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芦苇正抱了一只黑猫往廊下来,宁清言瞧了一眼,便就直接走了。因为戴了帷帽,芦苇也不清楚究竟是谁,只擦身而过的时候,多望了一眼。
“芦苇,怎么了?”
芦苇这才哎了一声上去,将猫往前递了递:“是方才在厨房墙头上的,被王婶娘赶了下来,不想竟是摔了,小姐瞧它这腿。”
“摔了?”秦青探手过去,黑猫又是一挣,比之团子先前模样毫不逊色,只那爪子被芦苇按着,无端又抖了抖,“猫怎么会摔着,本就是会爬高的。这定因是原本就伤了,你抱紧了些。”
“是!”
待将这猫包扎好了,小东西终于没了那么大的敌意,秦青招了婶娘过来送些吃的,后者一进门瞧见,愣了一下:“这不是偷吃的猫么?”
“摔伤了。”秦青跟着看了一眼,“婶娘瞧它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定是还不曾得手。”
“那可不是,我日日盯着呢,就怕外头那些猫猫狗狗的进来叼了东西。老爷吩咐过的,这药材什么的,万不能被践踏了。”
说起这个,秦青想起来:“此前这京城街上没得这般多的猫儿,如今这是怎么了?”
“小姐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确然这些时日猫儿才多了起来。”说话间,那瘦猫终于卸了戒备开始吃盘子里的菜汤和窝头,倒也不挑,应是饿极了。
王婶娘叹了口气:“咱们这城西倒还好些,小姐是没去城中,今日去街市上的时候,那摊贩们可是苦不堪言呐。都说这狗来富贵猫来穷,做生意的人家,哪里想要瞧见猫的,再者说,这猫么,阴气重着呢,实在不好。”
“婶娘别说了,没得有些瘆得慌。”芦苇蹲下去瞧了猫,复又抬头,“对了小姐,我记得那宁小姐不是还养了一只猫的?听说还是西域进贡来的,是异瞳呢。”
“那哪里能一样,”那般猫儿,怕是有时候比人金贵多了,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秦青直觉有些什么不对,再要细想,却又混沌,直到听见这宁小姐三个字,才微微怔住,“王婶娘方才意思是说,这京城人家很是不喜这些猫儿?”
“何止是不喜欢?”王婶娘接道,“传说猫是自带阴煞,平白没有人家喜欢野猫入室的,晦气得很。”
说着又瞧向那地上的小畜生,哎了一声:“尤其是这黑猫,更是不好。”
秦青笑了笑:“无妨,婶娘若是闲下,倒是可以将这猫抱去护国寺,也算是一桩善缘。保不准能给婶娘带来些什么好事儿来,婶娘且等着便是。”
王婶娘依言也笑了:“那可是借小姐吉言了!”
养心殿内,公公正打着扇,便就听见那案前人砰得摔下一本折子,而后跟着一声哼。
那扇子便就停了下来,不敢动作。只那阶下立着的人上得前来:“父皇息怒。”
“朕怎么息怒?”仰靖安点着那个折子,“来,太子你瞧瞧!你去瞧瞧!”
仰桓广袖收了一瞬,而后才躬身捡起,垂眼看下几行:“父皇是气司户监办事不力?”
“接着看!”
闻言仰桓便就又拉开了后几页,这才慢慢拧了眉。合上折子的时候,人已经跟着跪了下去。
仰靖安的声音染了不悦:“太子缘何跪下?”
“父皇圣断,定能听出朝臣弦外之音,此事虽非因儿臣而起,却又事关儿臣,因为儿臣,父皇才越发心焦,”仰桓跪得端直,“儿臣此跪,但求父皇息怒。”
“好,很好。”仰靖安重复了一声,这才从那案后行出,负手站在他身前,“你说得没错,猫患祸国,乃是传闻卦辞,这一次倒是不需得他司天监与朕说了。”
仰桓便就听着,仰靖安踱了步去:“祸国,祸国——司户监半月前便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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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下了人手去捉,到如今,怎生还能越演越烈!”
折子在仰桓手中,仰靖安说着便就来气,又抽了回来一把甩开,声音更是提将起来:“现在可好,一纸折子请罪,倒是归咎于天命!好一个言之凿凿!朕看这司户监是想要废了!”
仰桓终是抬起头来:“父皇,前朝所谓猫患祸国,直指楚皇后。当时楚皇后妖言惑众,天命降警示于京都,全城猫满为患,百姓无法生活。”
“可是父皇,儿臣对母后,未曾有一丝不满。”仰桓坦然往上,“此间有折子如此,看起来乃是于母后不利,实则乃是直指儿臣。”
“儿臣若是做下此举,便是寒了父皇的心。父皇自小教导儿臣厚德载物,更遑论母后心挂儿臣,特意替儿臣选妃,且特意拨人入东宫伺候,儿臣本应感激,怎会行此不义之事。”
仰靖安眯了眼,半晌才复道:“司户监,可都是你的人?”
