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襄庭品出一丝不同的味儿来。
师尊落在红尘界里,不但在夫夫之事上更为出格,连炫耀的事儿都变得更为张扬。
贺昭慕敏锐地察觉到任襄庭有些不同,连忙抓着他的袖子问:“你不喜欢?”
任襄庭实话实说:“没必要故意给人看,不过师尊喜欢就好。”
师尊忽然伸手过来圈住他,脸埋在他的怀里,蚊子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可以理解为,多年不得,一朝得了,按捺不住。”
好像在和他撒娇似的,还多年不得——任襄庭升起一阵古怪之感,无措地抬起手,摸了一把师尊那顺滑的头发,“哦”了一声,说道:“懂了。”
贺昭慕昂头:“懂啥了?”
任襄庭默了默,又摸了一把师尊顺滑的头发,把人抱住,道:“晚上便知。”
青天白日的还在马车里,不太好。
到了夜晚,贺昭慕也懂了任襄庭究竟懂了啥。
任襄庭红着耳尖,道:“既然师尊多年所求,我们又数月不见,也是难为师尊了,这就补上。”
顿了顿,任襄庭又道:“何须看旁人脸色精彩不精彩,看我不好吗。”
贺昭慕幽幽地盯着他,盯着他灿若晨星的黑眸,高挺的鼻梁,好吃的唇……贺昭慕捧起他的脸,吃了上去,一切化在无言之中。
待贺昭慕上京,住进了圣上所赐的宅子,来宴请他吃茶吃糕点赏花诗会等等的请帖拜帖一叠又一叠。甚至有些拜帖都直接写明了,久仰任家夫郎绝美之名,特来拜会。
贺昭慕拿着请帖放到任襄庭眼前,笑问:“你说好的何须看旁人脸色,没必要故意夸给别人听,呢。”
任襄庭毫不羞耻:“没有特别找人去夸,我只是实话实说。”
贺昭慕举着一叠请帖拜帖,笑着瞥了他一眼:“也就是逢人就说罢了,是吧。怎么京城中人还好像我们县那些好奇的人那样,特意来瞧我。”
任襄庭想了想,说道:“武举时有打猎,或许是因为我控制住一头猛熊,得了皇帝赏识,才至于如此。”
其实连皇帝也好奇任襄庭夫郎究竟有多美。
任襄庭当日制服猎场里突然出现的猛熊,力大无穷,悍勇无匹,字又好看,气质斐然,让他和公主都见之心喜,抱着考较一番的想法。
而猎场比拼过后,是擂台对打。
任襄庭出招利落干净,几下打败了武举其他人,引起皇亲国戚臣子等观众们的怀疑,于是连皇帝身边的禁军教头都上擂台了,非要撕破任襄庭作弊的假面目。
结果,教头们纷纷惨败,依旧被任襄庭一两招就出奇制胜。
皇帝便见任襄庭气度不凡,本想赐他当将领带兵,任襄庭又实诚地道:“带领军队不是单打独斗,我从来没有带领过军队,论单打独斗是我胜了,论行军打仗必然是各位将军更加厉害,我还得多多学习。”
任襄庭说的是实话,尽管他在修仙界带过师弟师侄们出入秘境、斩杀外敌,但是修仙之人都辟谷,只需准备丹药;不像凡人,需要吃喝拉撒,安排营寨。而修仙比武的法术和凡人排兵布阵又不同,他是的确没接触过。
虽然是有相通的地方,但他仍然要多加学习。
皇帝见他谦虚,当即就大笑道:“哈哈哈!!好!!”
同时对任襄庭进行一番评估。
相貌英俊,仪表堂堂,遇见猛兽临危不乱、轻松制服,面对观众们的质疑他也面不改色,接受禁军教头们的挑战。为人又谦虚实诚,不会带兵就说不会,不会狂妄自大。
皇帝越评估就越是心喜,当时就询问有无婚配,可惜任襄庭对农家夫郎盛赞不已。
皇帝只好放下招驸马的想法。
在这日后,等待名次赏赐时,更是在宴席上日日夸赞,让京城中人都知道任襄庭有个相貌极美、还教夫君写字的农家夫郎,连京城绝美歌姬都拒绝了。
任襄庭还做了个骚操作。
他在回乡之前,去拜访了几位文笔极美的诗文大家,又拜访了同年中了文举的举人们,先是怜惜他们身体孱弱瘦削,送了些方子。
仙家出品,果然凑效,就在大家感激至极之时,任襄庭又表示写了本养生拳术,只需写一篇赞美他夫郎貌美的诗文即可换到手,还附赠不传之养生口诀。
任襄庭又表示,他会把大家的诗文收集整理成诗集本子,请京城有名的诗文大儒审阅,再送到每位举人的手中。
这就很激励了!
