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孙警官和老赵在说话之后,这场聊天可谓相谈甚欢。
聊到最后,孙警官回到正题,又向沈衮打听了一番戒指的相关事宜,并询问道:“可秋摘下戒指之后,会有什么变化吗?”
沈衮回说:“物极必反,大概率是变老变丑。”
“这就是放纵贪欲的下场。”孙警官闻言叹了一口气,“真希望这些玄法邪术快点消失,还正常人一个平静的生活。”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些歧义,赶紧补救说:“我不是说像你们二位这样的天师消失,我是说那些滥用能力到处谋财害命的!”
“没事。”沈衮未放在心上,“你只是在陈述事实。”
闻言,孙警官再度对他肃然起敬。
明明拥有常人一生无法想象和企及的能力,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能这么轻易地放下。提及玄法迟早要消逝时,没有一丝不舍。
沈衮的境界,旁人难以达到。
不说其他,只说后来孙警官又认识的几个天师术士,哪个不是眼高于顶觉得自己异常不凡,表面看着再和蔼慈祥,都掩饰不住高人一等、非我族类的感觉。
反而是沈衮,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于世格格不入,却有自己的原则,能做到把普通人和术士平等看待。
而夏天师似乎也是同样的人。
这也是他们之幸。
想到这里,孙警官说:“是我想岔了,我境界还是没有沈天师高。说起来,以前也是沈天师的一番话,让我卸下了包袱。”
孙警官是在认识沈衮之后,才从上司那里隐晦了解了灵异方面的事,知道了世界上还有玄术,也知道了最上层的人不会插手灵异事件。因为他们的态度代表国家的态度,而国家机器一旦介入,就会使华国被牵连进注定消亡的“因果论”中。
玄术和正常人的生活本就脱节,日后只会愈加远离、直到消失。对于国家而言,不插手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知道这些事,改变了孙警官对世界的认知,也一度让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作为警-察,保护维护公民合法权利是他的职责,可玄术造成的案件非他能左右的。他的压力也来源于此:当有人利用术法犯下罪恶时,他需要了解事情真相,却又不能将其代入律法之中思考,否则就乱了上面的规定。
后来沈衮提点他,让他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怪诞的事自会由怪诞的人解决。
孙警官恍然大悟。
本就该如此。
灵异的事天师解决,法律则由他们来维护。
虽然国家机器不能插手玄门的事,但凡事都有漏洞,像他们这样小小不言的零件做了什么,是不会算在这份因果内的。从那之后,孙警官留下了沈衮的联系方式,两人开始合作、各司其职。
当玄门和律法交错在一起,那就等沈衮把灵异的外皮剥去,他们再出手将人绳之以法。
他们都在坚守这个国家的正义,只是所守的阵地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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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的差不多后,孙警官没有再过问戒指的去向,只说任由沈衮处置,便跟几人告别返回警局。
孙警官走后,沈衮看向老赵。
老赵不明所以:“哈?”
沈衮:“还不走?”
老赵:“……”
行吧,这就开始赶人了,热闹看完了他走就是。这么薄情寡义,也不知道夏札怎么受得了这脾气,还要跟他共事。
转而一想,沈衮对夏札好像完全不是这样的……
老赵顿时悟了。
于是老赵也迅速打了个车,挥别了沈衮和夏札。局外人不配拥有姓名。
沈衮和夏札站在路边,吹着夜风。
夏札将蚕丝手套摘下来,还给沈衮:“谢谢。”
沈衮总是这么周到。
“不用还我,本来就是送你的。”沈衮说,“日后遇上烫手的东西,就戴上手套再碰。”
夏札虽然不怕至阴至邪之物,也不惧阳光和阳气,但身为僵尸,说不定会遇到克制的至阳之物。就算不会伤及性命,也有可能被灼伤灼痛,那是沈衮绝不愿意看到的。
只可惜能隔绝至阳至阴万物侵蚀的天命蚕丝,只够做一副手套,否则就给他做一身法衣穿穿。
夏札先前便看出了手套的不凡,也看沈衮手上戴的那一副相较普通,所以分外犹豫:“可你……”
“虽然这副是普通手套。”沈衮坦然大方地说,“但我皮厚,不怕烫手。”
夏札好笑:“哪有不怕烫的。”
沈衮:“修炼到我这个程度就可以。”
夏札夸赞他:“不愧是沈老板。”
沈衮笑了一下,伸出自己的手,虚虚罩住夏札拿着手套的手,对他说:“你看,大小也不合适,手套我是按照你的尺寸织的。”
沈衮的手掌宽厚有力、骨节分明修长,虽然只是虚放在夏札手上,却能将夏札的手掌完全笼住。相距咫尺的距离,属于人类的体温裹挟着腾腾的热量,与夏札肌肤的冰冷温度在流窜的空气中交融。
渐渐,两人都沉默下来。
沈衮的手缓缓靠近,几乎要将夏札的手扣进掌中。
夏札指尖不自觉动了动。
两人如梦初醒,各自收回了手。
夏札笑笑:“不好意思,刚刚出神了。既然如此,谢谢你的手套。”
沈衮:“没事,不客气。”
就是可惜。
夏札问:“接下来该怎么做?炼制者可能不只寄出了这一样东西。”
因此,调查还要继续。
“先回家。”沈衮回答,“回去把戒指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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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博物馆内。
灵蛟一见到夏札,就瞬间飞过来,围着他激动地叽叽叫。
“在家这么无聊吗?”
