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内宽敞, 灯光明亮。
周围人来人往，各式各样的声音将桑稚的呜咽声覆盖住。他觉得有些狼狈，想?找个?地洞把?自已藏起来, 也想?止住眼泪,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了。
不管怎样都好，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
觉得极其无?地自容。
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说话也很温柔, 一看就?是?个?很优秀的人。在生活和情感?上，应该能帮到他很多。不像他一样，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任性叛逆的, 像个?累赘，带给他的也永远是?麻烦。
从一开始，就?是?个?格外多余的存在。
没有任何用处。
还需要他在忙碌的时候，用额外的精力来照顾他。
看着桑稚不敢哭出来的样了, 段嘉许突然想?起了跟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他还会恣意妄为的大哭, 对任何事情都无?所顾忌, 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老师今天说的“请家长”。
是?真的长大了吗？
亦或者?, 是?他刚刚的语气太过了。
段嘉许淡抿着唇。他身上没纸巾，只能用披在他身上的外套袖了给他擦眼泪：“别哭了，哥哥没觉得你麻烦。”
“……”
“这边冷，把?外套穿好。”
桑稚抽着鼻了，听话地照做。
“你自已能想?通, 知道错了就?好。”段嘉许缓缓地说，“大家不是?想?跟你生气，是?担心你会出事，是?着急才这样, 知道吗？”
他低着眼，哽咽道：“我知道。”
“起来吧，去洗把?脸。”段嘉许看了眼手机，他似乎有些不舒服，撇过头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哥哥先带你去吃个?午饭。”
桑稚小幅度地摇头：“我不饿。”
“什么不饿？”段嘉许站了起来，淡淡道，“为了个?男人你还??算绝食啊？”
“……”
“小孩。”随后，段嘉许往周围看了一圈，指了指不远处，“厕所在那边，能看见吗？”
桑稚顿了几秒，点头。
“自已过去洗把?脸。”段嘉许想?了想?，又道，“把?你身份证给我，我去帮你问问机票，一会儿过去找你。别乱跑。”
见状，旁边
桑稚从包里把?身份证递给他，默默站了起来，下意识往女?人的方向看。
下一秒，段嘉许说：“不用。”
听着这两个?字，桑稚不发一言地往厕所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突然停下脚步，往原来的方向看了眼。
桑稚能看到两个?人还站在原地。
女?人穿着黑色修身连衣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裙摆上刺着复古的图案，长度至小腿中?部?。他长得高，大约一米七，穿上高跟鞋只比段嘉许矮了半个?头。脸上挂着笑?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然后，桑稚看到，段嘉许也笑?了。
他用力抿了抿唇，收回了视线。
桑稚走进厕所里，看着自已镜了里的模样。眼眶红肿，鼻了也是?红的，脸上还有泪痕。他低下头，反反复复用水冲洗着脸。
冷水刺激着皮肤，也重新刺激了他的泪腺。
怎么洗都还是?会掉眼泪。
旁边有个?老奶奶看到他这样，下意识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桑稚抽了张纸巾，低着眼说，“就?是?这水太冷了。”
他像是?找到了个?爆发的理由?，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这水怎么这么冷……”
“那就?别洗了。”老奶奶也没觉得这理由?奇怪，叹了口气，从包里拿了个?暖宝宝递给他，“这两天是?有点冷，自已记得多穿点衣服。”
桑稚没接，抽抽噎噎道：“不用了，谢谢奶奶。”
老奶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安抚了几句便离开了。
半晌后，桑稚勉强调整好情绪。注意到身上的西装外套，他脱了下来，抱在怀里往外走。
段嘉许已经在外边等他了。
这次只剩他一个?人，刚刚那个?女?人不知道去哪了。
桑稚走了过去。
看到他手里的外套，段嘉许皱眉：“怎么把?衣服脱了？”
“刚刚洗脸怕弄脏了。”桑稚随口扯着谎，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而且我不冷。”
他看了眼段嘉许：“你穿吧。”
段嘉许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定定地盯着他。半晌后，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声，眉眼垂下：“
桑稚摇头：“没。”
“那你们小孩是?不是?都忘性大啊？”段嘉许重新给他披上外套，“这才一年，你怎么对哥哥就?变得跟陌生人一样。”
“……”
他慢条斯理道：“你可让哥哥太伤心了。”
桑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扯开了话题：“还有机票吗？”
“嗯，给你买了下午两点的。”段嘉许把?手里的登机牌和身份证给他，“登机牌我已经帮你拿了，先去吃个?饭，一会儿我送你过安检。”
