哪里,挂在何处?”
“裱到金银玉石框里,挂在琼楼玉宇高处。”
“大可不必。”夏札话里仍有笑意,“既然是对联,就该贴在家里的门框上。”
沈衮眼底墨色化开:“那就听你的。”
这已经不是沈衮第一次拿人毫无办法了,只是不巧,对象次次都是夏札。
也只有夏札。
“来,你也写。”夏札另拿了一支毛笔递给沈衮,招呼他说,“还需要好几副呢,你的字迹不留下来可惜了。”
沈衮便也提笔,他的字笔锋狂劲气势斐然,令夏札赞不绝口。
他们二人写对联的过程中,小灵蛟也来凑热闹。它围着两个人上蹿下跳“叽叽叽叽”叫个不停,控诉他们两个总是不带它玩,让它一个人独守空窝。
夏札边写边说:“你也想玩?”
小灵蛟:“叽叽叽!”
那当然!
“来。”夏札把一副写好的对联放到它跟前,“由你来盖章画戳。”
灵蛟闻言,兴奋地绕着那副对联走了两圈。它看了看对联,又看了看笔墨,不多时便傻愣愣地站住,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沈衮就嘲讽它:“文盲。”
小灵蛟眼含热泪:“叽……”
夏札好笑,摸了摸它的脑壳,然后将它的爪子沾上墨水,在对联的最下面按上一枚肥美圆润的四爪爪印,说:“看,这样就可以了,一会儿再用净尘符帮你把爪子洗干净。”
灵蛟眼冒金光:“叽!!”
夏札嘱咐它:“一张只需留一只爪印,不要瞎踩,不然字迹就看不清了。”
灵蛟疯狂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后便开始跳来跳去地盖章。
沈衮眼底藏笑静静看着。
写完对联,夏札又拿出几张方形红纸和一叠花纸。
沈衮眯眼:“难不成?”
“没错。”夏札笑,“写福字,剪花纸。”
沈衮:“准备的很齐全。”
“那是自然。”夏札朝他眨眨眼,微微弯着的眼中闪烁零碎暖光,“过年并非认知实习,我很认真的。”
先前过圣诞,他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可和沈衮一起过年,却是在过日子,心中怀有真切的期盼、庆祝、祈福。
希冀往后岁岁年年,都有好运发生。
低头望进夏札眼中,沈衮的动容与心悸几乎压抑不住。
从记事开始,他就和其他人不同。超脱和早慧,令他与众生脱节,无法拥有和常人一样的情绪。
师父曾对他说,如果你不能通晓喜怒哀乐惊惧,那就对万物一视同仁、明辨善恶贯彻大义。只要做到后面这几点,就足够你担起责任,守好天师博物馆、守好靖城的灵眼和阵法。
他问:“既然目的都是守好天博、守好靖城,那通不通情感又有什么关系?左右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师父说,“因为你的身上没有枷锁,‘守护’就变成了你要做的事,而不是你想做的事。”
沈衮不言。
师父又说,日后你或许会理解。
此前,沈衮不理解,也觉得没必要理解。但遇到夏札之后,他似乎懂了。
当想守住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会想守住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