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楚倾(1 / 1)

这场交谈于虞锦而言,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面上自是有正事要说,实际却是为了“拉拢”一下楚休,让他通过这次交谈别再那么怕她,别觉得她是个女魔头。

于是虞锦做出了很轻松的要说悄悄话的姿态,朝楚休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楚休心弦紧绷,头皮发麻地一步步走近。

女皇生得十分美艳,又俱帝王气势,不怒自威,眼下这副样子直让人觉得她像个道行高深的女妖,笑靥之下布满危险。

走到她身侧时,楚休不由自主地死死低下了头:“陛下。”

“别紧张。”虞锦抬手,轻拍他的肩头,“朕就是想让你去侍奉你哥哥养病。昨天朕跟他……一时赌气过了火,伤到了他。”

楚休听得懵了。

赌气过了火?养病?

断魂汤呢?

又听女皇和颜悦色地继续说道:“眼下让他把身子养好最为要紧,但你哥哥一贯傲气,这次又闹到了这个份上,他有什么不适之处也必不愿跟我说。你去他身边,他若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你便来回我,免得再拖出什么大病,你看行不行?”

打商量的口吻让楚休心惊肉跳,他轻颤着抬头,却见女皇一脸真诚。

“……下奴遵旨。”他硬着头皮道。

“那就这么定了。”女皇松气,“你先去歇着,等你哥醒了,朕与你一起去见他。”

楚休哑了一哑,又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地连忙告退,待得退至外殿又看见楚杏,他才想起忘了探探女皇叫楚杏来是什么意思。

邺风迎上前:“如何了?”

“陛下说……”楚休颔首,“陛下说让我先去歇着?”

“好。”邺风点头,侧首唤道,“谷风。”

便见一与邺风年纪相仿的宫侍上了前,邺风吩咐他:“你旁边那间屋子是给他的,你带他去。”

“诺。”谷风一揖,遂向楚休一哂,“跟我来吧。”

.

侧殿,元君在入夜时醒来。

几是睁眼的刹那,双腿剧烈的酸痛就涌向全身,他下意识里一声低嘶,不远处旋即有声音响起:“元君醒了?”

接着又听那声音说:“快去禀陛下。”

楚倾一时却顾不上反应,那阵酸痛牵得他头脑发胀,四肢百骸都被不适渗透、绷紧,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逃得过去。

待得这种不适缓解下来些许,他又发觉了眼前的不对。

——他眼前是亮的,但看不到东西,唯有一团团厚重的雾气逼在面前,挥不开散不去,遮天蔽日。

恐怖的猜测令他脑中嗡地一声,他惶恐地抬手举到眼前,却只印证了那个猜测。

他看不见了。

下一刹,他猛地注意到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连忙开口:“等等!”

嗓音沙哑,宛如砂纸蹭在粗糙的石面上。

守在门口的宫侍忙迎至床边:“元君,怎么了?”

“不必去禀陛下。”他低下眼帘,仿佛一切正常,“扰她做什么。”

那宫侍回道:“元君过虑了。是陛下专门吩咐,说待您醒了,便让人赶紧去禀一声。”

每一个字都让人心惊胆寒。

他不敢设想女皇这样吩咐是要做什么,更不敢设想如若女皇知道他瞎了又会干什么。

但愿她只是随口一提,听过便罢了吧。毕竟他们成婚两年,她都不曾进过德仪殿的大门。

却是不过多时,清亮的女声就从门口响了起来:“元君?”

楚倾一滞,下意识地要撑起身,那个声音变得急促了些:“你别动,好好躺着。”

他便僵在了床上,视线一动不动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显得像是能看见她。

虞锦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定睛看着楚倾,一股奇异的感觉蔓延开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平和而认真地看过他,于是她现在才惊觉,他还怪好看的。

他生了一双那种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眉宇疏朗,五官清隽,气质冷冽,简单的白色中衣穿在他身上都有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只可惜那双眼睛现下没什么神采,空洞而黯淡。

虞锦抿一抿唇:“元君觉得还好么?”

他点了下头:“还好。”

“一会儿再让太医来看看。”她的口吻带着试探,“元君想吃点什么?让御膳房做合口的给你。”

她到底想干什么?

——楚倾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思绪未过,耳边又突然响起她的声音:“唉,都这样了,还怎么修补关系啊!”

楚倾一愣。

不对。

这个声音不对。

这是她的声音,却又不像她说出来的,听上去空灵而遥远,仿佛从天外飘来。

怎么回事?幻觉?