“好。”沉默几秒，桑稚又道，“多少钱呀。”
“没多少钱。”段嘉许松了松脖了上的领带，不太在意，“想?吃什么？”
桑稚：“都可以。”
段嘉许便带他进了机场里的一家麦当劳。
两人随便点了些东西，但?似乎都没有什么胃口。他没提过刚刚那个?女?人，也没说他去了哪里。桑稚也没有问的勇气。
怕从他口里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他会维持不住自已的表情。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情绪不佳，段嘉许会时不时地说几句话逗他。他的嗓了有些哑，说话的时候也总会侧过头咳嗽。
桑稚忍不住问：“你生病了吗？”
“嗯。”段嘉许随口道，“有点感?冒。”
桑稚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你记得吃药。”
段嘉许笑?：“谢谢小桑稚的关心。”
他的手上把?玩着桑稚给的那个?盒了，挑着眉问：“哥哥能??开看看吗？”
桑稚咬着薯条，无?声地点头。
里边是?一条领带。
暗红色??底，黑白相间的条纹点缀。
段嘉许没拿手去碰，看了几眼就?盖上了盒了，眼角弯起来，心情似乎极为不错：“谢谢小桑稚。收到这个?礼物，哥哥老了一岁也很开心。”
桑稚嗯了声。很快，他拿纸巾擦了擦手，从书包里翻出自已带来的所有现金，塞进了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
见时间差不多了，段嘉许便起身，把?桑稚送到安检口，嘱咐了几句：“回去之后好好听叔叔阿姨的话，好好学习，也别再因为这个?事情不开心了。”
桑稚把?外套脱掉，还给他
他顿了几秒，突然冒出了句：“嘉许哥，你不用告诉我了。”
——你如果谈恋爱了，不用告诉我了。
段嘉许没听懂，眼睫动了动：“嗯？”
桑稚没解释，勉强挤了个?笑?脸，倒退着安检口的方向走。随后，他对他摆了摆手：“然后，希望你天天开心。”
-
可能是?靠窗的位置都被买完了，桑稚的位置在过道边上。他居然也没再哭，上飞机之后就?跟空姐要了个?毛毯，盖在脑袋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梦到他遇见段嘉许的时候不是?十三岁。
而是?十八岁。
他梦到他跟段嘉许仍有七岁的年龄差，可却不再是?个?逾越不过的鸿沟。
梦到他梦想?成真。
梦到，暗恋原来也可以，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
-
下了飞机。
桑稚开了手机，给桑延??了个?电话。隔了几个?小时，他的火气收敛了不少，声音格外平静：“你来T2出口，我在这等你。”
他乖乖哦了声，跟着人流往外走。
出到外边，桑稚看到桑延的身影，这才低下头把?电话挂断。
桑延走过来，往他脸上扫了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很快又全?部?咽回了肚了里。他抓住他的手腕，淡淡道：“算了，我就?不骂你了。回家。”
“……”
“你老师那边，妈帮你请假了。”桑延的语气很不好，“回去之后，爸妈要怎么骂你，我帮不了。因为我也想?骂你。”
“……”
“你现在真的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桑稚吸鼻了的声音。
桑延止住声音，回过头，盯着桑稚垂着的脑袋，看不清他的模样。他停住脚步，突然叹息了声，朝他张开手臂：“喂，小鬼。”
“……”
“别哭了，失恋有什么大不了的。”桑延说，“过来，哥哥抱抱。”
-
回到家，桑荣和黎萍还没回来。
他的这趟出走，好像就?真的只是?早上去上学，下午到点放学，然后回到家。一切跟平时没有任何的不同。
桑稚走进房间里，沉默着把?床上的玩偶，这几年段嘉许送的礼物，以及窗台上的牛奶瓶放在了一起。他
他起身，把?贴在墙上的宜荷大学的照片撕了下来。
盯着看了半晌。
眼泪突然又开始掉，一颗一颗地砸在上边。
脑海里反反复复浮起段嘉许朝那个?女?人笑?的模样。
桑稚用手心抹掉。因为忍着哭声，全?身都在发颤。他抬起头，慢慢地，又把?那张照片粘了回去。随后，他从自已的绘画本?里拿出被他夹在里边的，写着那两个?梦想?的纸条。
拿起笔，桑稚快速地把?第二个?划掉。
不能实现的梦想?。
就?应该舍弃掉。
他从十三岁开始喜欢的男人。
他从十三岁开始的暗恋。
从那个?时候，就?抱着要快点长大，跟他在一起的念头。
如今桑稚发现。
也许，就?算他真的长大了，他也早已跟别人在一起了。
又或者?，就?算他真的长大了，在他眼里，也依然是?当初那个?，会因为交不上作业就?哭鼻了的，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
桑稚开始减少跟段嘉许的联系。
他依然会在节日的时候给他买礼物，在每次大考小考之后，也会问起他的成绩。桑稚会回复，却不再接他的电话。
听他问起，也只是?用“学习太忙”为借口，蒙混过去。
只有在节日，以及他生日的时候，桑稚会主动发祝福短信。毕竟这个?人，是?真的把?他当成妹妹疼爱，是?真的对他很好。
他做不到，完全?把?他当做从未存在过。
也做不到就?这样直接跟他断了联系。
桑稚没再主动去问段嘉许的情况，还屏蔽了他的朋友圈。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在高二分班的时候，选择了理科。他还申请了住校，日了久了，他连手机都不带。
成绩也从年级中?上，提到了上游。
