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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往事(1 / 1)

小宫女在前头领路,秦青没有往后边瞧。

蒋岑顽劣,却不会这般不谨慎。这小宫女显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暗处有黑影一闪而过,须臾不见。小宫女不察,已经到了寝宫门口,回身道:“秦大夫请。”

里边的熏香还点着,陈怡榕半坐在床上,手捂着脑袋,见得她进来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秦大夫,我头疼,我头真的好疼好疼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秦青快步过去,执了她手腕按下。

“不知道,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在追杀我。”陈怡榕眼色还带着些恐惧,“不是,是我好像已经被人杀了,就是一把刀,不是,是一把剑。”

她说得语无伦次,秦青一行安抚了她,一行细细诊脉,侧面立了两个随身侍候的丫头,皆是面上惴惴,单是盯紧了床上人,那脸色,倒似是以为陈怡榕已经疯了一般。

秦青微一抬头,刚巧瞧见她们的目光,心下说不出的情绪,只与她们道:“娘娘是梦魇了,你们去打些热汤来给娘娘沐浴,免得晾了汗。”

“是。”两个人并着方才去唤她的宫女一起都着急出去了。

陈怡榕自然没有意识到这些,抓着秦青的另一只手:“我没有骗你,真的。你知道血从这儿,对,这儿,心口的位置,一点点流出来是什么感觉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若说是唱戏,未免陈怡榕太逼真了些,秦青只看见她面上惊惧,实在不似是作假。

“娘娘脉象倒算正常,可是白日里瞧见了什么,日有所思了?”秦青问道,“不过民女先前倒是读过些杂书,说是这梦虽是有所昭示,却也是福祸相依,幻实相悖。”

“不是,太真实了,真的太真实了……”陈怡榕眼神虚空,四下瞧着这宫殿,“我瞧见好多人,好多人都闯进去了,他们要杀——杀我,太多人,太乱了,有一把剑,正刺我的心口。真的好痛,我到现在,到现在还觉得好疼好疼……”

她狠狠按着自己的心口,却是疼得想要干呕出来。面前的女子,她是秦青,是仰桓要她进宫来给自己瞧病的。

桓哥哥……

梦里的那些人,人人口诛笔伐的,皆是仰桓。可他们口中的仰桓,从来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啊,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那把剑,是冲着仰桓来的,她听见皇后的冷笑,在这冷笑声中,她还听见了久违的二哥的声音,陈宴在喊她。

他说:“陈怡榕!过来!”

可她怎么能过来,她是仰桓的妻,是这东宫的太子妃,她怎么能过去?过去与他们一起,杀了自己的夫君吗?

那剑刺,入心口的时候,万籁寂静,她甚至还往后推了一把仰桓,叫他快跑。

“我往哪里跑?”这声音犹在耳边,他没有说本宫,他说的我,他蹲下来抱住她,他说,“我往哪里跑?我不跑,你也不准走,你看着!看着他们的下场!”

她太着急了,可她没有力气再推开他了,她似乎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听见刀戎相见的声音,最后有一人喊道:“殿下,臣来迟了!”

这声音,她似乎听过,可胸口太疼了——太疼了。

“娘娘?!”陈怡榕的状态实在是不大对,秦青心中困惑,却也无法,只能拿了银针出来,几针下去,方听人一声叹,她复唤道,“娘娘!”

陈怡榕这才回过神来,面前朦朦胧胧,最后终于清晰地映出秦青的模样,嘴唇张了张:“秦大夫。”

秦青这才放了些心去,扶起她:“热汤放好了,民女扶娘娘去沐浴吧。”

两个宫女上前来,被秦青拦了:“你们去外边守着吧,我要替娘娘再行一次针,需得集中心力。”

被扶着的女子眼神还有些涣散,没有说话,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下,应声退出去。

招了水往陈怡榕身上,秦青小心问道:“烫吗?”

水中人摇摇头,忽而问她:“你怕死吗?”