楚倾怔了怔,试探道:“陛下?”

“嗯?”正自懊恼的虞锦看看他,“什么事,你说。”

楚倾微滞,摇头:“没什么。”

虞锦颓然。

她从来都没面对过这么棘手的关系。以她一贯的性格,遇到这样难打交道的人,她多半是宁可一拍两散,觉得何必强行相处。

但现在,她不能跟他一拍两散。

为了不让自己遗臭万年她也得顶住。

唉。

女皇深呼吸,和善地伸手碰了碰元君的额头:“元君还烧着,一会儿让太医再来看看。”

说话间余光睃见门边人影一晃,她定睛看去,顿显笑容:“来了?快进来!”

是楚休来了。

太好了。

先把主场让给楚休,让他们兄弟两个聊聊,让楚倾放松一下。

楚休低着头,忐忑不安地进屋,欲行大礼:“陛下圣安。”

“免了。”虞锦伸手将他挡住,背后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楚休?”

嗯?

虞锦回过头,眉头微锁。

这声音听来紧张,又不乏久别重逢的激动。可楚休从门口走进来少说也有七八步,他这动静现在才来是不是反应慢了些?

虞锦的目光再度落在他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依旧空洞,但被紧张与激动搅扰着,多了三分闪烁,似乎在找寻什么,又因找不到而飘忽不定。

“元君?”她怔了怔,抬手在他面前轻晃,“你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他的视线就猛地定住。

“陛下何出此言?”他道。

接着听到她说:“这是几?”

楚倾屏息,虞锦立着两根手指一动不动,楚休一个箭步上前:“哥?”也在楚倾面前晃手,“哥你能看见我吗?”

楚倾一言不发,唯有搭在被子上的手一分分攥紧,修长的手指上骨节渐渐绷出白印。

“邺风!”女皇扬音唤人,邺风疾步入殿:“陛下。”

女皇道:“去请太医。”

“是,臣看不见了。”楚倾的声音定定传来,有些发沉。虞锦看过去,却见他神情戏谑,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明明刚才都紧张得不行了好吧?

还是没长记性,不肯低头,活该死要面子活受罪!

虞锦心底轻嗤着,听得他又说:“陛下若是想废了臣,现在正是时候。”

说完,他不自觉地呼吸滞住,一言不发地等她的反应。

她冷笑出喉:“你现在这样腿动不了、眼睛又看不见,朕还用废了你?把你送回德仪殿去,宫人一撤,你就没几天好活了。”

楚倾后脊一阵发凉。

“陛下……”楚休惶恐开口,刚要跪地说情,却见女皇带着三分邪笑,一记眼风递过去,意有所指地摇头。

与此同时,缥缈空灵的声音再度将楚倾笼罩:“莫慌,朕吓他的。”

楚倾:“?”

接着女皇又朝邺风摆手:“让太医快些过来。”

“诺。”邺风一应,便退出去。楚倾仍为那莫名其妙的天外飞音愣着神,神情看上去格外迷茫。虞锦自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道他是心神不宁,不禁摇头叹息:“你别瞎想,叫太医来好好看看怎么治。楚休会留下照顾你,你好好养着,他和楚杏就都不会出事。”

这句话有效地把楚倾镇住了。

他蓦地回神,神情紧绷,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臣遵旨。”

嗓音低哑而轻颤,有那么一瞬里,虞锦心里搐得发疼。

但她很快压制住了这种情绪——为他不值得。

他们毕竟是一家子奸佞。她可以为了自己的贤名对他好一点,但不能真的心疼他。

定住心神,虞锦松开了手:“好生休息,有事直接差楚休过来。”

语毕,她起身向外行去,楚休依礼恭送,楚倾心里五味杂陈,嗓子又不舒服,一时没说出话,直至听到殿门关合的声音才微松了口气。

“哥!”楚休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床边,楚倾摸索着抓到他的手腕,犹疑不定:“你没事?”

“没事。”楚休摇头,“陛下就……突然让邺风将我传了来,说让我照顾你养病。楚杏也过来了,陛下还哄她吃了点心。”

她到底要干什么?

楚倾眉心紧锁,想不出个所以然。正想开口问楚休,那天外飞音忽又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但这回,变成了楚休的声音:

“也不知道陛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楚休!”他攥在楚休腕上的手一紧。

“嗯?”楚休微愣,“怎么了哥?”

“你听见了吗?”楚倾问。

楚休不解,认认真真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摇头:“听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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