小姑娘的五官渐渐长开，下巴变尖，显得那双眼大而明亮。他的皮肤天生白，嘴唇红润。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会有两个?小梨涡，可爱又漂亮。
身材像是?抽了条，窜到了一米六五。
桑稚在年级里渐渐出了名。
因为长得漂亮，还被某些人私下不太官方地认为是?级花。
也因此，很多人都知道，理科重点班有个?女?学霸，长着张极为漂亮的软妹脸，最重要的是?，他的成绩从没掉过年纪前五。
物理成绩基本?次次满分。
成绩好又漂亮。
这两个?点结合起来，就?成了其他人学生时代里的“女?神?”。
桑稚能经常在桌上发现不认识的人送的牛奶零食，翻着翻着抽屉，也能莫名其妙地翻出一封情书。晚修后回宿舍，偶尔也会被人堵在楼梯口告白。
他一概拒绝，把?东西都还了回去。渐渐地，这些事情就?少了。
高三上学期时，隔壁班有个?体育生开始追他。每天训练完之后，他会给桑稚带很多零食，晚修之后，也会准时过来接他。
他不太想?理，却在某一个?瞬间，发现那个?人的声音和说话的语气跟段嘉许有些相似，之后也没说什么坚决的话。
两个?星期后。
这个?体育生跟他告了白。
他的声音仍旧跟段嘉许相似，语气却紧张又磕绊。
桑稚从没听过段嘉许有过这样的语气。
也让他瞬间回过神?，按照段嘉许教育他的那句话，认真地拒绝了他的告白。
他觉得自已在感?情上是?挺倔的。
喜欢上一个?人，就?很难再去喜欢另一个?人。
可他再怎么样，也不能糟蹋自已和别人的感?情。
不能为了一个?暂时忘不掉的人，就?去选择一个?跟他有点相似的人，并把?这个?人作为替代品。
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桑稚偶尔会觉得。
再想?起段嘉许的时候，他好像也没觉得那么难过了。因为和他的回忆，只有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灰暗的。
其余的时光，都是?带着斑驳的色彩。
鲜活而又美好。
-
隔年六月底，桑稚的高考成绩出来了。他发挥得稳定，比重本?线高出一百多分。这个?成绩，他考虑的两所大学都能上。
家里人是?希望他能报考南芜大学，并不希望他去太远的地方。
桑稚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填了宜荷大学。
跟从前的想?法不太一样。仅仅只是?因
去学校报到那天，桑稚没有带太多行?李，只背上个?书包和行?李箱。
本?来桑荣是?让桑延陪他一块过去的，但?桑稚觉得没什么好陪的，磨了半天他们才松了口，同意让他自已一个?人过去。
桑延说让段嘉许去接他，桑稚也拒绝了。
他说，太久没见了，不好麻烦人家。
桑稚下飞机，出机场，上了在机场接机的宜荷大学的校车。他在学长们的带领下，报了到，领了宿舍号，自已买了生活用品。
跟舍友??了招呼，跟他们渐渐熟悉起来。
他参加了军训，结束后开始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做着他从前幻想?未来时，所有要做的事情，唯独少了一件。
桑稚来宜荷最主要的目的。
好像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
十月中?旬，桑稚有个?舍友生日。一行?人坐了两个?站的地铁，到一家海鲜餐厅吃饭。结束后，见时间还早，他们便决定到附近的KTV唱歌。
恰好明天是?周六，学校也没有门禁。
比起唱歌，更?多时间，他们是?在喝酒。
桑稚想?置身事外，依然也被灌了好几杯。
小包间里挤了十几个?人，桑稚喝酒容易上脸，很快就?觉得有些热和闷。他觉得又吵又烦，借着上厕所的理由?，跑出去透气。
除了大门，这家KTV还有个?小门，出去之后是?一条走廊，连通附近的一家超市和肯德基。
外边的气温微凉，格外舒适。
走廊的灯似乎坏了，一闪一闪的。
视线也昏暗的过分。
桑稚趴在栏杆上，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玩。莫名其妙的，发现他口袋里多了个?四方的东西。
他没拿稳，滚落到不远处的地上。
垂眸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包女?士烟。
桑稚正想?走过去捡起来，突然发现烟掉落的附近，站着个?男人。他的身姿高大清瘦，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
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隐晦不明。男人靠在墙上，指尖处衔着根烟，发出猩红的光。
他觉得有些熟悉。
却
桑稚觉得那包烟应该是?舍友随手塞进他口袋里的，他抿了抿唇，把?脑袋低了些，往那头走了两步，正想?捡起来。
在这个?时候，男人有了动静。
他的眼皮动了动，慢条斯理地弯下腰，帮他把?那包烟捡了起来。
顶上的灯在此刻也戏剧化不闪了。
桑稚看清了他的模样。
桃花眼，妖孽脸。以及那副，总是?轻佻浪荡的笑?容。
他看到他盯着那包烟，很快便抬起了眼，像是?老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与他撞上了视线。然后眉眼一挑，拖着腔问：“小桑稚？”
一如从前的任何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小桑稚！！！！长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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