秦青笑了笑:“娘娘怎么这么问?方才那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我本来以为,我是不怕死的,我好像,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记得水漫进我的衣裳,慢慢下沉的感觉。”陈怡榕自顾自说道,“是你救醒了我,我觉得,我好像又怕死了。我想活下去,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梦见自己死了呢?”

“娘娘,你说梦里,是剑刺中了你,对吗?”

陈怡榕却是答非所问道:“秦大夫,你定亲了吗?她们说,你定亲了。”

沉默一刻,秦青应声:“是。”

“是蒋家公子蒋岑吗?”

“是。”

哗啦水声起,陈怡榕转过身来,氤氲的水汽中,秦青瞧不清楚她面上是泪是水,只觉她声音很是激动,湿漉漉的手指也是抓紧了她的手:“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回军营了吗?”

秦青目光微闪,口中却是清楚道:“没有,娘娘许是忘记了,蒋岑他如今,已经通过擢考,进的司吏监,乃是文官。”

“文官……怎么会……”

“娘娘梦见什么了?”秦青盯住了她,复又问道,“娘娘的梦里,有……有民女的未婚夫吗?”

“这梦,果然是假的啊。”陈怡榕突然轻松道,终于笑了,“是梦见了,不过梦里,你的夫君是个英雄,骑着马提着剑来救人。”

“是吗。”秦青垂下眼睫,不叫她瞧见自己的失态,“那……娘娘可是高看他了,他确实骑马舞剑,却做不出什么英雄的事情来。”

“秦大夫,你能让他进宫,保护殿下吗?”

是夜,宁国侯府内,有府兵巡过。后院亮着灯盏将将熄灭,侍女从屋里端了水盆出来,又细心将院门瞧了一遍,这才回了偏屋。

不久,整个后院都暗了下来。

片刻,风带起了一丝床幔,宁轻言睁眼,却是被陡然捂住了嘴巴。

“唔!唔!!!”

“不喊出声,留你一条命。”

“唔!”听出来人的声音,宁轻言狠狠点头。

捂住嘴的力道撤去,宁轻言一把坐起来,裹住了被子,来人道:“我不会害你,你该知道。”

“是你。”宁轻言的声音抖着,却当真没有叫出来。

“教你的办法,你做得很好,没有我,你嫁不成陈家二公子。”来人声音平缓,没有起伏,“见到恩人,不谢么?”

宁轻言思及那男人淡漠的神色,心中抽痛,只口中道:“你不要钱财,便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我不过是被你利用罢了。”

“可笑了,你得享其果,如今想翻脸不认人不成?”

此人屡次夜闯宁国侯府,可见不是善茬,便就是她喊出来,也不见得能抓住他,反是叫人晓得半夜里她的闺房里进了男子,才是愈发难。

想到这里,宁轻言终是坐直了些:“说罢,你想要我做什么?”

“聪明。”来人不带感情地赞了一声,“不过你对我,没有用处,能为我做的,太少了。”

“那你来做什么?”

“没记错的话,下月头便就是你与陈二公子的婚期?”

“是。”宁轻言警惕道,“如何?”

来人一身夜行衣,又蒙着面,看不清楚模样,只声音很是平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宁国侯府能答应与陈家的婚事,怕是为的不是一个太师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来人笑道,“宁小姐,莫要与我说笑话,我们这刀口舔血的人,听笑话的功力,不比旁人,若是听不见想听的,一个不小心,就是拔刀的事情。”

宁轻言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却又不敢反抗,只得咬牙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为了你考虑罢了,毕竟是要做新娘子的人,若是这成婚之前,染了太多血气,怕是这婚,成得有怨,不得善终。”

这话恰巧是刺中了她心中隐痛,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呢,你若是能劝动你那爹爹,莫要逞一时之强,安心在这府中替你置办婚事,少些血杀之气,为你积点功德,待你与陈二公子礼成,假以时日,这爱人的心,总归是能焐热的。”

指甲掐进了薄被中,宁轻言不答,来人近了些:“听明白了吗?”