夏札边问,边摸摸揉揉它的尾巴。
灵蛟舒服地直在空中翻身打转,从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叫着:“叽叽……叽……叽叽叽!”
你们出去吃饭开心……还……不叫我!
夏札微怔。
如果不是听到灵蛟的询问,他都快忘记他们今天出门的目的是“在实践中体验现代聚会形式”,是应该吃喝玩乐才对。
“其实后来都在忙正事啊,”夏札捏捏灵蛟的尾巴,“有机会再带你一起出去玩。”
灵蛟:“叽叽!”
沈衮在桌上点了张黄纸,掏出盛放在透明袋子里的戒指,至于其上,然后随口评价灵蛟说:“整天不是吃就是睡不是睡就是玩,难怪越来越肥。”
两人日常互相嫌弃,小灵蛟已成条件反射,沈衮一张嘴它就准备冲过去一决雌雄。
可刚刚飞到桌边,灵蛟就忽然停住动作。它筷子一样长度的圆润身躯在空中僵硬了两三秒,然后凄厉地“叽”叫一声,砸在了桌面上,因为太胖的缘故还弹起来几次。
夏札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却见灵蛟正用它的两只肥爪子捂住鼻子,眉须全都抖动起来,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叽叽叫。
见夏札走近,它可怜兮兮抬起头,黑豆一样圆滚滚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委屈的不行。
“怎么了?”夏札担忧道。
话音刚落,灵蛟猛地扑进他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眯着眼露出惬意陶醉的表情。
夏札看向沈衮,略带疑惑。
沈衮说:“嫌臭,被熏到了。”
“熏到?”夏札将视线转向了桌子上摆放的戒指,“是因为这个吗?”
灵蛟捂着鼻子,在夏札怀里疯狂点头。
夏札将它的头按进怀中,抚摸片刻:“天地灵物与邪物相克,你还小,所以对邪物的气息异常敏感。”
“也不是小。”沈衮说,“就是弱鸡而已。”
小灵蛟蔫不拉几,也没心情吵架了,没过一会儿就跑到窗边自己的窝里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确定灵蛟无碍后,夏札问:“不是说要把戒指拆了,该如何拆?需要帮助吗?”
“不用,很简单。”
沈衮说完,就去了趟楼上,下来时手里拿着一把锤头。
夏札好奇:“这是?”
沈衮:“溯源的工具罢了。”
接下来,夏札便眼睁睁看着沈衮用锤子和符火将戒指一点点凿成了粉末。
凿完后,沈衮又将粉末分成了几小堆,说:“我试着追踪戒指的炼制者,可对方有防备,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我才想分解戒指,看看炼制手法。”讲到这里,他指着粉末对夏札继续解释,“虽然戒指只有这点大小,但却融合了一整副尸骨,尸骨在被消融之前要经过炮制,炼尸之后又加入了黑狗血、胎发等物,戒指才算完成。称得上是非常正统的阴邪法器。”
“炼尸……”夏札问,“自成一脉的手段吗?”
“嗯,操作对象不仅是尸体,还有人体器官,将之炼成法器乃至于容器,为炼制者所用。”沈衮说,“现在会炼尸的人极少,因为流传的方法不全、对炼制者的能力要求也高。”
夏札:“如此说来,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
“强不强不好说,但在反侦察发追踪这方面,是个高手。这枚戒指肯定被炼制者亲手触碰过,可我却看不到‘它’的因果。”沈衮沉眸,“能做到这一点,说明他是个常年东躲西藏的臭虫,习惯了藏匿自己。”
“东躲西藏的臭虫……”听到他的猜测,夏札皱眉,“会不会和先前扰乱灵眼的是同一个人?”
记得那时候,沈衮也有过同样的评价。
“有可能。同时出现两个躲开我追踪的人,几率不大。”
夏札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眉思索道:“既然如此会躲藏,被发现后应该很久不会再有新动作。”
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很难抓出这个人。
而且不知为何,他心绪难平,总觉得背后的人所谋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