要知道,任襄庭同届的武举人们,都比其他乡试上来的厉害;和任襄庭同届的文举人们,考完科举出来,也都就一个王家的站不住而已,其余人都健步如飞!
何况,还有京城的诗文大家一一鉴赏!
虽然都没见过任襄庭的夫郎,但为了报恩,同届的文举人们纷纷写诗文以赞美;其余文举人见此,也纷纷写赞美的诗文,换一本养生拳术。
又能得到诗文大家的鉴赏,又能对比同届举子的文采,又能与得了皇帝赏识的武状元交好,何乐而不为!
也有较真的,下不出诗文,还和任襄庭说:“你的夫郎我没见过,凭空捏造写不出来啊!”
任襄庭当场就写了一幅字,字迹铁血锋锐、力透纸背又清隽秀永,还道:“我的字都是夫郎教的,我家夫郎人如此字。”
意思就是,看着字就可以写出赞美的诗篇了!
任襄庭发起了同届举人的诗集收集,同届举人们在等待榜试名次、在回乡之前,也频频参加集会,交流谈论诗文该如何写。
由于大家都没见过任襄庭的夫郎,于是,任襄庭的字迹,就成了夫郎本人。
举子们纷纷对着任襄庭的字认真探讨、同时盛赞道:
“人如其字,必然是锋芒毕露、美得窒息的大美人。”
“一横一竖皆剑锋,应该是凌厉侵略的大美人。”
“能得任兄如此爱重,在凌厉中也该有温柔体贴的一面,看‘百年’里的连笔,笔迹痴缠,也像极了缠绵温柔。”
“任兄如此辛苦,请托我们写诗文,以不传之拳术交换,必然是想讨得佳人欢心。佳人许是平时冰冷疏离,偶尔一笑则倾倒众生的人物。”
……
在举子们离京之前,一片片赞美贺昭慕绝美的诗文就这么诞生了。
更骚的是,任襄庭把诗文收集完,请当世大儒写了序和点评,又赞美了一番两人相濡以沫的情谊,就让人抄写成册,把一篇篇赞颂自家夫郎如何如何美的诗集,送到各位举子、还有各家大人的府上。
抛开各位举子私下评比谁的诗文更美、感激大儒的点评不说,各家大人的夫人们,对这本诗集都非常迷惑。
为啥啊?你家夫郎已经嫁人了啊?正室需要贤名又不需要美名,为何把诗集送给他们家看啊?
让他们羡慕妒忌任家夫郎究竟有多美吗?任家夫夫有多恩爱吗?
在诗集上,所有人都赞美任襄庭的夫郎人如其字,是一位长相锋利冷艳的大美人,然而只要美人一笑,那便倾倒众生,俊美绝伦,连猫狗都会忘记呼吸,走路撞墙,让任襄庭专一且爱护……
于是,在贺昭慕上京之后,各家各户没见过贺昭慕的夫人们,都好奇不已。
诗集传到皇宫,连皇帝都好奇了,特意召见任襄庭夫夫。
在皇帝见到人之后,他整个人都:“…………”
和诗集落差实在太大,什么字如其人,任襄庭的夫郎分明是个蓝眼睛的胡人!
这究竟哪里美了!
皇帝也不会当面说任襄庭眼光奇特,他干笑几声,说道:“怪不得爱卿特意请诸位大家写诗集,一见到爱卿夫郎,朕便知晓了。”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任襄庭听了太多说他夫郎丑的声音,可任襄庭自己学武的,又不会写诗文,才特意请人来写诗文,哄他夫郎高兴高兴。
任襄庭却满意又珍重地牵着贺昭慕的手,道:“臣的夫郎如此俊美,让臣情不自禁。”
皇帝:“呵呵。”
皇后和公主在屏风后特意瞄了几眼,笑容有些僵硬。
想不到任襄庭样样都好,就是个眼光奇特的。
而各家大人在收到任襄庭的诗集,又在宫宴上见到诗文里盛赞的贺昭慕本人,落差实在太大。本来有些大人还想给任襄庭送美人套近乎,现在都变成了送衣料胭脂笔墨兵器等等套近乎。
原因无他,任襄庭的眼光实在独特!