“谢过了。”

这三个字,是从齿缝中咬出的,来人却并不觉得有差:“放心,下月头,我会来讨你一杯喜酒的。”

又是一道风声,床前人已然不见。宁轻言顿了半晌,突然狠狠扫下床边的瓶盏,清脆的声音骤响,碎了一地的残片。

“小姐?!”外头丫头的声音传来,“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划到了青瓷瓶。”宁轻言收紧了拳心,压了心气,“你进来收拾下吧。”

“是!”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宁国侯府的院外走出另一道黑影来,他往里头瞧了一眼,没有进去,只调了头往东边去。

秦知章这几日一路被迎回了京城,便就是那些护送的人不说,他心下也明白,怕是京中已经出了事情。

原本司药监的人找来自己,他是不打算帮忙的,可那南郡,是樱菲与他满载了记忆的地方,樱菲与他说过,那里的梅花糕是最好吃的,其他地方都做不出滋味,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去吃一次……

此前晋城之事,他便就明白,自己这条命,终究是要赔上。

他以为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想他还是太过天真。

那日蒋岑来寻过他一次,他才知道,青儿竟是已经被东宫扣下。那年轻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责备。

“秦大人,您是心思至纯的人,可这份至纯的真性情,不该是伤及您女儿的利器。”

生平第一次,他竟在一个少年人面前,觉出惭愧。

“如今我还能做什么?”他问。

蒋岑回过头来:“好好活着。”

“什么?”

“您是青儿最重要的人。”

那一日,逆光,他没有瞧清楚那人面上神情,话音方落,他人已经要出去,秦知章到底是唤住了他。

“蒋公子。”秦知章走过去,缓缓关了房门,“太子殿下忌惮的,是老夫知晓他的病症乃是人为,并非幼时惊吓过度所致。”

“他做得很隐秘,无论是下给二殿下的毒,还是用给自己的毒,都隐藏得很好。若非是那日老夫例行替宴妃诊脉,当不会发现她手中已经被人抹了毒粉。”

“毒粉?”

“是,宴妃被定罪,自然是要有证据的,除了果品,还有宴妃手指上染上的毒粉。”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却也是蒋岑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此番听着,很是震惊。

秦知章继续道:“二殿下当时七窍流血,不该有活路,除非是用大量血涂子原材药先行止住,再重新疏通经脉,虽是毒性相抵,不会留下后遗症,可也起码要修养个几年下来,方可与常人无异。”

“您救过二殿下?”

秦知章摇头:“我只是碰见了逃出来的二殿下,但当时宫中已经来人,这般情境,我只能给他指明了去药田的小路,告诉他去找药,再多,我也帮不了。”

“二殿下还活着?”

“或许吧,那日回来我问过,当时青儿一直守着药田,碰见过他,也给了他药草,至于他怎么出的宫,后来又去了哪里,却是无法可问了。”

秦知章看着面前人:“此间内情便是如此,这也是为何太子不放过老夫的原因。与你说,是因为我知道,其实你并非太子一脉,倘若是这般,你一样承担着颇大的风险。太子非合适的储君,可这位子谁来做,都必得掀起腥风血雨。”

“我只希望今后你能护好青儿,莫要与我一般……”

“我不会。”面前的男儿笔挺,答得干脆,“青儿便是我的命。”

“……好。”

秦恪敲了门进来:“老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

秦恪欲言又止,秦知章却只是伸手抚了抚那托盘上的东西,有些失神。

终于,管家还是出声提醒:“老爷,听闻小姐的亲事定下,药谷那边也是送了好些箱笼,还有夫人的祖家那边,小姐的嫁妆当是丰厚,老爷何苦……”

“都放进去吧,我与樱菲便就这一个女儿。”

“可是老爷把所有都给了小姐,连我们这些奴仆的卖身契都给了小姐,老爷自己往后怎么办?”秦恪看住他,“老爷连我这老家伙都不用了么?”

秦知章回头,瞧了他一眼:“不用了,再买两个小家伙教着吧。”

“老爷!”

“行了行了,我自有打算,出去吧,明日陪我去医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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