“……”这一问,问得清楚明白,竟是连丝毫的预兆都没有,仰桓本是坚定的眼中一闪而过的仓惶,“父皇……”
仰靖安摆摆手:“朕问你,不是怪你,不过是要提醒你。你以为的自己人,可当真是自己人。”
本该胸有成竹,仰桓却是浸了一头细汗,良久,才躬身回道:“谢父皇。”
“桓儿。”仰靖安慢慢又走回座上,“朕从来没有说过,不可结党。这个江山天下,若非有结党之人,又如何管下?可你莫要忘记了,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你若是不好生拿捏,便就会被人拿捏。明白了吗?”
“是!儿臣明白!”
待那羸弱的身影缓缓站起出去,养心殿门复又缓缓合上,仰靖安才又提了笔起来,边上公公沉默又打起了扇子,被前者伸手拦了:“去把折子捡过来。”
“是。”公公将折子捧上,替他摊开在案前。
仰靖安略略批了几个字,偏头道:“这七司里的老东西,个个都精着呢。”
“瞧陛下说得,他们再狐狸,还不是听陛下的意思行事。”
“哼。一会你亲自去司户监,告诉他们,三日后擢考之日,若是叫朕听见一声猫叫,朕叫他们提头来谢!”
“是!”
仰桓一路回了东宫,心下有些乱。初看那折子的时候,确然以为是有人害他,不然也不会偏生是用了司户监的名义。
可再一想,仍是觉得不对。父皇所谓人心,当真是敲打他小心身边人么?
紧接着的几日下来,司户监带了好些人在街上捉猫,有护国寺的方丈领了僧人来将这些猫儿都装回去,未见血腥之气。虽是喧嚣了两个整天,到底是肃清了。
芦苇抱了那黑猫送出去,回来与秦青感慨:“这朝廷一出手真是不一样,连护国寺的无闻方丈都来了。”
天子脚下,突然多出这般多的野猫来,也实在是稀奇了些,只如今这一道令下,倒似是安排妥当得很,连去处都叫人找不出不对来。
护国寺来人,便就是抓捕过程中当真有什么的,都有人给就地超度了,可见是滴水不漏。
若说无人安排,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这事情应当最早知晓便就是司户监了,开铺子的怨声载道,能想起来的也就是先往司户监里告求,可能形成这般势子,当不是一天两天。
算算也是半月有余。
“小姐笑什么?”
“我笑这司户监,晕了这般久都做不成的事情,突然一朝之间就开了窍,做得这般漂亮。”秦青身上着了轻纱,仍是觉得有些暑气。
“许是方想起的对策呢。”
那就更稀奇了,卷宗里记得明明白白的事情,还需要想得多清楚。她原本只想起,陈太师长子便就在司户监内,如今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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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与宁清言结了亲
,保不准瞧见宁家的猫,突然想起这猫患一事,联系司户监做了些文章出来,为了嫁祸那东宫。
看来,这竟是她小家子气了。如今这掌权人,才是个擅攻人心的。
话没说完,就听赵怀进来:“小姐。”
“怎么了?”
“外头来了棘手的患者,老爷今日回府,还未回来。”
“棘手?”秦青皱眉,“外伤么?”
赵怀为难:“似乎不算。”
不是外伤,那确然不好治的,秦青便就抬脚往外去,边问了情况:“药谷的大夫可瞧过?说什么?”
“瞧过,说是治不了。”
秦青越发提了一颗心来,只这一打帘子出去,直直便就对上一张如花笑脸,蒋岑打那椅子上翘了起来:“秦大夫!”
秦青没理他,往外头又瞥了一眼,问赵怀:“人在哪里?”
“在……”赵怀也不好启齿了。
如此,她方才反应过来,点着蒋岑质问道:“你说的重症不治之人,就是他?!”
不想那边的男子似是点了穴一般,立时就瘫了下去:“哎呦,又疼了又疼了,哎呦不行了,秦大夫,我这心,跳得太快了,我实在是受不住了,哎呀,心悸……心慌……哎呀……”
秦青狠狠忍了一顿,才能好生与一边望风景的小厮说话:“木通。”
“哎秦大夫!”
“把你家主子——抬进来!”
赵怀赶紧就让了路去,木通扶了蒋岑跟上去,小心压低了声音哭道:“少爷,少爷您悠着点,不骗您,我觉得秦小姐将将说抬进来的时候,分明后话是要剁了你!”
“你想死是不是?”
不及踹人,就听前头人喝道:“放下!”
木通哪里敢耽搁,将蒋岑端端摆在了椅子上就带了门出去。
蒋岑这会儿乖巧多了,只西子捧心般靠着,一个字也不往外蹦了,光是瞧着那人左右巡了两圈最后停在了他面前:“蒋岑!”
蒋岑眼一闭心一横,倒豆子一般:“别,别这么大声说话,我心慌——我就是紧张,紧张得很,我明日就要参加擢考了,我今晚要早睡的,免得发挥不好你爹不与我定亲。可我总得见你一眼不是,那我只能白日来寻你,哪里晓得你今日不坐诊呢,他们又非要问我有什么病,那我总不能给自己手打折了吧,明日还要答卷呢!嗐!我能有什么病,我就……我就是心里有病,只能你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