消息渐渐传了开去,各位举子带着诗集回乡、到全国各处上任,总少不得拿出诗集来,给各位文人同僚看看有大儒点评的京城诗集,这本诗集便传开了。
京中的人见过贺昭慕,可是京城外面的没见过啊!
贺昭慕之美,便这样在全国范围传开了。连番国胡国仰慕中原诗文的,也都被眷抄过去,细细评阅。
一年之后。
由于王弥典没瞒着他的通房是任襄庭夫郎的堂兄,于是没能到京城亲眼见到传说中大美人的,都好奇得很,纷纷找机会去王弥典家中,见一见他的通房。
本来贺朝云算是美的,可是,他如今需要日日干活,又流产过,比京城从小养大的、肌肤娇嫩、气度万千的美人们,那是比不过;更别说和传说中极美的、活在人们想象中绝美的贺昭慕比了。
而京城里当官的没一个笨的,见到贺昭慕真容时,会因为他是任襄庭正室的关系,不会当面说你家夫郎太丑。
可王弥典热爱美人,当官不怎么样,官品不高,当面说他通房不够传说中的大美人好看,那就很多了:
“说是大美人的堂兄,是真的吗?这比诗集中的大美人差远了,也就一般般而已啊。”
王弥典不满意了:“什么诗集?我见过他真容,他就是个丑的。”
来他家的马上反驳:“这么多举子都写他绝美,这还能有假?圣上大儒们都没说不美,是你通房的美色比不上别人,你才诋毁他的吧。”
这就落得一个小气的名声。
王弥典气绝。
贺朝云更加无言。
要是早知道任襄庭会这样到处请人写诗集,让夫郎的美名名垂千古,那他当日何苦退婚!
而那诗集传到村里去,村民们听说那么多举人都说贺昭慕美,他们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了。
应该,贺昭慕那种,就是文人都推崇的美吧。
不是任襄庭眼光独特,是任襄庭这种当官的,眼光和他们平民百姓不一样!
村里为了让自己沾沾当官的眼光,也开始坐实贺昭慕的绝美了。
又过了十年,任襄庭膝下依然无子,可他还不纳妾,家里干干净净。
大家都很能理解了,任襄庭家有一等一的大美人,膝下无子又如何,凡夫俗子他怎么看得上眼!
于是也没谁劝纳妾。
倒是任父知道了什么,他腿脚也好了,成了村里的养猪大户,儿子又在京城当官,威风得紧,有钱有闲但却孤独,便纳了一房美人续了弦,给任襄庭生了几个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们有时被任襄庭接到京城去,请了不错的先生来教习文武。
而任家的猪猪们的规模也渐渐壮大,大家争相抢购。
因为是状元家养的猪!
简称状元猪!
吃了状元家的猪,仿佛离状元更近一步!
任家蒸蒸日上,贺昭慕被赐了诰命,生活美满,王家却忽然败落。
王弥典太爱美色了,贺朝云就是他贪图美色坏了规矩风俗得的。
偏偏又考上了举人,当了官,王弥典因为平常就美色耽误过正事,又没他爹谨慎,以致于频频被抓了错处,不能升迁,年年罚俸。
后来牵连大了,还被剥夺了举人功名,被抄家关押。
在狱中,王弥典竟然觉得自己做得很正确:“我有那么多美人需要疼爱,不贪点怎么养!哪个当官的家里没几位美人?”
狱卒禁不住揍他:“你同县的任太傅就没有!”
王弥典理直气壮的语句,让他爹和他兄长都捞不出人,只能唉声叹气的说自己没管教好儿子/弟弟,让王夫人接了王弥典的正室和相熟泼墨、他们的孩子、以及用惯了的下人来养。
王弥典喜爱但害了他的、和身契在身的通房丫鬟们,则被官府发卖。
而像贺朝云这些没身契没名分的美人,则是要被遣散回家。
贺朝云前半辈子被家里或者未婚夫富养,后半辈子汲汲钻营、忙于宅斗,流了两回孩子,都没讨得妾的位分。弟弟只要钱不上进,唯一荣华富贵的堂弟贺昭慕又得罪得死死的。
夫家一朝倒下,他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他求王夫人收留时,王夫人还要骂他:“你这个煞星,谁敢收留!”
王夫人一样一样数落他:“你嫁进门之前,和任家有婚约,家里年年奔丧拖着婚事,算是你命硬克死家人,你还害得任家父亲断了手脚,你娘家母亲也入了狱;你嫁进门之后,我儿子被你克得官都丢了!你还克死你几个孩子,没出生就没了。
任襄庭一离了你,他就飞黄腾达,成了武状元,任父的腿脚也好了。你说你是不是个煞星?”
贺朝云欲言又止。
明明家里老人是过了百年大寿的喜丧,明明贺母是因为儿子才偷钱,明明他孩子是因为被人陷害才流了,明明他夫君是因为贪花好色被拿住……
可是,他再上赶着被王夫人收留,又怎样?
多年的通房生活,他已经懂得,他一介农家哥儿,不认识字,不通大户人家的规矩;家世没有门当户对,不得夫君看重,只是夫君可以用来随便送人随便糟蹋的玩意儿;论才智,他从小缺乏宗门主夫的教导,没有手段,不能像王秘典正室那样压着美人们、让美人们不敢对他造次,反而被夫君的通房们联手打压,频频流产;他更不会在夫家倒了、被抄家时也能保住一家人的尊严,如今像一只丧家之犬。
原来他追求的富贵,是需要相应的才能的。
除非,像他堂弟贺昭慕那样,明明和他一样都是农村出身,却有一位愿意爱重他的、上进出色的夫君一路保驾护航,宣扬美名,生不出也不纳妾。
贺朝云蹲在大街上,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深深地抽噎着。
耳边传来一阵敲锣打鼓,衙役开道,是当今皇子武师傅、禁军教头、太傅任襄庭携他的一品诰命夫郎回乡,敬养老人。
贺朝云抬起脑袋,见不到故人,只见到装潢华美的马车。
他和故人的距离,是这样远。
耳边还听到百姓们仰慕不已的声音:
“啊,好希望太傅夫郎可以开窗看看外面,让我们看看大美人究竟有多美啊!”
“我也是,我追了一路,都没开窗,追不动了!”
……
马车内,贺昭慕捶了任襄庭轻轻的一拳,笑骂道:“都怪你,弄那什么诗集,弄得我都不敢开窗了。”
任襄庭抓住他的拳头,摸了摸手,笑道:“师尊不是很喜欢?你就只管开窗,反正美名注定名垂青史。”
还真的名垂青史。
在他们离开红尘界之后,诗集还在流传,里头有几篇辞藻特别华美的,变成了后代必背课文。
无数学子边背诵痛呼边艳羡:“千年前的大美人究竟有多美!怎么一幅画都没流传下来,背得这么辛苦却见不到,我恨!”
……
任襄庭与师尊过这个红尘世界,没到老去之时,便辞官不做,游山玩水,当是失踪了。
因为修仙之人,在红尘界也难以老去。
相约去下个红尘世界之时,师尊特意对他说:“下个世界,我可能有些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贺昭慕缠缠绵绵地搂住他:“我心里还是想你的,但是行动上或许不是,你要猜出来我的喜好再行事。”
这么说着,任襄庭也有些不懂,这一辈子,师尊都没做出舍得离开他的事。
可是一睁眼,换了个红尘世界,任襄庭便懂了。
他被挡在将军府之外,门房还两个抬起下巴吊着眼睛看他的,语气不善:“将军没召寝,你回去。”
任襄庭旁边还有一个小童,小童激动地反驳道:“今日大婚之夜,将军都不召寝?我家公子和将军是一家人,说什么召寝不召寝的。”
门房配着刀剑,此刻把手按在刀柄上,轻蔑地道:“我们将军连拜堂都没去,你说的一家人,是哪门子的一家人?任公子,你识趣的就在房里带着,没事别到这边来,将军和我们都日常练武,刀剑无眼,伤到你就不好了。”